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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何以安山河在線閱讀 - 第79節

第79節

    催收賬款是要了老百姓和小商戶的命,試想百姓借點小錢,無外乎是為了種地或者養點牲畜,剛春種結束根本沒有閑錢,換做以前,余家家大業大,拖著賴了的余家也不會過分苛求。

    今時不同往日,余家大廈將傾,家丁和催債的直接去農戶家里有什么要收什么,其他還好辦,這種地的馬和耕牛就收了幾萬頭,還有儲存下來的過夏天準備青黃不接時用的糧食,一時間田間地頭怨聲載道,紛紛大罵毓王不讓百姓活了。

    小商戶更不必提,借點錢也是做點小買賣,資金周轉左右千八百兩銀子,被收走了現金流基本就混不下去了,塘沽和京城有時候半條街的小商戶均干不下去了。

    出售的產業有貴有賤,還有摻雜這世家大戶投資的,世家大戶有錢,余家有錢還會做生意,本來互相得利,而今余家要倒了,逼著要把世家大戶的產業賣了,要不就逼著世家大戶全吃下去,簡直是直接殺雞取卵。

    總之受影響者甚眾,四處都是攔轎喊冤的,一時間京城震動。

    虞貴妃在深宮也坐不下去,她縱使向來與世無爭,也幾次趕到御書房,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終于折騰的景陽帝也知道了。

    景陽帝在深宮之中,但是并不糊涂,他明白朝廷給的那點軍費不夠四境之兵的用度,一半軍費全靠自籌,毓王和戶部兵部關系好,自籌的還少些。

    而安西軍和北疆軍的日子簡直是過不下去,安西軍還可以攔截絲路稅收,北疆軍所在位置連生意都沒得做,北疆高寒,除了土豆什么都種不出來,全靠余家支持,一旦余家破產,澤親王又不在軍中,沒有糧草可能會當即嘩變,到時候邊疆多年努力毀之一旦。

    許康瀚在京中每日戰戰兢兢,四處借錢,已經求告了父皇景陽帝讓他盡快回到北疆,以防邊疆動蕩。

    景陽帝勃然大怒,連夜召毓王入宮,毓王知道最近釜底抽薪的事被人為放大,許康瀚每天在京城裝可憐四處借錢,可能父親召集問他就是此事。

    景陽帝不動聲色:“東北駐軍建立烽火臺,所費幾何?”

    毓王:“紋銀四百萬兩。”

    景陽帝揉了揉眉心:“國庫空虛,從何處來?”

    毓王:“東北軍自行籌措。”

    景陽帝抬目望向毓王:“你向誰籌措的?”

    毓王沉吟了一下,知道此事也瞞不住:“多家義商,均有支援,最大一份是太原余家。”

    景陽帝追問道:“可是虞貴妃的母家?”

    毓王:“是的。”

    景陽帝:“我聽聞,生在帝王家,當以江山社稷為重,而不宜以私人利益為念;兄弟俱守國門,為何不拒外辱,反鬩于墻?”

    毓王雙膝跪下道:“父皇,兒臣為保家衛國建設烽火臺,何為與兄弟爭斗?”

    景陽帝:“許康乾,我有幾個兒子?”

    毓王知道此問來者不善,答道:“我們兄弟三人。”

    景陽帝擺擺手道:“北疆軍沒有軍費的話,幾個月都撐不下去,我看過不了多久,北疆軍若嘩變,朕三個兒子,也就只能剩下你自己了。”

    毓王在政治中心多年,對此問題也早想好了對策:“父皇,兒臣斗膽,您的意思是我向太原余家借錢不妥?”

    人老就罷了,還總想著成精。景陽帝最近迷戀煉丹長生不老之術,認為自己還有萬萬年,不愿意打破平衡,讓哪個兒子一家獨大:“抽薪止沸,你說呢?”

    最近余家的事情弄的亂糟糟的,他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招數,說不上可以讓那兄弟二人一敗涂地,毓王一磕頭到底,口稱冤枉:“父皇,兒臣怎么會拿邊疆重地的風險來求一己之私,這些年澤親王的軍費并非來自余家,而是絕大多數全是來自于…來自于…”

    景陽帝目光一掃:“來自于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毓王道:“兒臣不敢講。”

    景陽帝不知道毓王還有什么昏招:“準你所奏,說。”

    毓王抬起頭了,滿面為了國家社稷安危的大義凜然,仿佛鼓起莫大的勇氣開始搖唇鼓舌:“來自軍火和軍備走私,自北疆入中原礦藏、蠟油、黑硫藥等,之后再制作軍備運出去。”

    景陽帝驀然抬頭,眼睛里寒光閃閃,他思忖片刻,說道:“你去年查過,此事了無證據,以后不要再提,另外,向各地商人借款以商人愿意外借的為限,不許再殺雞取卵,聽清楚了嗎?”

    長子澤親王走私,肯定有人在中原幫忙當做內應,朝中的也只能是小兒子許康軼了,此事查起來,一下子兩個皇子會被套入其中,謀反的大罪,誰都救不了,毓王一手拖刀,想借他的手按住澤王和翼王?真是心大的很。

    毓王看到父皇的態度,知道父皇心意已決,走私軍火謀反都不查了,看來確實想用澤王和翼王牽扯他,他心下百轉千回,心道劉心隱還在甘州,不過是證據留的少了點,只要能查到蛛絲馬跡,就不信走私的事情落不實。

    ******

    許康軼對此事早有預料,走私的事情早把尾巴掃干凈了,最近確實是窮了些,但是堅持個一年半載還是沒有難度的,他為了避嫌,在景陽帝壽辰之后直接溜溜達達的出了京城,帶著花折來到了太原。

    余情家族從滔天大難中解放了出來,意思了一下借給東北軍二十五萬兩銀子——反正借多借少毓王均不會滿意,索性少借些。

    凌安之動如脫兔,沒多久在西北就劃了兩個來回。他已經自太原回了一趟安西,將安西軍務暫時交給了宇文庭處置——宇文庭多次在主帥不在的情況下鎮守安西,已經輕車熟路,按照原計劃的步驟繼續建設烽火臺,也算是軍功一件。

    凌安之和凌霄則又領了三千騎兵返回了太原,打算用至少兩個月的時間留守太原,整治一下中原軍的軍務和老兵油子,安插一些人手。

    ******

    在許康軼眼中,花折是典型的無事忙,整日里也不知道在浪蕩些什么,干什么都是輕描淡寫。花折上午來到太原之后,給自己安排了不少事,僅準備在余府停留了今天一個晚上,明天就要去甘州。

    他趁著飯后,提前向許康軼和余情告別道:“在甘州新建了幾個鏢局,打算去看看。”

    看許康軼正用不相信的眼光看著他,他知道自己連續扯謊,把信譽搞沒了,沒辦法增加了兩個證人:“殿下,明天大帥和凌霄將軍也會和我順路一起去甘州,他們在甘州道有一些軍務,正好一起處理了。”

    余情低頭喝茶,心里把花折埋怨的要死,恨不得伸手掐死他,自己去甘州試驗藥物也就算了,帶著凌安之去什么?本來凌安之在太原整日忙碌,陪她的時間也不多。

    想了想,余情轉著黑眼珠問道:“花折,我日前聽代雪淵說,你讓覃信瓊在甘州建立了好幾個鏢局,養了一堆鏢師,是做什么的?”

    代雪淵在花折被田長峰劫走的當天晚上得到凌霄傳來的消息,少爺已經被凌霄帶走。花折后來告訴他傷好之后會直接來到太原或者路過太原,他想著反正有凌霄陪著少爺,料也無妨,就自作聰明的跑到太原開始等花折,結果多等了半個多月。

    花折鏢局的事已經琢磨了很久,只不過以前業務支撐不足,再有本錢,做著賠錢的話就不能持久。

    而從去年開始,凌安之變成了在青海有礦的人,指揮安西軍在青海開礦,多有產出,這樣每年運輸這些鐵礦、鹽粒和特產的所用車隊雖然不多,不過也足以支撐花折的生意。

    他先是和凌霄在北疆商議,覺得此事可行,則把鏢局的總局主要放在了甘州蘭州,這樣即可以接青海的業務,也可以接中原地區的生意,好似生意還不錯。

    聽余情這么一問,花折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礦是余情的,被他和凌安之給上下游的瓜分了。

    ——他哪里知道凌安之和余情狗打連環的事,以為這兩個人已經徹底黃了,將他和凌安之兩個自動劃入了厚臉皮吃大戶的行列:“是幫助安西軍從青海運送物資的。”

    余情無商不jian,除了和凌安之、兩個皇兄不分你我,對其他人從來不做賠本的生意,手支著下巴笑盈盈的問他:“你們瓜分的倒好,利益怎么分成?”

    花折知道余情無孔不入,看她這副小狐貍的樣子就大概猜到在打他利潤的主意,修長的手指向余情方向彎折了一下:“我的鏢局才剛剛開始,規模比較小,只要養得起鏢師賺點運費就可以。”

    余情眼珠一轉,笑道:“那你先計算一下成本,之后只加一成利潤,幫我把甘州的草藥運往青海如何?”

    第121章 生死攸關

    甘州和青海線高原荒僻, 以前運送藥材進去成本太高,如果有安西軍的物資墊底,就算是搭上了大戶,成本低很多。

    花折做生意有些格局, 前期重在布局和搶占市場,只要能可持續經營利潤可以不計, 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余情的無禮要求。

    之后轉頭向一直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養神的許康軼道:“殿下, 我在太原有幾個藥房,我和代雪淵現在去轉一轉,取幾味藥材,今晚可能回來的比較晚, 就不打擾您了, 明天早晨我和兩位凌將軍會合后直接一起走。”

    許康軼知道花折和余情經常借助身邊的力量,謀些做生意的事, 這些事兒他即使有心也沒有精力過多關注。

    他心中一動, 想到余情最近和花折在蕃俄翻了書城內所有書籍的事,不在椅子上靠著了, 用手肘支著桌子,慵懶的喝茶問道:“情兒,蕃俄那么多的書,全運到了太原?”

    余情黑眼珠一轉:“嗯, 除了蕃俄的小說。”

    書籍浩如煙海,為了查到甘州瘟石的解藥,經史子集、醫學類都有記載的可能, 余情和花折唯恐有所遺漏,不惜一切代價的運回了國內,在太原制作了拓本,之后太原和蘭州試藥所各有一份。

    許康軼一向嗜好讀書,苦于沒有時間罷了,他站起身來道:“你們把這么多書放哪了?帶我去看看。”

    余家起家就是在太原,在太原家大業大,余府內就有數棟用作周轉倉庫的小樓,余情征用了其中兩排數棟,變成了巨型藏書閣,甄別了幾遍之后,將可能有線索的擺上密密麻麻的層層漆成朱紅的書架,暫時用不著的裝進箱子,消毒后擺入地下倉庫,沒辦法,全擺根本擺不上。

    許康軼自正門進入書庫,只這一棟一層就已望不到邊際,幾百萬冊圖書悉聚于此,醫書為主,間或其他經史子集。

    看年份,恐怕是珍貴的原始孤本書籍藏匿其中,看語言,不只是番俄,包括中原、西域、夏吾、天竺、朝鮮各國各族語言。有一百多個書官正在摘抄記錄,是誰看過的書紛紛標記。

    許康軼未去過蕃俄的書城,但是看著朱紅書架上的百萬冊圖書,覺得人生而渺小。許康軼也不嫌麻煩,告訴余情有事先去忙,自己在這里轉轉。余情知道許康軼一向嗜書如命,只不過視力差了之后看的少了罷了,加上早就和書官說明了用途,一旦翼王到此,只說花公子吩咐要編輯一套萬民醫典,之后賣給官家換錢,翼王自會理解為花折要沽名釣譽的名利雙收。

    自下午開始,許康軼在一排排的書架下走過,和書官碰到了就點點頭算打個招呼,偶爾翻起一本,再輕輕放下,皓首窮經也不足以形容此處的書海浩瀚。許康軼一直面沉似水皺著眉頭,不過他一向如此,親近的人也見怪不怪了。

    在書架下這一圈直走到太陽落山,月上枝頭,許康軼晚上視力不佳,所以不再翻閱。

    余情陪他用罷了晚飯,之后兩只纖細的爪子隨意拍了拍:“小哥哥,最近家里銀堂還有事,我今晚去金堂看看,要是太晚了就睡在銀堂了。”

    許康軼頷首:“你有事自去忙,我今天休息一下,明天起早也出去安排些雜務。”

    余情走后,許康軼身邊安靜了下來,他回到房中,揮退了所以人,一個人開始只身獨處。

    他摘下水晶鏡,站立在窗前,浩瀚的夜空星月閃耀,可是在他眼前是漆黑一片,僅是能夠看到樹木和月亮的輪廓,他眼神是茫然四處飄的。

    自余家藏書閣走出來,他心中慢慢的猜到了一件事,也好似明白了花折這幾年究竟在無事忙些什么。

    有風吹過,他的思緒飄出好遠。

    有些事情可能從來沒有想過,所以一時難以接受。

    如果他的眼睛好一些,夜夜可秉燭,時間顯得也許會長一些。

    許康瀚雄才大略,是國君不二的人選,本來計劃給他幾年時間,步步穩扎穩打,待他皇兄事成,他也算是今生的重任卸下。

    他還想著這兩年按照計劃穩穩當當的把事情做完了,之后去北疆和安西走一走,北疆銀裝素裹、安西胡楊草原,氣候雖說差了些,但他心中對這兩個地方親近。

    再然后浮生得閑,趁著眼睛白日里還看得見沒有徹底損壞,把府中數萬冊藏書好好的看一看批注一番,過一過他自小想當書蟲的癮,以后就算是真陷入黑暗,腦子里也有內容可回味。

    現在看起來,一切可能都來不及了。

    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寂寥和焦急之中。

    ******

    可能有生以來,最近余情是最開心爛漫的日子,凌安之在太原整頓中原軍,有時間就能來陪陪她。雖然大多數時間是天大黑了才出現,天不亮就要繼續去忙,但是她明白,這點時間擠出來的已經是相當不易了。

    自從那天之后,余情不再敢把凌安之帶到家里去荒唐,在中原軍駐地外封閉的一個宅子里將庭院深深的別院指使胡夢生親自動手收拾了出來,再其他人只有凌霄知道——萬一軍中有急事,凌霄還能找得到他家元帥。

    凌安之說狡兔有三窟,隨隨便便給這個莊子起了個名字,叫做兔子窩。

    余情連夜踏著斑駁的樹影回到別院的時候,凌安之已經在兔子窩外小路上等她了,看到她回來,遠遠的沖她露齒一笑后迎了上來。

    此處本是別人避暑的宅子,人丁稀少實在不敢來住,畢竟離著最近的人家也有幾里遠,真有賊人行兇的話,喊救命都沒人聽得見,真是選了個最適合被圖財害命的地點。

    余情和凌安之在一起,估計別說賊人,就是吃人的妖怪也要繞著走,前些日子正好看上此處偏僻清凈,簡直太合適了,爽快付賬變成了狡兔三窟中的一窟。

    夜色微涼,凌安之拉著余情的手,帶著她神神秘秘的往院墻外的樹林里走:“情兒,三哥帶你去看一個鳥窩,里邊好幾小鳥呢,毛茸茸胖乎乎的像幾個毛線球。”

    余情和他十指交握:“太好了,小動物們特別小的時候最可愛了。”

    凌安之壞壞的逗她:“嗯,rou也最嫩,入口即化,最是好吃。”

    “…”余情停住腳步,明知道凌安之是逗她還是忍不住反駁道:“可惡,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凌安之哈哈大笑:“我這個兔子還不是啃了你這個窩邊草了。”

    凌安之不再逗她,還真帶她爬上大樹,看了鳥窩里擠在一起嚇破膽的三只鶴鳥幼崽,凌安之對這些小活物從來不感興趣,不過知道一般女孩抵擋不了小毛球的誘惑,領著她看完的小鳥,又在鳥窩下方的樹杈里掏出一個小物件。

    余情眼睛亮亮的:“三哥,你拿了什么?”

    “噓,大鳥送你的,不可說。”凌安之直接帶她下了樹,又爬上院子的圍墻,并排坐在了墻頭上。

    這才賊兮兮的將小物件拿出來,余情接過來一看笑的要死:“小木頭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