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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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在滿室凌亂的光影中,深深叩首,額頭抵在自己緊貼地面的手背上。淚水順著指縫流出,涓涓滴滴,不可抑制,漸漸,又混沌于皇城靜謐而冷清的夜色中。 戚展白始終沒有回頭,也始終沒有再邁出另外一只腳,扶著門框,仰目望著穹頂緩緩轉移的星辰,眼神茫然沒有焦距。 良久良久,他都只是這般站著,像一樽美玉雕成的塑像。 眉梢鬢角叫夜露打濕,結了層薄霜,他也不知道。 * 夜漸漸深了,戚展白還是沒有回來。 沈黛坐在院中邊看書邊等他,春纖和春信過來催過好幾回,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房安置,卻也只是淺淺而眠,不能熟睡。 半夢半醒間,門外響起細碎的踱步聲。 沈黛認得這聲音,是戚展白回來了! 困意頓消,她“唰”的睜開眼睛,連燈都來不及亮,便迫不及待地披衣下床,飛奔出去開門。 戚展白坐在門外的一道石階之上,下弦月的光自廊外枝葉間篩下,在他衣上描摹出千枝萬葉,背影蕭索落寞。 聽見開門聲,他回頭,沖她微微一笑,“我吵醒你了?” 聲音有些沙啞,神情隱在淡月后,眼底隱約覆了層疲倦的血絲。 沈黛心里被牽扯了下,搖搖頭,“沒有。”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靠上他的肩。 戚展白將她抱坐在自己懷中,脫下風氅仔細裹在她身上。月色幽幽,兩道身影在月下重合成了一團。 他不說話,沈黛也便不說話,就這么窩在他懷里,腦袋側靠著他胸膛,安靜地陪他。 其實就算他不說,沈黛也能猜出,陛下今日尋他做什么。 大鄴的江山,總得有人繼承。無論血脈還是才干,這世上都再沒有人比戚展白更合適。 她甚至都能猜到,他拿什么威脅戚展白,無非就是她和大鄴千萬子民。 多么惡心啊。 當初他拋棄戚展白,沒有半分猶豫,甚至二十年都不聞不問,眼下見自己偌大的家業無人可傳,又眼巴巴地要把人認回來。如此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到底當戚展白是什么? 可她很清楚,他是放不下的。 就像這回,他們明明都已經決定好歸隱山林,再不問世事,可帝京有難,百姓有難,大鄴有難,他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出來了。 那日在營地親眼看見他調兵遣將的模樣,風發的意氣直沖云霄,跟任何時候都不一樣,不禁讓她生出一種錯覺—— 便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四十年......他也依舊會是今日這個少年。 怒馬鮮衣,恣意飛揚。 這樣很好,她的小白就該是這樣鮮活的存在。既是雄鷹,就當展翅搏擊長空,放他回歸山林平淡一生,才是對他最大的折辱和銼磨。 “小白。”沈黛勾住他脖子,仰頭凝視著他在星月光輝中顯得幽微的面容,“你不是為了他去做皇帝,也不是為了這個天下,你是為了你自己。” 為了這雙羽翼丈量長空時,能再無遮攔。 戚展白顫了顫眼睫,垂眸。漆黑的眼瞳中,她的倒影在輕輕搖晃,冉冉涌起些微的光,又逐漸被一種復雜的情愫遮掩。 “可是昭昭,之前我對你承諾的,要陪你走遍大鄴河山,看遍世間風景,如此......便要食言了......” 這話他說得十分艱難,像是費盡全力才勉強從喉嚨里擠出來似的。 他平素最不喜的,便是不信守承諾之人。可眼下他卻要做這樣的人,毀掉的還是對她的許諾。 當真比千刀萬剮還叫他難受。 忽地一只柔軟的指腹輕抵在他唇邊,將他所有狼狽和自責都堵了回去。 “昭昭此生所愿并不在此,無論過去、現在,抑或是將來,昭昭都只希望小白能平安歡喜。居廟堂之高也罷,處江湖之遠也罷,我心永恒,絕無改變。” 月牙渙漫過層云,散開疏淡的光。 她在那團朦朧里深深凝望著他的,眼里似藏匿著世間最明亮的一雙星子,照得他眼前的一切流光溢彩。眉眼彎彎笑起來的時候,星子也跟著輕輕搖曳。 心口血潮狂亂地涌動,戚展白低頭吻上她的額,無限愛憐,慢慢地,一寸寸收緊雙臂將她抱緊,“昭昭,我前世究竟修了什么福,此生竟能得你相伴......” 沈黛眼梢掠起一抹狡黠,親昵地在他頸窩磨蹭,“你上輩子救過我,你不記得,但我還記得,牢牢記得,所以這輩子纏著你報恩來了。” 戚展白一愣,只當她在說笑,寵溺地捏捏她鼻子。 這個丫頭啊,真就是一團光。 初見時便乍然驚艷了他單調沉悶的世界,年少所有的綺夢都因此有了顏色。眼下經歲月洗禮,那光芒不曾削減半分,反而越燃越烈,便是在這寒冷蕭條的冬夜,亦能灼灼溫暖他的心。 昭昭,昭昭...... 他默念著,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微笑,將她抱得更緊,臉埋在她發間深深呼吸著。 淺淡而柔軟的香氣充盈心田,沒有實質,卻更勝藥石,讓他心頭最后一絲憂慮也同這枝頭的積雪一般,漸漸融化為空白。 * 動亂之后的新年,總是格外令人期盼。 從皇城到宣德門,帝京四處張燈結彩,喧鬧不絕。舟橋一應商鋪重開,豐樂樓更是搬出了窖中深藏百年的數種佳釀,香飄萬里,三日不散,引得眾人趨之若鶩,終成萬人空巷之勢。 而令滿朝文武爭論了許久的皇嗣之慮,也隨隨陛下的一道禪位的詔書,終于水落石出,一錘定音: “夫大道之行,選賢與能,盡四海而樂推,非一人而獨有。 鄴德將盡,禍難既積,降及朕躬,群兇四起,寰宇顛覆。賴湘東王神武,薄伐不庭,扶傾頹構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一匡社稷,保綏廟宇。加以龍顏英華,天授殊姿,湛若日月,乃君人之表。故五靈呈祥,人神告祉,天之命數,實有所歸。 朕雖昏蔽,暗于大道,永鑒廢興,為日已久。予其遜位別宮,敬禪于戚,一依唐虞、晉宋之故事。” 詔書一出,朝堂上下俱都震驚。 大鄴開國兩百余年,興衰起伏無常,還從未出現過禪位之說。一時間眾說紛紜,反對之聲甚囂塵上。 可天佑帝一問:“眾愛卿還有更好的人選?” 大家就都啞巴了。 宮里那幾個皇子是何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唯一一個成才的,偏偏還誤入歧途,學別人造/反,陛下禪位于旁人是遲早的事。 放眼大鄴,也只有一個戚展白,文治武功兼備,能擔大任,尤其這回帝京之難,也是他解的,朝中許多人的性命,還是他救的。是以眾人嗷嗷叫喚了幾天,漸漸也就都不做聲了。 與這道禪位詔書一塊頒布的,還有一道賜婚的旨意,出自新帝戚展白—— 他將沈家與湘東王府原來的婚事又親賜了一遍,聘禮翻了數倍,不是讓沈黛做湘東王妃,而是直接冊封皇后,待新帝登基,便行封后大典。 消息傳開后,有人歡喜有人愁。 當初沈家放棄皇室聯姻,同戚家結親,笑話沈黛有眼無珠的人不在少數。可誰能想到,最后一半瞎之人竟然做了皇帝? 現在他們是真笑不出來了,一張嘴,眼淚就“嘩嘩”直流。更有人巴巴跑來登門道賀,言辭極盡阿諛奉承之勢,妄圖結交攀附。 沈黛只推說身子不適,便全躲了去,同蘇清和一道坐在院子里翻看尚衣司新送來的嫁衣圖紙。 “這些可都是戚展白親自設計描畫的,熬了好幾個日夜呢。登基這么大的事,他都忙不過來,竟還有功夫cao心這個,畫得還挺好。” 蘇清和翻著畫紙不住咋舌,眼里滿是欣羨。 沈黛覷了眼,嗯,畫得是挺好,這嫁衣的紐子明顯比上回他買的那件容易解開...... 他畫畫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沈黛臉頰不由自主地染上一層薄薄紅暈。 蘇清和瞧見了,暗笑了會兒,伸手搭上她的肩,感慨萬千:“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兜兜轉轉,咱們倆還是做了妯娌。” 又嘆一聲,羽睫在眼下扯起疏落淡影,“其實他認祖歸宗不是更好?如此,外頭那些老頑固也沒有理由反對他了。” 沈黛笑而不語,自管低頭整理畫紙。 那樣的身世,于旁人而言或許是天降之福,但在戚展白心中,卻只是個抹不去的污點。他有他自己的驕傲,不做蘇家人,也不認戚家事,就只做他自己,只做戚展白。 不過這妯娌二字...... 沈黛心里默念著,余光偷覷向一旁正蹲著拿樹枝逗弄知老爺的沈知確。 他聽見“妯娌”二字,果然情不自禁看向蘇清和,眼神復雜難辨。 沈黛忍俊不禁,咳嗽一聲打趣道:“就算不兜兜轉轉,咱們倆也會是妯娌。” 蘇清和半天沒轉過這彎兒,歪著腦袋奇怪問:“為什么?” “因為......” “因為你蠢,展白怕你做了長公主,更嫁不出去,打算讓昭昭認一干兄弟,勉為其難娶你為妻。” 沈黛話還沒說完,沈知確就啟唇打斷了她,眼皮散漫地一掀,手里的樹枝在他說到“勉為其難”四字時,還興味地點了四下。 就直接把蘇清和給點炸了。 “本公主是勉為其難,那你又算什么?meimei這都快成親了,哥哥還沒說成媒,嘖嘖,真可憐。要不本公主勉為其難認個干meimei,賞給知大爺你,沒得叫你絕了后。” 蘇清和昂首抱胸,不屑地睥睨。因曼妙的身段,這動作便顯得胸前波濤洶涌。 沈知確瞇了瞇眼,哼聲,有寫艱難地調開目光,起身拍了拍下擺的灰,懶懶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娶不娶妻無所謂。倒是你,招親招到改朝換代,都沒個著落,怕是以后都嫁不出去。要不我把秦濟楚放出來?好歹有個肯娶你的人。” 蘇清和眉頭茫然蹙起,看向沈黛,“秦濟楚是誰?” 沈黛鼓著兩腮努力忍笑,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個賣醋的。” “賣醋的?”蘇清和挑起高低眉,更加疑惑了,看著沈知確陰陽怪氣的一張臉,哼道,“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知老爺,咬他!” 知老爺當即來了個“胖橘越龍門”,飛撲到知大爺屁股上,“喵——”地一聲,一口咬了上去。 沈知確:“咝——嘿?!” ...... 三人插科打諢,正當熱鬧,春纖行色匆匆地趕來,踟躕片刻,在沈黛耳邊低語:“姑娘,宮里來人,請您進宮一趟,聽說......”她抿了抿唇,接道,“聽說是廢大皇子非要見您。” 沈黛一瞬沉了笑容。 那日懸崖之事發生后,戚展白便留了個心眼,讓人去底下搜尋,果然抓到奄奄一息的蘇含章,和在崖底等待接應的人。 這幾日拷問了一圈,才終于將他留下的所有暗線都悉數斬斷。再留他已是無用,陛下考慮皇家顏面,便賜了杯鴆酒,讓他自行了斷,可他卻遲遲不肯喝下。 現在還揚言要見她...... 沈黛哼笑,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正好也有事尋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