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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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戰四方、勇武無敵的隴西王膝下唯一的嫡子,居然是個溫雅纖弱的少年公子。 千里迢迢入京覲見,還不忘帶了個極品美人兒同車。 人群里響起了一陣壓抑著嗓音的低聲議論之聲。 “熱水熱食和空房已經準備好了,兩位貴人早些休息。” 驛丞把池縈之和沈梅廷送到了相鄰的兩處小跨院門外,提醒道,“小驛今日還停了一隊囚車,是過幾日要押解上京的重犯死囚,人拘在驛站后院。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兩位千萬不要去后院,免得驚擾了貴體。” 池縈之小小地吃了一驚,隨即恢復了平靜,點頭應下了。 沈梅廷饒有興趣地追問了一句,“用囚車押解上京的待遇,也不是普通犯人能有的。卻不知犯的是什么大案子?” 驛丞的神色卻有些微妙,敷衍地說了句‘確實是重案犯人,其他的不便多言’,匆匆離開了。 沈梅廷沒問到答案,覺得挺沒意思,攔著呵欠連天的池縈之,又問起了‘太子爺做事到底是如何的狗法。’ 池縈之一個字都不想提,只想打發了沈梅廷回房睡覺,以手掩著呵欠,從袖中摸出一個素色暗花的小錦囊,隨意扔給了沈梅廷。 沈梅廷好奇地打開鼓鼓囊囊的小錦囊,露出了一對精巧的金手釧來。 以足金打制、螺旋形絞金交纏的手釧的正中處,綴了個精巧的金鈴鐺。 叮鈴—— 被兩根手指拎在半空的金手釧晃了晃,小鈴鐺發出一陣細碎的響聲。 “池表弟,這是?” 沈梅廷一挑眉,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奉茶的阿重,腦海里一瞬間滾過了無數香艷猜測,“莫非——” “太子爺喜歡的東西。”池縈之抬腳進了屋, “下午在輜重隊伍里特意翻了半天才找出來的。” 沈梅廷的神色微妙起來。 “太子爺會喜歡這個?”他叮鈴鈴地晃著金手釧,“這不是女子的佩飾么?喜好有些怪啊。” “所以說他很狗。”池縈之又打了個呵欠,把素色錦囊從沈梅廷手里抽回來,隨手把門關上了。 沈梅廷差點被門板拍在臉上,“池表弟,別急著關門哪。你的一對金手釧,有一個還在我手里——” “送你了。” …… 臨睡前,池縈之抱著湯婆子,靠坐在簡陋的驛站床頭,慣例拿出了隨身攜帶的記事簿和炭筆。 藍布封皮的沉甸甸的記事簿子相當舊了,字紙邊緣細微卷起,看起來并不起眼,卻是跟隨了池縈之許多年的寶貝。 記事簿里亂七八糟寫下的,是她這幾年陸陸續續在夢里看到的劇本片段。 夢得瑣碎,記錄得也凌亂,除了寫字還有圖畫,一眼望過去仿佛天書一般。 除了她自己,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人能看得懂。 池縈之努力回憶著下午馬車小睡時夢到的糟心劇情,翻開記事簿的空白頁,簡略寫下了幾個關鍵字: 【靜室,蛙鳴,太子,鈴鐺】 放下炭筆,換了只畫筆,蘸了些朱砂,在太子兩個字上重重加了個赤紅圈兒,三兩筆畫了個撇嘴冷笑的小人。 提筆又想了一會兒,她在鈴鐺兩個字旁邊,精細地畫了個栩栩如生的風鈴子花樣,把記事簿壓在枕頭下睡了。 或許是日所有思,夜有所夢。 臨睡前被牽動了思緒的池縈之,當夜就在夢中再次重溫了金手釧出場的劇情。 她睜開眼,四面八方又是那片熟悉的無邊無際的濃重黑幕,站在黑幕正中的自己顯得極其渺小。 半透明的選擇界面出現在空中: 【第四百三十三幕】 【選擇重新閱讀關鍵劇情?是/否】 下午看了一半的劇本,就被輜重隊伍馬車翻倒的動靜驚醒,后半截戛然而止。原來是可以重復觀看的。 池縈之選擇了‘是’。 一行行的劇本段落飛快地出現在空中黑幕上。 【樹影搖曳,水聲蕩漾,清冷的月色從半開的軒窗外照進來,帶著夏日特有的聲聲蛙鳴。隔著一層竹簾,靜室內的兩人,一個靠著軟榻坐著,一個跪坐著。】 【窗外的清冷月色映在池縈之烏黑的發間,黛藍色錦袍的立領遮不住雪白纖細的脖頸,大片暗影的反襯之下,越發顯得色澤瑩潤,仿佛上好的和田暖玉。 】 【對面太子的目光,便沉沉地落在那截優美而白皙的后頸上。】 【“……微臣有罪。不敢再隱瞞殿下。”池縈之澀聲道,“微臣……臣其實并非男……”】 【身穿黛藍織錦交領大袖袍的池縈之,從頭到腳,衣冠服飾,無不是規整嚴謹的男子正服打扮。只是聲音卻不像尋常成年男子那般低沉。】 【柔美悅耳的聲線輕而軟,仿佛一根柔軟的翎毛,細微地撓進了聽者的心里。】 【這幅嗓音不容錯辨,分明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坐在對面、玄衣金冠的太子卻伸手阻止了她未出口的下半句話,低沉地笑了。】 【“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說出來呢。”】 【他的指尖夾著黑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棋盤,悠悠地換了個話題,“上回從孤這兒拿走的手釧,戴哪兒了?”】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不知吹到了何處的蠟燭,室內光線一陣劇烈搖曳。】 【池縈之低垂著眉目起身,,攏起右邊寬大的罩袍衣袖,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手臂。】 【小臂靠近肘彎處,赫然戴著一個形狀精美的金手釧。】 【以足金打制、螺旋形絞金交纏的手釧,如今卻被當做了臂釧使用,嚴嚴實實地卡在小臂上。】 【金手釧的七道螺旋正中,綴了個精巧的風信子鈴鐺,如今失了衣袖的遮擋阻攔,只要輕微移動一下,那鈴鐺便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太子的袍袖越過長案,抬手撥弄了一下,金手釧便從小臂滑落到纖細的手腕處。】 【叮鈴~叮鈴~】 【細碎的金鈴聲時斷時續,聲音雖然不大,在幽靜無聲的靜室里卻聽得清清楚楚。】 【太子扯了扯薄唇,滿意地笑了。】 【”藏在袖子里做什么。以后戴在手腕上。”】 叮鈴~~叮鈴~~ 在夢里被無處不在的金鈴鐺背景樂聲吵得頭昏腦漲的池縈之,掙扎著醒了過來。 窗外天色還沒亮。 外間守夜的阿重也被驚醒了,起身點亮了屋里的油燈。 “世子爺又做夢了?”阿重坐在床邊,用熱毛巾輕敷著池縈之淡淡發青的眼底。 池縈之閉著眼點了點頭。 夢境里的最后一句臺詞還在耳邊嗡嗡地回蕩著。 【藏在袖子里做什么。】 【以后戴在手腕上。】 重復觀看的這場劇情,明顯是關鍵劇情之一的掉馬大戲。 聽聽太子的臺詞,“彼此早已心知肚明,又何必說出來呢。”說的是人話嗎? 明知道女子偽裝藩王世子,被人揭穿的下場就是欺君大罪,還威逼著戴起鈴鐺亂響的手釧,引發外界的懷疑猜測,每天在京城里只怕過得步步驚心,不得安睡…… 池縈之伸手接過了熱毛巾,按在了隱約作痛的太陽xue上,嘆了口氣。 有些人整天穿戴得人模人樣的,他怎么就不做人事呢。 窗外月色蛙鳴,意味著掉馬劇情在夏日里的某個夜里發生…… 究竟是哪年的夏天呢。 如果定期服藥的話,嗓音怎么會突然漏出了破綻…… 池縈之糾結地想了一會兒,放棄了令人頭疼的問題,拿起昨晚丟在枕頭邊的素色暗花的錦囊,從里面掏出剩下那只金手釧,試著挽起袍袖,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晃了晃。 叮鈴叮鈴…… 手釧上的金鈴鐺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她琢磨著,與其被別人逼迫著戴起來,無法解釋,陷入被動,從而引發一系列的掉馬慘劇,倒不如自己先提前戴上。 畢竟,比起沈梅廷的一尺高冠和半尺高的木屐來,手腕上帶個鈴鐺倒也不算是特別出格的怪癖……吧。 床邊原本應該放鞋履的地方,如今放了一雙嶄新的高齒木屐。 阿重捂著嘴笑起來,“昨夜世子爺睡下以后,隔壁的沈小侯爺特意送了這雙木屐過來,說是喝了咱們一碗熱湯的謝禮。” 池縈之點點頭,若有所悟,“他自己穿著木屐在泥地里踩成了泥猴子,還想我跟他一起踩泥。” 話雖然這樣說,最后還是穿著木屐出去了。 原因也很簡單。 旅途勞累,她打算在驛站里休整一天。 只在長廊走道四處走走的話,穿木屐省事。 腳下既然穿了南唐風氣的高齒木屐,身上披了寬大的雪青袍袖,外頭加了件大氅,頭上索性也不束冠了。瀑布般的烏發只用發帶簡單地扎起,幾縷碎發隨意披散,從頭到腳寫滿了‘閑散寫意’四個字。 噠噠噠—— 清脆的木屐聲回蕩在簡樸的長廊盡頭。 沈梅廷送來木屐的同時,也送了一張便條,約池縈之起身后一起用早飯,然后兩人一起去驛站后院查看一番。 沈小侯爺相當好奇這批坐著囚車押解上京的重犯到底是什么來歷。 便條的內容池縈之看見了,看完隨手放油燈上燒了。 后院囚著的重犯的來歷,沈梅廷不知道,她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隴西郡來京城的路上,她讀到過一段沒頭沒尾的‘后院半夜放囚’的劇情。 按照劇本系統一貫的尿性,斬頭去尾,時間地點全無,就怕她讀完了劇情、提前繞開事件發生地點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