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皆是虛妄
也許鐘嵐悠并不知道輪回的起點在誰的身上,所以他才要聚齊所有跟強靈有關系的人,哪怕是已經失去了心魂的胡秋澈,這么微小的可能,他也沒有放過。 又或者,他知道只有必須湊齊了所有人,輪回的起點才會顯露? 不論是何種原因,現在都已經無從知曉了,鐘嵐悠一死,所有的疑惑都變得模凌兩可,再不可能有一個真正的答案。 剩下來的只有猜測。 泯香不后悔殺了他,只是后悔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 泯香猜測這是鐘嵐悠的用意。 一定要在這里,一定要在浮生樹倒后,才能這樣做。 而一切也確實如他所料,輪回的起點已經顯露出來了。 可是這變遷的一切意味著什么呢? 泯香不知道,不僅她不知道。在場的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香櫞,白澤,岳倫泱成仙早在設立仙考之前,都是直接被封授仙爵。可謂是最早的一批神仙。 虛元雖然知道仙考中的第三個結界,但是卻從未親自進入過。 這個新新展露出頭角的地方,他們都很陌生,黑龍潭雖然現在已經完全是肅殺之氣,但是那里是果實的源頭,所有人都對那里有多多少少的熟悉,而這里他們卻從未來過。 然而除了他們,所有參加過仙考的人卻反而都熟悉眼前的景象。 圍住泯香的天兵天將們的臉上的表情都十分詫異又不明所以,因為他們十分清楚,眼前的景物屬于哪里。 這里是仙考中的第三個結界,名字叫做天命。 是司掌桃花的婆婆的結界。仙考中的三個結界,唯有這關天命,是每一次仙考都會出現的。 這是西王母親自定下的。 妙歌望著岳倫泱,岳倫泱卻沒有看任何人,虎虎生風兩步走到了虛元的正對面,絕艷傾城的身姿單膝跪在虛元的身前,等著虛元的喝令。 虛元面如冰山,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岳倫泱站了起來,眉凝目重,三軍一揮,重重天兵頓時調理有序齊刷刷的讓作兩旁。 泯香斜睨著鱗次櫛比的天兵,臉色未動,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虛元一眼,冷淡淡的眸光中斂著說不清的情緒,“傾世之眼是個幌子,凌妙歌有如金鐘護體。我被一個死人牽著鼻子走,我不玩了。你的人,今天命都很大。” 泯香說完,一眼也沒有再多看,銀袖一攏,轉身遁入了天空。 心中卻是篤定非常。 虛元寧愿把她放出來,也不希望大輪回的開啟,他們的目標是共同的。至于如何對付凌妙歌,泯香毫無頭緒,甚至有些忌憚。所以,她直接把這口鍋扔給了虛元,反正他躲無可躲。 泯香凌空疾馳,情緒泥濘不堪。明明剛剛從沼澤中解脫出來,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力量,此刻心中卻是一萬個不痛快。心像積滿了雨水的云,沉重的一把能捏出水來,曲悠悠的死,更是讓泯香覺得心口刺痛,仿佛呼吸的全是凌厲的冰碴,要把五臟六腑都戳出洞來。泯香使勁晃了晃腦袋,想要壓制這份狂躁又悲切的情緒。 曲悠悠的死泯香也許可以逼著自己不去想,但是窮極一生的夢想呢? 泯香的指甲陷入rou中,怎么也無法平靜,拼命的加快了速度。眼前的一切如粥如稠,快的只能看到朦朧的光跡。 所有天兵在這一刻都松了一口氣。 大家剛剛雖然站在結界外,但是五感通透,目之所及都清晰無比,結界里的死傷,大家看在眼里。如果真的開戰,除了戰死沙場,絕對再無生還的可能。神仙也是人,能夠死里逃生,難免暗暗慶幸。 可是眾將領的這一口大氣才出完沒一會兒,卻看到泯香一臉惶恐的奔折了回來,落下時竟慌亂到有些踉蹌。 “結界!”泯香額頭上青筋畢露,幾步沖到了虛元的近前“這一定是一個結界!只有桃林,怎么會全是桃林!” 聲聲責問,帶著質疑,全都拋給了虛元。 虛元眼光冷清,猶如夜湖微粼,凝望著泯香,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泯香陰沉著臉,努力的調息著自己的氣息,將心中的恐懼蟄伏,肯定又陰郁的說道“你聽不懂嗎?!這是一個大到沒有邊際,到大我飛不出去的結界。” 一語激起千層浪,仙法嚴明,所有人雖然都驚駭萬分,但是此時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 整個桃花林,除了細風過葉的颯颯聲,一片肅然。 仙考中的結界,應試者在其中是無法施展任何法力的,即便從小修仙,進入其中也與凡人無異,忘卻己身。 凡人的力量走不出去,沒有人會多想,可是現在所有人法力尚在,什么結界會大到沒有邊際!連泯香身負強靈之力,她的速度也無法逾越,這是所有人無法想象的!撐起結界需要極其宏大的力量,就算鐘嵐悠,他的結界也不過只能維持在黑龍潭上方而已。 怎么會有無邊無際的結界! 那得需要什么樣的力量? 即便是仙,遇到未知而可怕的事情,也會心中發毛。 所有兵將聽聞都是咯噔一下。 泯香還在強烈的鎮定著自己,汗卻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虛元則一步一步的朝著白澤和妙歌走去,高大的身軀挺拔如松,眼神里卻空空如也,堅毅無情。 “我把他們還給你。”虛元走到了妙歌面前只有一步的位置才停了下來,聲音像低沉的鐘鳴,沒有用力,卻聲聲都能回蕩于心肺,“但是輪回的起點必須終結。” 說著虛元看向冰封的白澤,附著在白澤身上的冰晶就慢慢消融了,幾乎與此同時,秋澈的瞳孔也有了光澤,大大的眼睛忽閃著,警覺的打量著周遭,記憶潮水般的涌了進來。 “這里的是仙考的第三個結界。”妙歌側過臉,看著白澤睜開了眼睛,也看到了秋澈正看著自己,暗淡的眼神中漸漸升起了光芒,心中竟是凄然無比。 虛元在幫自己了結牽掛。 妙歌的心倏然縮做一團,與上次面臨死亡的時候的感受完全不同。 上一次是在虛元的回憶中,自己的死亡是終結,更是開始,是一種成全。除了香櫞,所有的牽掛都還在死亡背后的真實世界中。而現在,死亡是徹底的終結,不僅是自己的,更可能是白澤的,是血珠內所有人的。妙歌從心底里覺得害怕。這種害怕像是一團巨大的陰影,從心底里攀升出來,籠罩著妙歌,猶如浸了水的深冬寒夜,讓人感受到了刺骨的惡寒。 “這里的答案,在場的兵士都知道。這里是仙考中的第三個結界。”妙歌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內心,抬頭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望著微醺般風中頷首的桃林,又轉頭望著漸漸褪去晶瑩的白澤。 白澤的衣衫都被冰雪所沁透,呈現出暗紅的顏色,他伸出剛剛融化出來的冰涼僵硬的手,骨節咯吱一聲,一把牽住了妙歌。 妙歌的淚水瞬間就盈滿了眼眶,死死的扼住才沒有跌落下來,低頭看了看兩人的紅裝,今天是他們大喜的日子。 “血珠,血珠里有十萬條人命。幫我把血珠逼出來。”妙歌抬手去攏自己被風揚散的頭發,手指劃過臉龐,將即將滴落的淚水拂去。莫月容沒有死,幽冥樹已倒,不知道自己的魂器約,還會不會連累白澤。這是妙歌唯一剩下的忐忑。 可是已然沒有了選擇的余地。 妙歌委屈,一抹輕笑劃過臉龐,眉間有克制住的凄楚無奈,第一次覺得世間是如此的不公,卻又萬般的無可奈何。 轉頭去看秋澈,在一起平靜的時光恍如昨日,妙歌嘴角的笑意慢慢展開,掩去了原本的情緒,努力的朝著秋澈微笑。 秋澈立刻回饋了一個更大的笑容給妙歌,上前一把攀上了她的肩膀,和從前一樣,靈氣十足,甚至帶著幾分桀驁的看著虛元,眼光微抬,似乎透過虛元,也在看著泯香“你跟她有什么區別?”秋澈問虛元。 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明眸閃亮,嘴角輕吊,不似詰問,但對著虛元的微笑中卻毫無善意。 “你想讓她自裁,換取輪回的終了,你果然是一個胸有大義的神。處處都在以小博大,曾經是,現在也是。我的爹娘,就是你大義的殉葬品。我倒是覺得自己很清楚你。” 說著秋澈把手從妙歌的肩膀上放了下來,堅定的看著她,眼神一如從前那么自信灑脫,在這樣的緊張的環境下,也明媚如陽光,就算天神也全然沒有放在眼里。 妙歌望著秋澈,就覺得心生向往,總覺得這才是自己希望活成的樣子,含著淚水噗嗤一聲樂了,“能再見到你真好呀!” “當然好!我現在才明白,原來神也是妖魔。斬妖除魔我最在行了。”秋澈略帶狡黠的看著妙歌,嘴角有淡淡的弧度。 妙歌發自內心的笑了。 秋澈醒來無比清明,沒有疑惑和迷亂,她的心一直都是醒著的,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力量跟虛元根本不能相提并論,但是還是敢說出這樣一番話。妙歌覺得即感動又溫暖。 想起剛剛重逢又將迎來的死離,心中的失落難以言表,酸澀異常。 時間對她們太吝嗇了。 妙歌拉起了秋澈的手,拇指劃過她的手背,相滑如膏,羽睫微垂淡淡的說道“如果非要用我和白澤的命,在大輪回之間做一個取舍。我沒有辦法。”妙歌說著眼光落在白澤的靜默的眉宇之間,展開了笑顏。 生死契闊是不是就是這樣的一種感覺。 秋澈微微的怔住了,她太知道這種感覺了,三年前的七月十九,自己做了和妙歌相同的決定,攝魂釘的痛苦哪怕現在想起來都會蔓延全身,骨頭被蛇蟻啃噬似的疼。 秋澈想保護妙歌,高高大大,就像初相識時時的那樣。 可是終究又不能。世上沒有兩全的辦法。 秋澈望著妙歌,一時間卸去了她所有的傲氣,只是直望著妙歌,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可是就在這一刻,秋澈卻愣住了。 秋澈真的在妙歌的眸中看到了一個影子一閃而過,警覺道“妙歌,你的眼中有一位老者。她是誰?” 妙歌微訝的張開了嘴唇。無法回答。 反而是虛元開口“是這個結界的主人,桃花婆婆。” 虛元的眼神平淡,掃過秋澈,在妙歌身上落定“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那時候香櫞還小,正在麥田邊玩耍。” 妙歌手指僵硬,一切近在眼前。他們的第一次相見,是在香櫞的眼眸之中。那時候,妙歌就是香櫞眼眸中的一只魂魄。 妙歌好像突然明白了虛元的提示。 “這又是一段折疊的記憶嗎?”妙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隔著千重萬重的山脈,在腦袋里嗡嗡直響。 妙歌看到虛元點了點頭,帶著探究的幽深眼神一如初見。時光仿佛逆流而上,自己正站在陪伴著香櫞長大的日子上。 時間變成固體,就在腳下。觸手可及。 見到秋澈的喜悅,被刀頭一盆涼水熄滅了。 一幕幕倒戈重塑,結界中的老婆婆,仿佛重新出現在眼前,笑意盈盈,將一朵小小的桃花,送到妙歌的手中。 那是桃花婆婆的饋贈,妙歌一開始不懂,可是在黑龍潭底,自己又一次看到了那朵桃花,才明白,那是自己的姻緣。 如果桃花婆婆和自己曾經的使命相同。 那么.... 妙歌的眼睛漆黑如子夜,不可思議的看著白澤。 那么白澤。 這是他的記憶!自己一直都在白澤的記憶當中?! 妙歌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陰冷的感覺從內向外漫溢。比幽冥界相濡以沫的的黑夜還要冷。 這世間到底是什么,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鐘嵐悠,...他是知道的嗎? 可他為什么知道。他為什么知道這是一場記憶。 自己和他可以共同開啟修為石... 妙歌的腦海中如同煙花炸裂。整個人石化一般定在原地,“這...是你的記憶,這里是你記憶。”妙歌的眼光里仿佛有墜落摔破的星辰,碎芒盈盈,茫然極了,手顫抖的扶上了白澤依舊冰冷的面頰。 胸口呼吸混亂。 白澤被冰雪濕透的頭發濕答答的搭在額前,總是幽若古井的情緒,突然停頓了,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這里也不是唯一,我和桃花婆婆,和鐘嵐悠,我們原本就被串在了一起。就像曾經的我和香櫞。”妙歌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不似她和香櫞,桃花婆婆是突然出現在妙歌的生命當中,絲毫緩沖的余地都沒有,妙歌覺得自己的整個人生都被撼動了,七零八落的難以拼湊“也許鐘嵐悠在虛妄之島,察覺到了這一切,也許...” 白澤打斷了妙歌有些混亂的自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眉眼間卻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柔和。 “妙歌。”白澤輕輕的呼喚,希望她能夠平靜下來。 可是妙歌此時卻感覺自己如同被時間背叛了一樣,明明自己和香櫞也經歷過相同的事情,為什么換了角度,卻完全沒有辦法冷靜下來。越來越多詭異的想法,蹦了出來,將她的情志和思維都蠶食了。 妙歌抽出了白澤握著的手,聚攏在自己的胸前,努力的鎮定著自己。忽然又好像想到什么了,快步的向香櫞走去。 “香櫞,香櫞!”妙歌一把掏出了自己的修為石,呼吸微微有些錯亂,將修為石遞在了香櫞的眼前,稱謂轉換了,妙歌已經無暇在掩飾她和香櫞的過去。 “試一試。”妙歌說道。 “瓔珞...”香櫞心疼的看著妙歌,輕輕嘆息的去接妙歌手中的修為石,不知其意。 卻沒想到,在碰觸的到修為石的同時,妙歌薄唇輕啟,手并沒有松手,聲音微小卻透著堅韌“打開。” 香櫞和妙歌的兩只手,一左一右。 盈亮透火的修為石,果然應聲瞬間展開了。 一幕幕猶如倒影般映襯在天空中。就像透過潰敗的城墻灌入的颶風,橫沖直撞的歸來。 往事乍現,飛快的旋轉推進,香櫞也愣在了原地,那些被抹去的痕跡,重新出現在了香櫞的眼前,香櫞倒吸了一口氣,步履微晃,倒退了一步。 看到眼前的一幕,妙歌的情緒反而緩和了下來,眸中希冀的光慢慢的隕落,眼神微微向下,失去力氣一樣,緩緩的坐了下來。 紅裙鋪展滿地,猶如凋零潰敗的火焰。 頭頂微風颯颯,桃葉陰涼。一切都仿佛停了下來。 “盡頭在哪里。”妙歌喃喃自語,緊接著唇邊憑添了一抹苦笑“果然,你和鐘嵐悠都能打開我的修為石,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影子。也許所謂的人間,不過是一個更大的昆侖山秘境。而虛妄之島不是沼澤,就是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