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就像她故意把酒漏在身上一樣。 “沒事沒事,小梅子你隨意,隨意!” 沈平成越是安慰,梅雪衣越不服氣,她咕咚咕咚和他拼酒,盡力把酒液全裝在身體里面。 輕輕一晃,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只酒囊子。 沈平成的臉漸漸便紅了,酒意上頭,嗓門越來越大。 “表舅,說說我娘。”梅雪衣替他斟酒。 她始終記不起那個女子的樣子。 一提起梅雪衣她娘,沈平成差點兒沒忍住拍碎了桌子:“你娘就是瞎!遇人不淑!” 在老將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中,梅雪衣一點一點勾勒出了那個女子的模樣。 美麗、溫柔、知書達理。和許多不諳世事的年輕女子一樣,被白面書生的才華吸引,非他不嫁。 那是下嫁,京城里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扼腕嘆息。 成婚之后,她溫柔似水大方懂事,夫君有了二心,她不怨不妒,由著他將人娶回院中。她善待小妾和庶出的子女,賢良淑德人人稱道。 不過到底也是意難平,否則怎么會年紀輕輕便慪出了內疾,拋下年幼的女兒撒手離去。 梅雪衣回憶著梅侍郎的模樣,輕輕嘆息一聲:“那個男人骨子里終究是自卑。在阿諛逢迎的妾室面前,才找得回他大男子的尊嚴。” 沈平成撫著須,點了點頭:“女子愛錯了人,便是毀了一生!” 說起這個,他忍不住又開始搖頭。 “沈修竹這王八羔子,真是氣煞老夫!” 梅雪衣笑吟吟給他裝滿了面前的碗:“表舅無需郁悶,修竹表哥那般人才,定能給你娶回個合心合意的兒媳婦!像我這樣的混世魔王,也就陛下才吃得消。” “說得倒也是。”沈平成端著碗,“你恐怕不記得了,四歲半的時候,有一次你帶著沈修竹拆了我的書房,險些氣得我閉過了氣去!當時我便想著怎么給你退了婚才好!像這樣的女娃,誰家娶了都是遭罪喲!” 梅雪衣樂了:“原來表舅早就有退婚的念頭!” 沈平成放下碗,樂呵呵地道:“那就算退了婚,小梅子也還是我沈家罩著的人嘛!嫁到別人家去隨便禍害別人,誰敢說半個不字,看老子不打斷了他的腿!” 梅雪衣:“……表舅恁壞了。” 沈平成笑得有牙沒眼。 梅雪衣知道他就是說笑,若不是出了梅喬喬那檔子事的話,這老頭子早就盼著沈修竹把她娶回家里了。 終究還是有緣無份。 “那小子吃了教訓,將來倒是不會再犯蠢了。”沈平成嘆了一聲,“可惜錯過的終究是錯過了。你教會了他道理,他日后待人家好,卻和你沒什么關系了,這么想著又覺得你吃了虧,但是錯過你這般媳婦,其實吃虧的還是他。大家都吃虧,也不知道合算了誰!” 他已有了七八分醉意,說話大了舌頭,語句也顛倒錯亂起來。 梅雪衣偷偷地樂,心想,還能合算了誰,合算了衛今朝唄。 這般想著,身下像是長了針,坐立不安。 她想他了。 哪怕不進塔里打擾他,只靜靜待在摘星臺外陪著他也是好的。 她想離他近一些。 灌醉了沈平成之后,梅雪衣帶著滿身酒氣離開了營帳,掠入云端,乘上巨龍飛向王城。 頃刻便到了。 月色如水,涼涼地灑在肩上,她順著甬道慢吞吞地走向那座高臺,來到臺下,輕輕伸手撫著黑色巨石,就像在撫他的身軀。 “陛下,我回來了。” “終究還是沒有讓龍把他們全部消滅,那樣做,好像與軒轅仁之流無甚區別。” “陛下,我想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今日聽表舅說了我娘的事情,女子太癡情仿佛不是什么好事,但在我看來,倒不如傾盡全力,若是把你嚇跑了,那也算是長痛不如短痛。” 她沒有用魔息驅散酒力,那些酒在她的身體里面肆虐,令她暈乎乎地發飄。 正在絮絮叨叨地自語著,忽然眼前罩下了一片陰影,她愕然抬起頭,看見自己惦念一路的頎長身影端端正正站在面前。 他垂眸看著她,幽黑的眸中似是有星光在閃耀。 他沉沉嘆了一聲,沙啞的聲線無比誘人:“王后啊……” 他道:“但凡吃一點菜,也不至于醉成這樣。” 第57章 蛇蝎美人 梅雪衣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面前的人。 月色披在他的身上, 冷白的面孔發出淡淡的銀光。眉眼幽黑,薄唇像劍鋒。 “陛下怎么出來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王后,進來陪我。” 她懶懶地靠在石壁上,迷蒙著雙眼看他:“我在身邊, 陛下還能專心療傷?” 他垂眸笑了笑:“你不在,心中更加紛亂。進來吧, 我想你。” 他虛虛向她伸出手,梅雪衣下意識地牽了上去。 握了個空。 眼前這個絕世美玉一般的男人,忽然便化在了月色之中。 “來。”低啞的聲音勾著她的心。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尾迷迷糊糊咬了鉤子的醉蝦。 她清了清嗓子,整理衣裙,然后順著高臺下的隱門進入了倒塔。 陰氣好像更重了, 石壁上的燭火無風自動,散發出幽綠的光。 梅雪衣撫了撫石壁, 心中忽然一動, 指尖細細地散出一縷血線, 鉆入墻壁。 踏下一級石階,她的手指離開墻壁時, 那縷血線回歸體內,帶回了藏在墻壁之中的秘密。 “昏君真有錢啊。”梅雪衣感慨萬千。 墻體中竟然嵌著碧火琉璃玉。 她繼續往下,走了一段,發現倒塔底部盤繞著幽冥冷焰,就像靈山頂的池子一樣。 衛今朝端坐在冷焰之中,身形虛虛實實。 梅雪衣放輕了腳步,走到近前,悄悄靠著墻壁坐下, 目光探向冷火中那張熟悉的俊美面龐。 “嗯?”薄唇似動非動,陰森縹緲的聲音回蕩在塔壁之間,“王后,才一日未見,又想我了?” 梅雪衣一怔:“什么?” 不是他叫她進來的嗎? 他的聲音帶著笑:“上次是誰說再不擾我,會在宮中等我出關?小騙子。” 梅雪衣茫然:“不是你讓我……” 她猛地掩住了唇。 塔門是關著的! 他沒有出來叫她,是她自己醉出幻覺了,自己給自己找了個理由闖進來找他……說出來豈不是更加丟人? 梅雪衣窘得十指蜷曲,心中想著‘不要臉紅’,臉蛋卻呼呼呼地燒了起來。 “無事。”衛今朝無奈又寵溺地安撫道,“來便來了,歇著,不要擾我即可。” 梅雪衣無聲點了點頭,一動不動地靠坐在墻壁下。心中又是羞又是窘,眼睛里情緒翻騰,一會兒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一會兒破罐子破摔地盯著他看。 他的身邊時不時就有冷焰飛旋起來,從她面前掠過,將她那副呆呆乖乖的表情一點點銘刻。 焰光明滅,他的容顏藏在幽火中,神色莫測。 * 塔底察覺不到時間流逝,像是過去了數日,又好像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梅雪衣發現,靜靜待在心上人的身邊時,時間這種東西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她不知不覺開始神游天外,她想起了那對黑白雙尸身上駁雜的力量。 仙、魔、妖、鬼,幾乎是包羅萬象。奇怪的是,這些本該勢如水火的力量竟然能夠圓融地同時存在于古尸傀儡的身上。更離奇的是,她甚至還感應到了天地之間至純的無主靈氣。 為什么魔息、靈氣和幽火可以同時存在呢? 她怔怔地想,若是魔息與幽火可以相融,那么她與衛今朝豈不是就可以…… 臉蛋騰地一熱,她急急掐斷思緒,頗有些心虛地瞟了衛今朝一眼。 他依舊端坐在幽火之中,神色清冷,像一尊禁欲的玉雕。 她的心臟狠狠跳了兩下。 這個男人端出一本正經的君子架勢時,總是異常勾人。 梅雪衣被那張冷情的臉勾得思緒沸騰,忽有一道靈光劃過腦海,她驀地睜大了眼睛,身體猛然一震,倒嘶了一口涼氣。 正待理清腦海中的脈絡,忽見面前的幽火分向兩旁,衛今朝來不及凝實身影,便瞬移到了面前。 “怎么了?”焰跡緩緩攏在他的身后,他盯著她,聲音緊繃,“哪里疼痛?” 梅雪衣茫然了片刻,錯愕地開口:“陛下不是在專心療傷嗎?” 怎么她剛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被他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他的目光冷了幾度:“不要岔開話題。哪里疼,嗯?” 他的唇角繃得很緊,眸中藏著極力壓抑的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