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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怎敵她如花美眷在線閱讀 - 第63節

第63節

    當下也忽然有些理解秦濟楚為何要放棄做駙馬,同一個相貌平平、無權無勢的盲女做夫妻了。

    “世人皆以牡丹為貴,而這株綺色琉璃更是牡丹中的精品,倘若栽培得當,便是到了冬日亦花開不敗。傳說若能得上一株放在家中,便能保家宅安寧,心愛之人無災亦無難。”

    沈黛一壁說著,一壁轉頭含笑看她,“夫人與秦公伉儷情深,想來這株綺色琉璃,便是為了他栽種的吧。”

    這原是一句尋常的問話,錦瑟聽完,嘴角的笑意卻有一瞬僵硬,張口似要說什么。旁邊的一個圓臉丫鬟忽然輕聲咳嗽一聲,頷首提醒道:“夫人,到時間了,該回去吃藥了。”

    錦瑟抿了唇,說:“好。”

    人卻沒走,目光重又深深望向那株綺色琉璃。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快要下雨,周遭濕氣重,沈黛隱約感覺,她眼里含著一抹濕潤的哀色。

    “綺色琉璃雖能在冬日開放,但牡丹畢竟是牡丹,還是該在溫室里頭待著。我近來纏綿病榻,實在無心照看,將它交給旁人,我又不放心。正巧,我和郡主也算投緣,倘若郡主不嫌棄,可否代為照顧?”

    沈黛一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廂錦瑟已扭頭吩咐身邊人,“去,叫人把那花連根挖出來,移栽到盆里。”

    “萬萬使不得!”沈黛忙不迭拒絕。

    她們兩人就算再投緣,那也只是萍水相逢,她哪能收人家這么大的禮?

    況且這花木移栽大有講究,一個不慎就會傷及根莖,直接導致花木衰亡。尋常株苗尚且如此,更何況如此稀有的綺色琉璃?倘若真傷著了要害,亦或是自己栽培不當,叫它在開不出花,那她不就成了罪人?

    錦瑟卻笑得從容,“不妨事的。它再珍貴,也只是一盆花,哪里抵得上人的性命?”

    沈黛微怔。

    匠人將花成功移植入盆,捧給錦瑟。

    錦瑟親手將它塞到沈黛手中,一字一頓道:“還請郡主務必要好生照看。”邊說邊用力捏了捏沈黛的手心,雙目無神,卻也灼灼地凝望住她。

    *

    回去的路上,大雨傾盆而至,氣勢萬鈞,仿佛九重天叫人捅漏了個巨大的口子,害得天河倒傾向了人間。

    夜幕降臨,雨路更加難行。春纖、春信和雪藻擔心沈黛摔跤,便各撐一把傘,在她周圍站成一圈,將人牢牢護在中間。

    “那位錦瑟夫人,是不是有些奇怪?”春信詫異地打量沈黛懷里的花盆,時不時回頭看長廊盡頭遠去的素色身影。

    春纖難得有跟她觀點相同的時候,“你也感覺到了?說說看。”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吧......”春信捺了下嘴角,招手讓春纖和雪藻湊過來,“你們發現沒發現,她院里的東西都不是成對的,完全沒有男主人生活的痕跡。”

    “方才秦公出門,這位夫人都沒出去送,像是根本不知道一樣。外頭不是都在傳他們夫妻感情甚好么,我怎的一點也瞧不出來?”

    春纖和雪藻連連點頭應和。

    是太奇怪了。

    別說夫妻了,就說姑娘和王爺。兩人現下都還沒成親呢,這趟一塊去西涼,用的茶具碗筷什么的,也都是成雙成對的。可這對人人艷羨的恩愛夫妻,卻弄得跟天各一方似的。

    但他們仨畢竟都沒經歷過感情,喋喋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春纖便問沈黛:“姑娘覺得呢?”

    沈黛卻說了另一件事,“你們有沒有覺得,這院子里的花,有點香得過分?”

    “花香?”

    三人倒是沒注意這個,不過經她這一提醒,還真有些......

    “是不是花種得太多,所以才這么香?”春信被熏得忍不住捏住鼻子,聲音悶悶的。

    雪藻比她警覺,四下看了眼,湊到沈黛耳邊低聲問:“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

    沈黛停下來,轉頭環視一遍四周,“下雨了,天黑了,這么大的雨聲,能蓋住很多聲音。同理,這么濃的花香,也能遮掩住很多氣味,就比如......”

    她騰出一只手,亮出自己的手背。

    廊下燈籠飛旋出昏昧的光,她凝脂般的白皙肌膚上,赫然有一道極淺的血痕,“這是方才轉彎的時候,我手背擦過廊柱,不小心沾上的。”

    春信瞬間白了臉色,本能地就要尖叫。好在春纖反應快,趕在她出聲前,先一步捂住她的嘴。

    但她的臉色也沒好到哪里去,墊腳覷了眼前頭管家為他們安排的住處,春纖抖著唇小聲道:“姑娘,關侍衛臨走前給我們留的人手,全被他們換了!”

    “這、這......怎么辦?”春信跺著腳,快急哭了。

    沈黛緊緊咬著下唇,努力壓制著即將從嗓子眼里蹦出來的心跳。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眼下的事實就是,這偌大的庭院之中,只有他們四人圍簇著的這一小片天地,才勉強算得上安全。

    慌是沒有用的。

    越是這樣的時候,她就越是要鎮靜,戚展白不在,她就是這一行人的主心骨。

    能用的人手還剩多少?應當不多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通知戚展白。連他們這里都成了這樣,那傳聞中至險至惡的山谷,就更是張口吃人了吧?

    捏在花盆邊緣的手不禁收緊,沈黛手心濡濕一片,幾乎要抱不住盆。

    三人還在等沈黛拿主意,她只垂眸盯著懷里的花,人沉默下來。

    廊下燈籠飛旋,光影凌亂無序,仿佛刀劍相交。綺色琉璃開在其中,花蕊是明艷的鵝黃,花瓣卻剔透如琉璃,隨光暈折射出不同的色澤,純凈也絢麗。

    “雪藻。”沈黛忽然開口,“我記得你學過千里追蹤術?”

    雪藻點頭,自信道:“之前在大殿下手下,訓練最多的就是這個。”

    “好!”沈黛毫不猶豫地折下盆中一枝花。

    三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她卻從容異常,將花塞到雪藻手里,正聲叮囑道:“幫我跟王爺帶個消息,務必要親口、也只能告訴王爺,我們可能中計了。記住,一定要快!”

    *

    大雨“嘩啦啦”沖刷而下,狂暴的風將周圍一切隱隱的動靜都卷了來,在正門石階前激蕩出漫天白色霧氣。

    長鞭抽打馬身的聲音從雨幕深處刺來,很快,紛亂的馬蹄便踩碎了階下倒映著“秦府”匾額的水洼。

    管家領著人打傘上前迎接,秦濟楚卻沒接,兀自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翻身下馬,將馬鞭拋給他,“一切可都順利?”

    管家忙道:“順利,很順利,那幾人回了院子,沒多久就昏迷不醒了。”

    秦濟楚干扯嘴角,不屑地“哼”了聲。

    門外又回來幾人,下馬跪在階前復命。

    秦濟楚回身,冷眼覷他們,“尸首都處理干凈了?那姓戚的呢?”

    “啟稟城主,全都按照您的吩咐,放火燒干凈了。姓戚的連一根骨頭都沒留下。”

    秦濟楚臉上終于有了笑,“做得好。”不屑地哼了聲,“區區戰神,也不過如此。如果還當初我沒有被貶,這名頭哪里還輪得著他?”

    他咬牙說著,拳頭在濕漉漉的袖底捏得山響。風燈照得他臉色一片青白,原本光風霽月的面容,被陰影扭曲得變了形。

    管家給他遞了塊干布巾,小心問:“那......那位沈姑娘要怎么處置?按大殿下的意思,是要留下?”

    秦濟楚接過布巾擦臉,聞言,懶洋洋地挑了下眉,“他說留就留?”

    管家一愣,眼中顯出驚愕之相,“可、可可大殿下......”

    不等他說完,秦濟楚就直接把布巾甩到了他臉上,“大殿下大殿下,到底誰才是你主子?我說不留就不留!”

    說著他就拔/出腰間的佩劍,大步流星往后院去。

    雨水沖刷了這么久,院子里的花香仍彌留著不散。饒是秦濟楚內功深厚,為進院子,也不得不拿面罩遮掩口鼻。

    屋里橫七豎八歪倒著許多人,兩個丫鬟算忠心耿耿,直到最后一刻,還死守在屋門口寸步不離。

    秦濟楚沒耐心,踹開她們便推門進去。

    屋里還燃著香,桌案前橫倒著一個美人,雪膚花貌,無一處不妙。一雙眸子靜靜合著,濃睫低垂,暗影朦朧,仿佛只是睡了過去,襯上旁邊的綺色琉璃,不由惹人遐想,這雙眼睜開,該是何等媚惑之態。

    只可惜,她再沒這機會了。

    秦濟楚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嗤,兩指并攏,順著銀白劍身緩緩撫摩向劍尖,似嘆非嘆地感慨道:“休怪我不懂得憐香惜玉,要怪,就怪你那個道貌岸然的爹!”

    銀光“哧”聲一晃,劍尖向下猛力俯沖,震起的罡風帶亂了熏爐上一炷筆直的細煙。

    劍尖即將刺破所有美好的一瞬,旁邊傳來一聲劇烈的“砰”,兔起鶻落間,銀光橫沖而來。就聽一道刺耳的利刃摩擦聲,秦濟楚手里的劍被徑直挑開,在空中打了個旋,筆直插在墻上。

    秦濟楚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忽然飛濺起一片殷紅的光,伴隨雙手手腕間兩道刺骨之痛,愕然低頭一看,竟是被挑斷了手筋!

    “啊——”

    秦濟楚捂著手,聲嘶力竭地仰天長嘯。猝不及防間,一片黑影已飄至身后,脖頸微涼,竟是被人架上了一柄削鐵如泥的長劍,隱約有血絲滲出。

    “誰!”

    他大喝一聲,扭頭去看,就對上了一雙森冷如刀的眼。

    “區區武狀元,也不過如此。”戚展白嘴角牽起一抹矜驕的桀驁之氣,那算不上笑的笑里,匿著比外間的冬雨還凍徹心扉的冰寒。

    秦濟楚瞬間驚出一身冷汗,牙齒險些咬著舌頭,“你!你你你......還沒死?!”

    “不僅是他,我也沒事。”沈黛揉了揉酸疼的脖子,撐著桌案緩緩起身,低頭不緊不慢地撣著身上的灰。

    秦濟楚雙瞳孔驟然縮起,還沒得發出一聲驚嘆,屋外傳來一陣雜沓腳步聲。混著這場滂沱夜雨,好似雷聲轟鳴在頭頂。

    而這雷鳴的盡頭,是關山越領著大隊早就該亡于他暗衛劍下的湘東王府府兵,橫刀將他霾伏在府中各處的暗衛都架了進來,摁著他們后頸,讓他們“咚”聲跪地。

    “啟稟王爺,秦府上下一干人等都已全部落馬,聽后王爺發落!”

    秦濟楚雙眼幾乎是在一瞬間瞪到最大,目光一一從他們身上掠過,唇瓣翕動,明明有千言萬語要說,咽喉卻被巨大的震驚堵塞著,一點聲也發不出來。

    沈黛笑容恬淡,“很奇怪?為什么我們中了你布下的花障之毒,卻還能安然無恙?”

    秦濟楚趕緊把嘴閉成河蚌,便是如今成了他們的甕中之鱉,他也不愿舍棄最后一點尊嚴。

    可那眼神卻把他心底的疑惑暴露無遺。

    沈黛笑意淺淺,緩步至那盆綺色琉璃邊,摸出帕子輕手輕腳地擦拭上頭沾染的血跡。

    耳邊回蕩起午間錦瑟對她說的那句“再珍貴也只是一盆花,哪里抵得上人的性命”,她幽幽一嘆,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綺色琉璃能護家宅平安,珍貴異常。這說法并非空xue來風,因它的花香能辟世間百種毒。我雖不知你這花障中究竟都混了哪幾種毒/物,但有它在,便可避百害。”

    秦濟楚像是被什么擊中,人趔趄了下,呆呆望住那盆花,仿佛被雨淋壞了的泥胎。漸漸,他嘴角擰起扭曲的笑。

    這里是他的家,沒人比他更清楚,這花究竟是哪里來的!

    戚展白沒功夫搭理他此刻破碎如齏粉的心,抬了抬手里的長劍,將劍抵得更緊,冷聲質問:“說!沈氏父子是不是在你手里?”

    秦濟楚不屑地輕哼,沒回答,卻是默認了。

    這態度實在令人作嘔,沈黛由不得咬緊了牙,“你也說,我爹爹是你的恩師,待你恩重如山,你究竟為何要這么做?!”

    “恩師?”

    秦濟楚仿佛聽見了平生最大的笑話,不顧那柄尚還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刃,仰頭朗聲獰笑。身影投在窗戶的豆腐格上,仿佛夜雨中幢幢暗行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