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能看你一眼。”

    沉默又降臨了，不過這次是苦澀的。林茶聽見嚴(yán)明律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記憶力很好，或是因為那夜林茶的每一句話對他而言都太深刻，總之他完好地復(fù)述了一遍林茶曾說過的：“年輕，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

    然后他一道深切呼吸，低沉的聲音在林茶耳道里回蕩，帶著這個年紀(jì)的男人才會有的疲態(tài)：“但我不年輕了。”

    林茶的心被蟄痛。

    痛感隨著心臟的每一次搏動泵進了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循環(huán)。他一點一點將分量挨到嚴(yán)明律身體上，一字一字地認(rèn)真喊他名字，“嚴(yán)明律。”

    律這個字在唇瓣里成形時生來有種繾綣。嚴(yán)明律應(yīng)了一聲嗯。

    “江河不是我男朋友，我沒答應(yīng)他。”

    “是，這么小氣的追求者，送花都只送一朵，別答應(yīng)?！?/br>
    林茶似乎笑了一聲，并且預(yù)感到在日后某一天自己將會收到一大束從枝頭新鮮摘下的花。他的雙臂在風(fēng)衣底下環(huán)過嚴(yán)明律的腰，隔著襯衫貼著他的皮膚汲取溫?zé)帷?/br>
    活著是這樣一件虛無的事，意外隨時發(fā)生，一條命全由不得自己做主，只有當(dāng)下的擁抱是唯一真確的可以緊緊抓住的東西。

    “原來我在害怕。”林茶說。

    “怕意外，我不敢喜歡你，我怕有一天我會失去你，像我突然就沒了父母一樣。一直一個人多好，一個人死了就死了，也不要別人難過傷心。”

    嚴(yán)明律又嘆了一口氣，不過這次是因得赦后的松心。什么都可以出錯，只要林茶還喜歡他，什么錯都可以被糾正過來。

    他問林茶：“那你現(xiàn)在怎么想？”

    “現(xiàn)在想，如果你真有意外了，我會很后悔，后悔沒有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候?！?/br>
    嚴(yán)明律低頭吻他頭發(fā)，幾乎是帶著誘騙的企圖說：“那就不去交換了，冬天——今晚，今晚開始，就在我家住下?！?/br>
    林茶在嚴(yán)明律背上撓了一記：“干什么整天想著把我留在你家里？”

    “你知道?！?/br>
    “我不知道。”

    “那你想我怎么告訴你？”

    “什么？”林茶沒反應(yīng)過來。

    “浪漫一點的，還是直接一點的？”

    “……你都一把年紀(jì)了，搞什么浪漫?！?/br>
    林茶停止擁抱嚴(yán)明律，收回手站直背，盡量以平穩(wěn)聲線掩藏自己的期待：“你直接說吧，我聽好了?！?/br>
    喜歡。

    這兩個字用嚴(yán)明律的聲音說出來會是怎樣一回事？

    但林茶并未如愿聽到答案。

    因為嚴(yán)明律的直接真的很直接，與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毫無關(guān)聯(lián)：“林茶，我希望你能嫁給我?！?/br>
    第33章 我喜歡你

    林茶首先是一愣，而后便朝前推了嚴(yán)明律一把：“你不要這么直接行不行？”

    林茶的殺傷力是全被卸掉了，就是這樣推一把也軟綿得毫無攻擊性。嚴(yán)明律笑著更貼近了：“不是你說我一把年紀(jì)不要搞浪漫嗎？”

    “但你知不知道，求婚之前要先告白！”

    “那么，林茶同學(xué)，”嚴(yán)明律細(xì)碎的啄吻落在林茶眼角，“DNA由ATCG四個堿基構(gòu)成，試問要成功表達基因以合成生命所需的蛋白質(zhì)，我還需要哪個堿基？”

    林茶想不到對話會有這樣一道轉(zhuǎn)折。嚴(yán)明律的這條問題是常識問題，林茶倒不需要多加思索，但回答時還是十分不確定：“U……？”

    “對，你?！?/br>
    “我就是個堿基啊？”林茶聽懂了。

    “是生命必需?！?/br>
    “好rou麻，”林茶笑了，“我不要聽這些?！?/br>
    “那你想聽什么？”

    “你知道的。”

    嚴(yán)明律輕輕笑了一聲。

    “小茶，我喜歡你，”他說，“我非常喜歡你?！?/br>
    林茶想起他順著嚴(yán)明律回家的路線找到了意外現(xiàn)場。救護車的刺耳鳴叫尖銳地劃破長空。那是一種肅殺的聲音，單憑著聲音本身就能把馬路掃蕩干凈。

    他停下來，滿毛衣都被兜進了秋夜凌冽的風(fēng)。他從里到外都是冰涼的清醒。

    意外是有氣味的。汽油、金屬、再混雜著血腥。很重很濃的血腥，是人類這具易朽軀體受到外部沖擊時一瞬炸裂而出的。

    林茶的兩只腳往地底生了根，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那輛被沖撞變形的銀皮汽車。年輕的缺點在此顯現(xiàn)了，他根本靜不下心去辨識，這輛車不是嚴(yán)明律的座駕。

    他只想著，怎么又來了一次。

    命運又將一個重要的人從他生命里摘走，連血帶rou地剜出去。

    如果用失去時的痛感來劃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重要程度，那么嚴(yán)明律原來已占據(jù)了最高層。

    失去他時候的痛感極為鮮明強烈，那是一把利銳的錐直接刺進心臟，胸腔里全是血水在漫流。這種痛感或許會隨著時間鈍化，但它在出現(xiàn)的那一刻已經(jīng)扭曲了一個人正常的自我塑形。受害者的余生都是在往這窟窿里填漏補缺。

    嚴(yán)明律很重要。

    重要到林茶必須直面對意外的恐懼，掘棄對未來所有的隱憂，只去珍惜當(dāng)下的每一次心跳。

    從車庫出來打開客廳燈光時，嚴(yán)明律才看見林茶的淚痕，一道水亮的漬，貼在半邊臉頰上。

    林茶不是個愛哭的人。

    如果他的眼淚是很輕浮的事物，說來就來，那么他們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