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二)
第二天我頂著黑眼圈來到客戶的公司,在路邊剛停好車聽到一聲引擎轟鳴聲,一輛跑車呼嘯而過。我剛要抬頭去看,收停車費的師傅跑過來,催促我付錢。我翻了半天沒有零錢,張悶兒無奈的替我交上。 我跟張悶兒說我轉賬給他,他擺擺手說:“算了高興姐。你不用給我,你好好休息吧。你最近怎么回事,每天都特別暴躁,精神不集中,我都害怕你。一會兒你別嚇著客戶。” 我懶得辯解,我深知自己現在的狀態特別糟糕。我看著客戶的寫字樓,一陣心悸,我總感覺這里跟我八字不合,或者今年就是我的災年,過完年開始就不順。 我邁著沉重的步伐跟張悶兒走進去,我深吸一口氣,準備好禮貌地笑臉。我們在客戶公司的前臺等待了將近一個小時,原本答應見我們的品牌總監卻說有事不能出席,派了一個很年輕的小秘書跟我們談。我和小秘書套近乎,對方涉世未深,很快被我套出一些情報,原來上次比稿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就是這位品牌總監。 據說這位品牌總監是空降的,對品牌的傳播要求特別高。因為他家里關系跟老總特別鐵,所以老總給他批預算很痛快,才會有預算增長的潛在可能。也同樣是這個人,叫停了中標流程,說要在考慮一下,沒有給任何一家公司答復。 如今我們的處境,就是要讓這位品牌總監一個人買賬,只要他喜歡我們的提案,我們就能拿下這一單。我現在越來越好奇這位神秘人是誰,我準備三顧茅廬也一定要見到這個人,摸清楚他的喜好才能有的放矢的優化我們的方案。 得到了想要的情報,我也沒在這里耽誤工夫。我跟小秘書打聽了品牌總監的空檔,不停地陪著笑臉說務必幫我約總監吃一頓飯。張悶兒跟我打配合,我們倆一個捧一個夸,把她聊得心花怒放,一口答應了我的請求,還跟我留了聯系方式。 大功告成之后,我直接放張悶兒回家,如今沒有任何線索的時候,我們也沒必要回公司耽誤工夫。我在客戶公司附近的咖啡廳辦公,有一天能夠遠離小葵,我覺得天氣都好了。 我專注的處理工作,收到張經理助理的微信,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公司,想跟我聊聊。我莫名其妙的看著這條信息,她跟我不是一組,有什么可聊? 此處離我們公司并不遠,我便直接叫她過來。她叮囑我說是她私人約我,請我一定替她保密。我從小但凡聽到要求保密的事情,就覺得隱藏著陰謀。我立刻警惕起來,合上電腦等著她過來。 我喝著咖啡望著落地窗外來往的人,忽然發現一個紅色身影很熟悉。我目光追著她看,很快她進了寫字樓,消失在我視野。 “高總監。”助理穿了一身黑,把自己裹在過膝的黑羽絨服中,讓人有種穿“冬裝”夜行衣的感覺,散發著隱藏在夜幕中的危險氣息。 “坐。”我臉上不表露任何情緒,淡淡笑著,和善的問,“著急找我,有什么事嗎?” “高總監,我想申請調到你們組。”助理也不拐彎抹角,“你看可以嗎?” 我一直不待見這個喜歡跟張經理湊在一起八卦全公司的女孩,但是今天她很嚴肅的進來跟我談話,單刀直入的說出她的目的,倒是意外的爽快。她平時不是這么痛快的人,如今這樣怕是迫不及待了。我不禁有些好奇:“為什么呢?” 她抬手拒絕了要過來詢問她喝什么的服務員,黑羽絨服裹著她額頭滲出一層汗。她雙手攥在一起,猶豫一下,又似乎下定決心一樣:“高總監,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我覺得張經理現在二胎了,老板也不給她新的工作。前兩天有一個業務來了,我看你這邊忙著比稿的事情,所以一定是我們的生意。老板給了張經理,可是過了兩天了,張經理也不說開會,就石沉大海了似的。我去問她有沒有我能做的,她也很敷衍的說沒事。” “你沒跟她談過嗎?”我問。 她自嘲的笑了下:“問了,她卻說不忙還不好。公關一年四季加班玩命,如今能休息休息,我應該感謝她。” 張經理懷孕了,想要偷閑也可以理解。我端著咖啡點點頭說:“她說的沒毛病。” 助理情急之下嗓門拔高說:“高總監,如果不積極工作,那我什么時候能夠輪上正式工啊。我到現在還是合同工。我都來了兩年了,比張悶兒還早半年,可他早就是正式員工了,我還在原地。”她一肚子委屈一樣,我稍有不理解她就一副要吃人的猙獰表情,“我在這干了2年,就升了一次職,公司一共漲了2000塊錢。可是兩年間,消費水平漲了多少,物價漲了多少啊。而且我又要簽合同了,我擔心……張經理自己沒有很多工作,會拒絕續簽,那我就失業了。” “這些你都跟張經理談過嗎?我覺得她應該不是這么不近人情。”我皺起眉頭,如果是生活上的壓力,作為領導一定會想辦法幫下屬緩解。即便我不喜歡張經理,可我從不否認她的工作能力。況且她也是當了好多年領導,這種情況應該能夠處理好。 助理搖搖頭:“我跟著她就是沒有希望。” “你不把你的心思跟她說清楚,就跟我來指責她,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地道,不仗義啊。”我很同情她的生活艱苦,但是她的做法我卻無法茍同。 助理冷笑:“我都快活不下去了,還講什么義氣。我一定會很努力的工作,我一定能幫你的。等你接了新的項目,會有很多工作量,我都能幫你。如果你實在不想要我就算了,我再去問別人。” 我頓時覺得可笑,我以為她是認可我才主動要求轉來,原來是碰運氣而已。我重重的放下咖啡杯說:“我不接受,今天的談話我就當沒聽過。既然你來向我求助,我就勸你一句。這么大人了,也接觸社會出來工作挺久了,你應該知道,會做人比會做事重要。如果張經理帶了你這么久,在你這里一點好沒落下,那以后誰還敢帶你呢。今天你的這些話,無非是證明自己的無能,無情,無知,完全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高興,你算什么東西。你一個北京人,也沒有房子車子的壓力,你知道什么是生活所迫。”她被我激怒,“你過的是生活,而我求的是生存,你憑什么指責我。” 我不喜歡自卑的人,我沒有繼續跟她多費口舌,干脆起身離開。我叫服務員結賬,她低著頭坐在我對面。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總不會讓我開車送她回公司吧。我沒理會她,走的時候路過她身邊,我發現她在抽泣,一個人縮在那里瘦瘦小小的。 一瞬間我心軟了,我開始后悔剛才說話那么重。我確實不能說什么,我從來也沒為生存擔憂過,如何能體會她的心情。雖然我不認同她的做法,但心里還是能夠理解。我沒有安慰她,坐在車里我想了很久,給老板打了電話。 晚上趙默約我吃飯,看我愁眉不展,問我怎么了。 我說了助理找我的事情,趙默一本正經的說:“從我的角度來看,你的想法沒有問題。這樣的員工對于公司來說,一定不會是優先選擇的。無論在一家公司工作的好與不好,既然你沒有離開,那就是這里還是值得奮斗的地方。一旦她開始指責公司,那么新的公司怎么也不敢收留她。” 他下班直接趕來,還穿著一身西裝,如今這么說話,我有種被面試的感覺,莫名的有些拘束。 “這點我知道,可能她有苦衷吧。畢竟張經理跟她的相處怎么樣,我也從沒關心過。”我說。 他雙肘放在餐桌上,兩手交叉放在面前說:“跟你說個故事,曾經有一個小女孩,是總經理助理。有一次總經理出差,晚上下班后和客戶應酬的時候,要一個資料,就給助理打電話要求她發過來。可是助理當時在外面吃飯,沒有帶電腦,無法找到資料,然后被老板呵斥。”我安靜的等他繼續說,“然后她覺得特別委屈,就在網上拋出這件事,大肆指責她的老板占用員工的私人時間,不尊重她的生活什么的。當時很多企業老總都力挺她,還有許多網友在下面給她留言,譴責老板。” 我垂下眼簾,后面的結局我似乎已經看到了。 他雙眼盯著我說:“于是她被辭退了,而且那些支持她的老板們,沒有一個肯錄用她。她以為自己伸張正義了,以為自己占理,而實際卻出賣了自己的很多弱點。說白了就是不會做人。你覺得她,可憐嗎?” 他是hr,從他的角度分析的事情很現實、理智,我無法否認。雖然可能不近人情,但那是職場上的潛規則,是每個人都要遵守的“鐵律”。像他的職位,其實就是為了維護這些“鐵律”,這樣才能營造一個穩固的工作環境和人事關系。 我點點頭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意識到自己語氣太嚴厲,笑著握住我的手說:“你就是心軟,這是不怪你,你做的很對,不必愧疚。” 我勉強笑了笑說:“不說這個了,我們說點別的吧。” 他為我分好一塊rou,夾到我的盤子里說:“我媽說她給你打過電話了,說了婚期的事情。” 我心里狠狠給了自己一嘴巴,還不如接著說剛才的話題呢。他這樣當面說出來,我無法逃避:“趙默,其實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畢竟我們在一起沒多久,我覺得不應該過早考慮結婚的事情。” “結婚,不就是愛情修成正果嗎?”他耐心的勸導,“兩個人在一起,難道不是為了結婚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我反駁,“但是我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是為了結婚。在我心里,兩個人在一起是會讓彼此越來越好,而不是為了那張結婚證,結婚也就是一個形式。” 趙默深深的看著我為難的說著心里話,他如同之前在醫院一樣,看著我的目光有試探,有猜測,有保留。最終,他沒有繼續說,而是聊起無關痛癢的事情,說著今天的菜色還不錯。 晚上趙默送我回到家,我下車后目送他趙默開車離開。晚上他的眼神讓我很在意,仿佛我們從沒有靠近過彼此,在他的眼底,在我的眼底,我們之前隔得很遠很遠。 我心情很糟糕,仰天長嘆,看到我的房間亮著燈。杜明兗提前回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我回到家,他一如既往的跟我打招呼,然后自顧自的看書。我的擔心就像一場獨角戲,完全是自娛自樂,他根本就和過去一樣。我沒有力氣說話,這一條消耗了我太多能量,不想管太多,回到臥室趴在床上一動不動。 杜明兗接了一杯溫水送過來,蹲在床邊看著我問:“幾天不見,怎么這么糟,看來沒有我,就是不行。” 我切了一聲,轉頭向另一個方向。 “是因為那天的事嗎?”他依然蹲在那里問。 “不是。今天有個女孩跟我說她領導不好,想調到我們組。我不僅拒絕了,還訓斥她說她不仗義。她其實也是想掙點錢,這沒錯。誰上班不是為了掙錢呢,我又為什么要斥責她呢。”我喃喃道,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想跟他說說。 他坐在床邊說:“有時候我在片場看到那些跑龍套的群演,大熱天一身汗,不怕苦不怕累的,很不容易。我在太陽下面曬一會兒就會過敏,我也無法體會他們曬一天是什么感受,總是就是特別難受。所以,既然我們比他們幸運,那就大方點唄,能幫他們就幫幫他們。” 我又轉頭看向他,他很真誠,在他心里看世界總是帶著善意。那是在這個泥沼一般艱難的生活中,仍然拼命保護的一絲純粹,還沒有被現實抹平的豁達。 我終于舒心的笑了:“我給老板打電話,推薦她做對接人,把我的一些小項目直接給了她。雖然我心里不喜歡她,但是能幫她幫她吧,主要怕自己后悔。” “所以要我夸你善良嗎?”他好笑的問。 我笑容立刻垮掉,沒好氣的說:“誰稀罕你夸啊。” “那你項目沒了,自己業績能完成嗎?”他忽然問。 我夸張的擺出驚訝的表情:“你還懂這些呢?” 他笑著說:“老聽胖哥和小姨夫他們說,多少知道點。” 我咧嘴傻笑,自夸:“我是誰啊,我可能掙了,不差這點。”說完我就心虛,現在把手里僅有的一點月費項目也給了別人,說是好善樂施,其實就是充大頭。如果拿不下那個新客戶,我們全組都要喝西北風了,有得開始到處比稿的“流浪”生活。 果不其然,接到消息的張悶兒對我大發雷霆,我安慰了好一陣他才勉強接受這個現實。小葵一直在旁邊愁云慘淡的聽我們吵架,好像明天就要餓肚子一般絕望。目前那個品牌總監的小秘書一直沒聯系我,我也焦頭爛額,手里沒底牌的時候心里更加慌。 好在現在的孤注一擲激起張悶兒的斗志,他又去上門撩小秘書,終于替我爭取到和品牌總監共進晚餐的機會。 我打起精神,選了一個環境優雅且私密的環境,自己換了一身裙裝,著實用心打扮了一番。聽說對方是位先生,第一次見面出于禮貌也該讓對方賞心悅目一些。杜明兗看著我在家“濃妝艷抹”,追問我要跟誰吃飯。 把我問煩了,我隨口說:“在美國的事情,我們是不是該談談?”這句話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使,他立刻干咳一聲,假裝沒聽到,自己去看書了。 我提前一刻鐘來到餐廳,服務員說包間已經來了一位先生。我惶恐的快步趕過去,一打開門連忙道歉:“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有,是我來早了。” 我看到包廂里西裝革履的蘇沐言,再也笑不出來:“品牌總監?” 他張開雙手,點了點頭。從西服內襯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我,當我看到白紙黑字印著他的名字,我才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難怪,一切都說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