蕭方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三人……居然誰也沒有對(duì)老娘苛責(zé)一句, 當(dāng)他把目光投向季云祺時(shí)，對(duì)方知道在他疑惑什么。

    三人從御書房退出去時(shí)，季云祺特意落后了一步，輕聲留下一句話。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先把眼前的事壓下去，再考慮別的。”

    蕭方輕輕點(diǎn)頭, “嗯”了一聲，看著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跌回椅子里。

    他想，云祺說得對(duì), 無論是荷葉山, 還是這一次, 恐怕都只是毛毛雨的前戲, 真正的風(fēng)浪還在后面。

    在外敵面前，一切前塵舊怨都應(yīng)該暫時(shí)先放下。

    七日期滿。

    起初，閑言碎語細(xì)碎無聲，如夜半滴落在土地上的毛毛雨一般, 只是在土壤下悄悄滲入。

    很快地，這毛毛雨變成了大顆的雨滴，雨水里夾了冰珠子, 掉在地上打得噼里啪啦作響。

    所有人都在議論著那些聳人聽聞的消息。

    ——聽說了嗎，皇上在丑年賠給西戎蠻子五百萬兩銀子。

    誰都知道“丑年”是什么，割讓了夑州的那一年，是所有大檀人的恥辱，是最丑惡的恥辱。

    ——我聽說可不止五百萬兩銀子，夑州可是通商要塞，加上州府里一道送出去的，還不得有上千萬兩啊。

    ——造孽啊，打仗打仗，糧都送去前方了，第二年餓死了多少人啊，這些銀子如果拿來買糧，唉……

    ——還不止這些呢，我聽人說，每年偷偷上貢給人家大把銀子。

    ——可不是嘛，我也聽說了，每年都會(huì)來人，跟宮里的人接頭呢，據(jù)說是太后的意思。

    “媽的！”有人怒罵起來，很快被周圍的人按下去。

    ——?jiǎng)e這么大聲！你活夠了嗎！

    ——我還聽我親戚說，巡防營(yíng)今年抓到了來接頭的人呢，季將軍親自審的！

    ——審出什么來了？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哪兒可能知道啊，不過有季將軍出馬，就算是石頭做的，也能把牙給撬開。

    ——季將軍……可惜……

    說到最后，所有人都嘆了一口氣，不用明說，誰都知道可惜什么。

    可惜了季將軍這樣的將才，委屈在賣國(guó)求榮的昏君名下。

    原本還有一些極小的聲音提醒著，大檀如今日漸繁盛，前程一片大好，傳言未必可信，皇上也未必那樣不堪，不要人云亦云。

    可這個(gè)聲音在一個(gè)突如其來的變故中，被徹底淹沒在甚囂塵上的憤怒中。

    自流言傳起，宮中始終沒有半點(diǎn)動(dòng)靜，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

    這樣一來，在許多人眼中看來，就是坐在上面那位明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卻不敢有一點(diǎn)回應(yīng)。

    不滿和抱怨積累起來，終于在幾天后的中午，鬧市中沸騰了。

    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是一名三十上下的漢子，赤著上半身，一手拿著柴刀，一手拿著一捆木柴。

    在他腳邊，一團(tuán)白色麻布裹著一個(gè)小小的人形，只露出一雙赤腳出來。

    也不知他之前是砍了別人還是傷了自己，半身都血淋淋的，地上也紅了一片，唬得周圍的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看到了嗎！”那漢子不知吼了多久，連喉嚨都有些嘶啞，每吼一聲，便將刀狠狠劈在木柴上。

    “看到了嗎！這是老子的兒子！”他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老子起早貪黑，累得像畜生一樣，還喂不飽一家的嘴，賺到一點(diǎn)錢都交了人頭稅！”

    “老子連兒子都救不活，還算個(gè)什么男人！”

    他沒說兩句，哽咽得吼不下去，看得周圍人心生同情，低低的聲音在人群中散開。

    夑州之?dāng)〔]有過去多久，第二年餓死了人的許多傷痛也并沒有被忘記。

    有認(rèn)識(shí)他的人越眾而出，詫異問：“老張，這是怎么了，冬兒的病……沒找大夫看看嗎？怎么會(huì)變成這樣？”

    那漢子抬頭看一眼，一句話沒說，忽然蹲下嚎啕大哭起來。

    這哭聲把這些時(shí)日壓抑在暗中的憤怒都穿在一起，不光有憤怒，還有惶恐，人人面面相覷，剛飽了幾天的肚子仿佛又回憶起從前的饑餓。

    那被裹在麻布里的人，像是下一個(gè)就輪到自己一樣。

    議論聲從低語陡然提高，嗡嗡地連成一片，直到有人驚叫一聲：“巡防營(yíng)來了！”

    數(shù)十名兵士從街頭奔來，一邊喊著“向后退”，一邊用兵刃向外推人，一名軍官越眾而出，皺眉問道：“怎么回事？放下刀！”

    這呵斥聲陡然把那漢子驚醒，他終于找到可發(fā)泄的目標(biāo)一樣，呼地蹦起來，二話不說一刀砍下：“狗官！草菅人命！把老子的銀子吐出來！把冬兒還給我！”

    那軍官是習(xí)武之人，不會(huì)被他毫無章法的亂砍傷到，又唯恐他胡亂揮舞傷到百姓，幾次躲閃后，劈手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一交錯(cuò)間，那漢子突地手腕一翻，那把刀從他頸間劃過，鮮紅的血噴出老遠(yuǎn)。

    所有人都被這場(chǎng)面嚇住了，人群中忽然有人驚恐高呼：“官差殺人啦！”

    那軍官也沒料到會(huì)出人命，明明是那漢子自己翻轉(zhuǎn)手腕動(dòng)的手，可人命當(dāng)前，他剛想為自己辯駁幾句，又有人高聲喝道：“干什么殺人！你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草嗎！”

    想是被這一聲怒吼帶起了勇氣和憤怒，有人接連高叫：“他連兒子都沒有了！你怎么下得去手！要讓他家里都死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