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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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進進出出都在忙著救人,卻有一個小宮人,趁亂抱著其中一個孩子,偷偷出了產房。我當時剛倒完一盆血水回來,瞧個正著,便跟了上去。就看見她在后門,同一個官員說話。” 戚展白眼皮蹦了蹦,脫口問:“說什么了?” 鳳瀾郡主瞧他一眼,沉吟片刻,接上,“我離得遠,就只看見那官員從她懷里接過孩子,警告她說,娘娘吩咐了,這事不得聲張。” 戚展白像是被焦雷擊中,霍然往前兩步,不小心撞翻旁邊的木凳,也不見他瞧一眼。雙目瞪得滾圓,直勾勾望著前頭,堅毅的身形在燭火中隱約飄搖。 “母親的意思是,宮里有位娘娘,把展白的弟弟給抱走了?!”宇文均驚到失聲。 沈黛也跟著攥緊了手,掌心的汗濡濕到了帕子上。 雖只聽見了這句話,可這話的分量卻賽過一切。原以為只是一件普通的拐子拐人之事,沒想到會牽扯出一樁皇家秘辛。 到底是誰,敢這般大膽! 屋里鴉雀無聲,死一般寂靜。 所有人都在等鳳瀾郡主的答案,她卻只能支著頭,無奈地搖了搖。 “其余事,我就不曉得了。自那不久,頤珠夫人便重病不治,去了。當時一道去戚家的宮人,也都被以不同理由殺的殺,攆的攆,我一直裝傻充愣,才勉強躲過去。但沒多久,我就被封我郡主,嫁來了西涼。” 沈黛不由唏噓。 母親從小就跟她夸贊,鳳瀾郡主高義無雙,乃大鄴人人敬仰的英雄。卻不想這所謂的英雄,竟是這般誕生的?也怪道她提起大鄴,就只有滿腔的怒火...... “不過......” 鳳瀾郡主稍稍抬頭,眉心微蹙,“我想起來,當時那二人說話時,還有一人過來。有樹擋著,我瞧不清他的臉。但看那衣制,應是朝中二品以上的大員。那官員似乎很是怕他,但喚他名字倒喚得親切。” “我記得,他喊的好像是......是......泊舟兄。” 砰—— 茶盞被人不慎掃落在地,碎成千萬片。淺赭色茶水飛濺到沈黛衣裳上,泅出難看的深色,她卻恍若不知,雙目愕然。 泊舟。 是她爹爹沈岸的表字......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她爹爹竟然和戚家...... 記憶的絲縷被人勾起,牽扯出無數過往的畫面,時而是爹爹送她去帝京城外的別院前,欲言又止的模樣,時而又變成戚展白上門提親那日,爹爹咄咄逼他起誓的樣子。 無數畫面交織,從前茫然之處逐漸顯出清晰的脈絡。 沈黛腦袋昏昏沉沉,喉嚨像被一只無形大手用力攫住,人忽然有些喘不上氣,不得不扶住桌角才不至于昏厥過去。一雙眼睫在稀薄的燭光下簌簌輕顫,仿佛風中不堪催著的蝶翅。 邊上有視線灼灼望過來,燙得她耳根發熱。沈黛知道是他,卻無法像從前那般給予他回應。 而屋子另一角,雪藻聽完整個故事,人亦踉蹌了下,無意踢到后頭的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滋啦——” 戚展白正當心煩意亂,不由扭頭呵叱道:“你要做什么!” 雪藻雙肩哆嗦了下,垂首抿唇遲疑了會兒,抬眸道:“方才你們說宮里的娘娘,我突然想起......” 手緩緩搭在肩頭,“我這處的胎記,正是大殿下命人,按照他自己肩上的那枚,給我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放心吧,感情線絕對不虐。 事情也沒那么簡單。 第46章 這一夜, 注定漫長且難捱。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該問的問題也都暫且有了答案,舉頭遙望, 月亮都已經從中天斜向西去。 神經緊繃了幾日, 大家身心皆疲憊不堪,寒暄幾句便各自散去。 沈黛撐著額坐在椅上, 想著鳳瀾郡主的話,想著爹爹的事,腦子里混沌一片。 關山越見她臉色不好, xiele盞溫茶遞去,“沈姑娘, 王爺還得再留一會兒,同西涼王商量提升王庭戒備之事。屬下先派人送姑娘回去吧。” 沈黛點點頭, 短短幾日,王庭上下就發生了這么多事,還放跑了宇文沁,的確是該好好整頓一下。 換做從前,戚展白不陪自己回去, 沈黛定會留在他旁邊死纏到底,可眼下,她反而松了口氣。 眼下這局面, 她當真不知該怎么面對戚展白, 只道了聲:“好。” 便快步逃跑似的離開了這里。 早間下了一場雨, 草原的秋意被澆灌成了冬寒,一絲絲從空氣中滲出來,透著濃郁的刺骨感。 回去住處,沈黛身心俱疲。 這幾日夜里, 都是她睡床,戚展白睡地氈。每晚入睡前,沈黛都愛纏著他逗上一回,讓他同自己一塊睡床上。今夜她是沒這興致了,更沒這膽子。簡單梳洗罷,她便仰面倒在床上。 春纖恐她著寒,想給她添一個湯婆子。她只搖頭道不必,側身背對她們,合上眼睡過去。 卻是根本睡不著。 鳳瀾郡主的話,就像噩夢一樣,在她腦海里縈繞不絕。 沈岸,字泊舟。 他是沈家賴以泊舟的港岸,亦是整個大鄴的賴以泊舟的港岸。 宦海沉浮這么多年,他一向為官清廉,剛正不阿,對朝廷、對百姓更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一直都是她和哥哥的驕傲。曾經那么多政敵都想打壓他,都從來沒找到他任何破綻污點。 可這回,他怎么就牽扯進了二十年前戚家的事情里頭? 還跟皇嗣扯上了關系。 到底是誰指使他這么做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當時真的很需要一個剛出生的男嬰,那為什么會選中戚家? 戚家那時候雖然已經沒落了,但畢竟還是官身,祖上的萌蔭還在呢!他怎么就敢搶他們家的子嗣?就不怕戚家報復么? 多可笑啊。 她活了兩輩子,和爹爹在同一屋檐下相處了兩輩子。到如今,她這個做女兒的,竟生出了一種從未真正認識過他的感覺。 倘若這事坐實,那她和戚展白...... 沈黛咬住下唇,狠狠閉上眼,不敢再往下細想。 長風裹挾著秋夜的寒意,從窗欞上滾過,朝著她撲去。白色帳幔如浮云般橫飛,籠罩了她嬌小的身軀。 沈黛身上有薄薄的冷汗,針尖般一顆顆咬牙切齒地往肌骨里鉆,一種難以言說的疼痛。 沈黛由不得蜷起身子,抱緊了自己的胳膊。 夜色籠罩在她身上,整間屋子一片死寂。 這夜戚展白是何時回來的?沈黛不知道。早間他又是何時走的?沈黛也不知道。 或許,他根本就沒回來過。 望著地氈上疊得跟豆腐塊一樣的被褥,沈黛眼眶微微發澀,臉埋進被子里,迷迷糊糊又睡過去。再醒來,她仍覺頭昏腦脹,渾身綿軟無力,張嘴想喚人進來,嗓子卻啞得發不出聲音。 顯然是發燒了。 春信著急忙慌跑去給她尋醫官,春纖留下照看她,雪藻也跟在旁邊幫忙。這期間王容與來瞧過她,給她帶來了鳳瀾郡主和宇文均賞賜的滋補品。都是西涼頂頂尊貴的藥材,宮里頭也未見得有。 可戚展白還是沒回來。 沈黛昏一時醒一時,就這么恍恍惚惚過了一日,直到夜里,燒才將將退去。 她抱著本書坐在桌案前,本想等戚展白回來,可她身子骨實在虛,這一病,又帶起從前許多病灶。一本書看了沒多久,她便昏昏睡去。 再醒來,她已經從椅子回到床上,昨日那卷書好端端放在枕邊。 可地氈上還是空無一人。 接下來幾日也都是如此。 無論沈黛熬到多晚,都見不到人,想早起守株待兔,可偏偏,都沒他起得早。 倒像是他刻意在躲著她似的...... 這念頭一起,沈黛心底便克制不住涌起一陣細密的刺痛,仿佛千萬根銀針同時扎過來,指根收緊,書頁被捏出了一道極深的折痕。 “姑娘,該吃晚飯了。今夜全是你愛吃的,還有一整只羊呢!”春信拍著自己衣上沾濕的露珠進來,見沈黛換了厚實的衣裳,疑惑問,“姑娘這是要出門?” “嗯。”沈黛囫圇點頭,垂眸綁斗篷上的系帶,“屋里太悶,我出去散散心。你們先吃吧,不必等我了,把那只羊也吃了吧,不用給我留了。” 話音未落,她便跑出門去。 所謂散心不過是借口,她主要還是跑出來尋戚展白的。 經歷過一世的誤會,她不希望這輩子他們倆也這么稀里糊涂地含混過去。有些話還是要當面問清楚,哪怕戚展白真要因為她爹爹的事,與她一刀兩斷,她也要死個明白 可這家伙近來的行蹤實在詭異。 沈黛在王庭問了一圈,大家都不知他最近早出晚歸,是在忙活什么,就只瞧見他每日都往西去。 往西? 西邊是一片戈壁...... 來西涼這幾日,沈黛只在王庭附近轉悠過,至多隨戚展白去東邊地草場騎過馬,并未去過戈壁。 踮足眺望晚霞底下的連綿沙丘,沈黛有些猶豫。但想想戚展白近來的古怪,她又不禁擔心,他為何要去戈壁?會不會在里頭出事?遲疑片刻,她捏緊手里的犀角燈,還是走了過去。 不進戈壁,就在道邊等他,應當就沒事了。 可老天爺似乎存心在跟她作對。 才剛走到草原和戈壁的交界處,沈黛的腳就不慎踩進松軟的沙土,崴了一下。撕心裂肺般的疼,她由不得咬緊了牙關,光潔的額上很快沁滿了細密的汗。 她想往回走,腳踝已一點點腫起,動彈不得;張口想喚人過來幫忙,可從這位置看去,王庭都縮成了豆子大小,她便是喊破喉嚨,也沒人能聽見。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說的就是她現在這狀況吧。 沈黛苦笑了下。 戈壁不比別處,氣候就沒穩定過,白日和夜里更是兩副面孔。這會子太陽剛沒入地平線,周遭的氣溫就跟掉入冰窖里頭似的,迅速降了下來。 是真的冷啊。 一件斗篷已經擋不住這盛氣凌人的惡寒,沈黛搓著雙臂,佝僂著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