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薛世紳輕輕推開臥室的門，看到那個側臥在床上的身影。

    林巧兒的眼皮依舊有些發紅，但她并沒有哭喪著臉，這反而讓她看起來很俏麗可愛。

    他小心翼翼地側臥到她身旁，端詳她的臉龐，想起他們初遇的時候。

    他那時候還是風流公子，見到這姑娘只覺得她不太一樣，與他以前見過的女人相比實在是過于單純了。

    他原先以為自己對故作單純天真的女人不感興趣，但她的外形和甜蜜的聲音又太抓他的胃口。他抱著玩一玩的態度約她。

    約會了一次，薛世紳就發現她這單純還真不是裝的。她被母親保護得太好，這善良與溫柔又與生俱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露出真心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陷進去的。

    等發現陷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抓耳撓腮想把她搶回身邊來——因為她為他訂婚的事氣得不回頭，他萬萬沒想到她說不回頭是真的不回頭，他等了很久都沒有她的消息。

    她給他很多的愉快，很多的驚喜。

    薛世紳只在這段關系中看到自己的需求和快樂，他甚少是顧及到她的。這個問題在他們重聚之后才暴露出來。

    他想起昨夜自己的胡思亂想，覺得她愛上了其他人。

    他沒有任何根據，但情侶之間總會有一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深究下去只怕成了真。

    他睡不好，時不時想起些問題就問問孫磊和鐘遠。孫磊入睡得快，鐘遠倒是沒睡，就這么陪他一問一答地玩著，不過也沒什么有意義的回答。

    所以早晨看到孫百合來叫他，薛世紳著實激動，以為林巧兒氣消了，以為自己的猜測只是胡鬧。

    孫百合雖然睡眼惺忪，還是把他堵在樓梯口，認認真真囑咐了很多。

    薛世紳左一耳朵右一耳朵，聽得不全。他心想怪不得孫百合不肯來給他當秘書，不然哪有老板這樣被秘書訓的。

    孫百合說她勸了很久，林巧兒不生氣了。但他們之間的溝通問題很嚴重，讓他好好應對。

    薛世紳忙不迭答應，就飛快跑來看她。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狗腿——在他當花花公子的生涯里，真沒為哪個女人這樣殷勤過。

    果然最不吃這一套的女人讓他最殷勤，這世道真是有借有還。

    薛世紳想著想著不由得自嘲般地輕笑。

    林巧兒的手指動了動，揉揉眼睛。

    薛世紳趕忙收起笑容，輕輕握她的手，“吵到你了嗎？”

    林巧兒眨眨眼，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們沒有這樣大吵過，他們的感情似乎總是溫情一片的，得益于她那無盡的包容。

    她無法承認自己還像以前那樣無邊際地愛他，現在她想想，那愛情多么局限，僅僅因為她不為生活發愁，沒有任何社交，就可以死心塌地得愛著他。

    可林巧兒也清楚，她還沒有完全放下。她只是在努力強迫自己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局面混亂如此，壓根沒有人可以看得清。

    冷靜下來以后，這吵架的余波反而讓她覺得與他親近了些。

    他不再是那個在云端上，從高處俯視她的男人了。在她心里，他忽然落了地，真實了許多。

    她為自己的脾氣感到抱歉，輕聲說，“對不起?！?/br>
    她的懂事讓薛世紳很心疼，他趕忙靠近她，“別道歉?！?/br>
    她淡淡一笑，笑得很無力。

    “我說過小卉了，只是個小孩子，你別放在心上，”他認真解釋，“家里也都知道我們的事，有我頂著，你什么都不用擔心好嗎？不要為那些話傷心?！?/br>
    林巧兒靜靜地看著他。如果說吵一次架能讓他們互相理解多一些，拉近一些距離，那她實在不知他們要吵多少次架才能彌補這道鴻溝。

    薛世紳沒理解她的沉默，依舊溫柔地勸。他把她的手背放到唇邊，輕輕地吻，“別傷心了?！?/br>
    “世紳……”

    “嗯？”

    “不單單是因為這個……”她深吸一口氣，“百合說我應該告訴你。其實，從我答應給你當情人的那刻開始，我就覺得我們不會永遠在一起。所以我不知道我現在究竟在做什么……或許，或許我不該……”

    “什么？為什么這樣想？”薛世紳不可置信地看她。

    “因為我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壞女人，我不可能被你的朋友圈接受，被你的家庭接受……”她干脆一股腦說出來，忽然就釋然了，不由得笑起來，可那笑顯得很凄婉，“你跟我的世界那么不一樣，我永遠都無法與你在同一個位置……”

    “你不用這樣想，巧兒，”他輕輕擁住她，“這些根本不是問題。”

    “這些是問題?！彼穆曇糨p柔卻堅定，“我從來不覺得我與你的感情是平等的，這讓我很難受……”

    “你何必要去想這些？”

    “你聽我說?！?/br>
    薛世紳覺得這大概是第一次被她打斷，看到她嚴肅認真的神情，他只得乖乖閉嘴。

    “世紳，當初我與你有過約定，我知道。但mama現在不在了，我卻還履行那所謂的’協議’，與你住在這里……你知道別人看我的眼神是怎樣的嗎？就像我是什么骯臟的穢物，看一眼會臟了她們的眼睛。她們就算是對我笑，眼里也滿是蔑視……”她急躁地抓抓頭發，“這種生活我還要過多久？我很怕問我自己為什么還跟你在一起，因為我不知道……”

    薛世紳震驚地看著她，“你不愛我嗎？”

    “不是……”她躺也躺不住了，支撐著半坐起來，“這不是我愛你就能解決的問題……”

    “那你為什么要懷疑跟我交往這件事？”薛世紳差點喊出聲，但他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壓低聲音，“等等……我知道我們的開端很不好，但我在努力改進，你不用非要去糾結這個問題好嗎？一開始我讓你當情人，這身份很糟糕，但你知道我不是這樣對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輕聲嘆氣，靠到床頭，郁郁地抓著頭發。

    薛世紳溫柔地捧她的臉頰，吻住她的唇，“別想了，我知道你委屈，我還在與家里談，只要雨馨公布婚約取消的消息，我們就公開，你不用委屈……”

    “不是這個，”她抓住他的手腕，疲累不堪，“不論你做什么，我在別人眼里永遠都是破壞你家庭的人，我……”

    “不要在乎別人！她們都不重要！你不能要求我更改過去的錯誤，我當初如果不需要這種方式，我絕不會這樣對你。巧兒，我愛你，你知道的?！?/br>
    她癱軟下去，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她害怕辜負他的愛，怕到做什么都畏畏縮縮的。

    “我已經在努力補償你了。流言蜚語不重要，過去的都會過去的?！?/br>
    林巧兒并沒有得到鼓舞，甚至不如與孫百合的約定要讓她高興。她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要不要暫時分開？我覺得我的狀態很差勁……”

    “不要！不要說這種話！”薛世紳瞬間就有點光火，這怒火不是對著她，是對著這難以解決的、橫亙在他們中間的一道溝壑。

    薛世紳知道事情不對勁，但根本看不清這究竟是什么。他心中有無數個假想敵，卻看不清對方的臉。

    “我知道你會不同意，”林巧兒一點也不驚訝，只是輕聲嘟囔，“沒事，我只是隨口說。”

    她慢悠悠地下床，“我先洗個澡。”

    薛世紳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他自以為了解她，甚至掌控了她，現在卻摸不著頭腦。

    林巧兒表面上溫和，實際很聰明，也有主見。這些薛世紳都是知道的。她雖然有主見但是并不強勢，因而會接受他的安排。

    現在她一而再再而叁地提出要與他分開，薛世紳總覺得不是單單兩人溝通不暢那么簡單。

    好像她身邊有個秘密的男人，在催著她走，催著她私奔。

    變心這種事，大概只有情侶間才會有隱秘的直覺。他莫名證實自己的猜測。

    薛世紳走到窗臺邊，看著窗外的天空，萬里無云，是一片湛藍的澄凈景象。

    他瞄到手邊的一盒藥，隨手拿起，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是一盒短效避孕藥。

    薛世紳覺得自己有點魔怔，這愛情讓他魔怔。他很早就確定自己要定了她，只是沒想到從中忽生枝節。他絕對不會放手。

    他鬼使神差地把那盒藥放進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