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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覷眼它嘴里的團扇,沈黛豁然開朗。 剛才她孤零零被拋在亭子里,心情糟糕透頂,身邊無人,就只能同貓訴苦。可還沒說幾句話,知老爺就叼著她的扇子跑了。她還以為是它聽煩了,沒想到…… 心跳如鼓點般擂起,沈黛抿笑,局促地握了握右手,遞去,“王爺身經百戰,難道瞧不出,扇子上那點紅并非血跡,不過是我昨夜染指甲,不慎沾上去的鳳仙花汁?” 戚展白一愣,看了眼她的手,又狠狠瞪向扇子,面容一點點繃緊,山雨欲來般。 知老爺渾身激靈,垂了腦袋低低嗚咽,“喵”地躥到沈黛身后。 戚展白看在眼里,唇角“哼”地勾起冷笑,“沈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沈黛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糟了,他大約又誤會是自己有意誆他,要發火了…… 說起來,她從前也是個硬脾氣,自小到大就沒受過委屈。敢有人這么對她冷嘲熱諷,她早懟回去,絕不讓自己吃虧。可現在對面戚展白,她卻膽怯得不行,如何也拾不起過去凌人的架勢。 也是,自己一向對他愛答不理,這會子突然熱情起來,別說是心思縝密的戚展白,換做她自己,也是半點不信的。 既然他這般不待見自己,那……便算了吧…… 沈黛苦笑了下,心里做好準備,臨到要告別時,還是不甘心地哽咽了。不愿叫他看出來,免得又遭他嫌,便偏過頭去,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咬到唇瓣發白,也一聲不吭。 右手往回收,想從他手里掙脫。 她才動一下,他便驟然拽回來,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施加力道,緊緊攥住她,比剛才還緊地攥住她。 方寸間,沈黛能感覺到他手上細微的顫抖,透著后怕。明知方才只是虛驚一場,卻還是不敢松開,就好像他一松手,她便會不見。 隱隱地……還發力把她往他身邊拉。 沈黛茫然往前近了一小步,距離縮短,鼻尖全是他領褖的冷香。 心跳聲驟然加大,在咫尺天地間橫沖直撞,震耳欲聾。 卻不是她的。 “方才、方才話說重了……對不住。”頭頂傳來他的聲音,素來強硬的態度,頭一回,露出了nongnong的愧疚,語氣柔和不少,“你、你……還游湖嗎?” 沈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訝地抬頭,就瞧見一張莫名倔強的側臉,精致地鑲嵌在春光里。 陽光在他臉上走筆,金色線條利落流暢,抑揚頓挫間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只是到了耳廓卻忽然換了顏色,白皙中暈開紅光,襯著周圍蔥郁的翠色,鮮煥得像一枚剛拋過光的血玉。 不見半點怒氣,就只有少年人才有的純粹和固執。 等了半天不見回答,戚展白不耐煩地催促:“到底去不去?” 他臉仍側著,根本不看她,跟審犯人似的,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想法。余光卻悄悄定在她身上,也只定在她身上,一瞬不瞬,期待著、也小心著。 沈黛有些想笑。云翳散開了些,金輝落下來,他眼里的冷光也有了溫度,在她心底煨出一片暖,適才那點子陰霾忽地全散了個干凈。 心跳失了方寸,像湖邊捉摸不定的風,漸漸地,竟亂得同他成了一個調。恐他瞧出來,沈黛忙垂下腦袋,手局促地捏著衣角,半嗔半嬌道:“王爺不是不喜歡游湖嗎?” “我是不喜歡啊!” 依2華?獨?家3整?理 戚展白想也沒想,便蹦出這么一句。 吼聲太大,沈黛哆嗦了下。一雙杏眼愕然望著他,濃睫輕輕顫著,似一雙風雨中逆行的蝶翼,逐漸不堪重負,垂萎下去,內里的光跟著暗淡。 戚展白的心也空了。 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蹬了下腳邊的貓屁股,悶聲悶氣道:“它喜歡,走吧。” 知老爺渾身橘膘抖啊抖啊抖,呆在那,扇子都驚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知老爺:“你就是欺負我不會說話唄。” 關于更新,入v前一天一更,v后會加更,昨天屬于例外(/w\) 第5章 時至午間,天上云翳消散得差不多,只余絲絲縷縷的白還在湛藍中牽扯,投映湖中,也不知是天在水,還是水在天。 畫舫行走其上,宛如游弋云端。 里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隔著一張圓桌,男人大馬金刀地坐著,兩手垂放膝頭,半天沒有動筷的意思。冷光自窗外逸進來,清瘦身形勾勒得深刻而泠冽。多年積威下,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種驚心的存在。 空氣里凝著化不開的尷尬氣氛,沈黛僵挺著身,人都快坐木了,不敢看他,就低頭捻著團扇柄,心不在焉地轉動。 眼下人是請來了,可……接下來該怎么辦?雖說同他做過一世夫妻,可真要計較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地和他待在一處這么久。 那種撲面而來的陌生距離感,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讓人窒息,非一朝一夕就能消磨得了。 該和他說什么? 沈黛毫無頭緒,手在袖底握了握,遲疑地舉起筷子,往戚展白的小碟里夾了塊魚rou,“這魚是今早剛撈上來的,鮮著呢,王爺您嘗嘗?” 她聲音柔柔的,低眉垂首間,有種煙雨入江南的溫婉細膩。一行說著話,一行又沏了盞茉莉花遞去,這才終于敢抬頭,小心翼翼地含笑望住他。 玉鐲的翠色在皓腕上旖旎漾動,杏眼黑白分明,熠熠生著璀璨的光。 案角的一盤線香,都似乎更加濃郁了。 戚展白身形卻一僵,睨著那塊白花花的魚rou,劍眉沉沉壓下。 氣氛隨之起了變化,丫鬟們互相睇著眼色,惶惶將腦袋垂得更低。沈黛左右轉著頭,有些茫然摸不著頭腦,還是關山越咳嗽一聲提醒道:“沈姑娘,王爺他不吃魚。” 沈黛一下愣住,這還真不知道。 她素來是個嬌慣性子,做事只顧自己喜歡,從不在意旁人如何。便是前世在王府,廚房每日變著花樣做出的菜式,也都是她愛吃的,至于戚展白…… “沈姑娘,恕在下直言。這事帝京里頭人盡皆知,連宮宴都會專程為王爺減去這類菜。”關山越哼了聲,言辭里多了機鋒,點到即止,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就是在變著法兒地諷刺,她對戚展白漠不關心。 沈黛指根收緊,象牙筷上的海棠雕紋深深扣進掌心,蓋章似的。局促地霎著眼睫,她懊悔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伸手要夾回那塊魚rou自己吃,箸尖還沒夠著碟沿,戚展白就已先她一步夾走魚rou,一口塞進嘴里。眉心叫腥味熏得微微折起,拳頭抵在唇邊方才勉強下咽,嘴上卻還波瀾不驚:“你別聽他胡說。” 言畢,他又轉向關山越,目光冷冽如冰棱穿體,滿含警告,“那伙歹人還不知有沒有其他同伙,你且去外頭看著,免叫他們再生事端。” 關山越眉梢抽了抽,眼珠子都快瞪掉。 這心偏得,當真有些過分了! 有沒有同伙又有什么干系?眼瞧就快到湖心了,難不成還會有人專程為了他這幾塊破魚rou,千里迢迢游過來滋事?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那腦子敲傷的,非要來搶這頓鴻門宴。照他今天這架勢,哪還用著自己出手,他能直接給人剁成魚丁,骨頭都給挫成灰咯! 想不到啊想不到,當初老太太為糾正他這毛病,藤條都不知打斷多少根。沒用,人就是硬氣,就是倔,不吃就是不吃。 都十幾年了,就這么改了? 沈黛也呆了一瞬,仰頭瞧過去,正撞上他偷掃過來的目光。漆深的瞳仁映著關切,像在打量她可有因方才的話生氣。 視線相接,他眼神閃了閃,旋即沉下嘴角冷哼,若無其事地扭頭望向別處,只留給她一個倨傲的后腦勺,仿佛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神祇。 只是藏在發叢中的一雙耳朵,卻漸漸起了層紅,陽光透過來,宛如上好的瓷釉。 呆子。 沈黛捧袖輕咳了聲,將沖至齒關的笑意咽回去。因這一笑,她懸著的心安下不少,默默記下這一忌口,將茶盞往前推了推,“茉莉花清淡,王爺漱漱口吧。” 也不管他接不接,將茶盞放在他手邊,就轉頭自顧自招呼人,撤了桌上的魚蝦螃蟹。素手不緊不慢在方寸乾坤間施為,頗有當家主母的威嚴。 暖風橫過湖水拂到面上,熏人倦意。她側頭輕蹭了下鬢發,左右輕飄飄各瞥一眼,捂住口,小心翼翼打了個呵欠,嘴角舒舒服服地翹起,奶貓打盹一樣。 到底還是個孩子。 戚展白輕嗤,舉起茶盞抿了口,醇香入喉,唇畔的冷硬緩緩融化一絲淺淺的笑。 * 一頓飯畢,畫舫剛好至湖心。 丫鬟們收拾完桌面,便都躬身退下,只余他們兩人。彼此雖還都不說話,但氣氛已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微風涌過發梢,也自輕悄。 沈黛憑窗眺望外頭風景,眼梢余光有意無意地往戚展白身上飄。 他側坐在另一邊支窗旁看風景,修長工細的手指托著腮,唇角微揚,心情瞧著不錯。有花瓣隨風吹進來,他還抬手接了下。 許是造物主對他的補償,雖奪走了他半片光明,卻給了他一副極好的皮囊,側面看去尤為驚艷。挺直的鼻梁撐起男人的細致俊秀,垂眼的模樣不像縱橫沙場的冷面修羅,就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年。 冷色的水光漾在他身上,都氤氳出了幾分暖。 沈黛的心,在腔子里清晰而有力地蹦跳了下。他似乎聽見了,偏頭望過來,她一慌,忙舉起團扇蓋住臉。因緊張,下手沒分寸,“啪”地一下,把自己拍疼了,皺著鼻子“哎呦”了聲。 那邊“嗤”響起一聲輕笑,聲量不高,卻格外清晰柔和,仿佛就在她耳畔笑一般。 分明就是在笑話她! 討厭! 沈黛面頰蹭地燒著,羞惱地咬著糯米細牙,咬著咬著,又不自覺微微笑開,梨渦釀起靦腆,腦袋也情不自禁頷了下去。 其實,不說話也沒什么,挺好的。左右他就在自己身邊,一回頭就能看到。她也不必終日為飄渺的未來提心吊膽,無論外頭風雨多疾,這里都是她能全然安心棲身的自在小天地。 要是時間能就這么停下,又或者這畫舫能漂久些,一直漂下去,永遠不靠岸,那該多好? 卻也就在這時,戚展白突然開口:“沈姑娘是不是有事求于本王?” 沈黛“啊”了聲,驚訝地抬起眼,就撞上他帶著探究的泠泠視線,“無事獻殷情,非jian即盜。” 聲音淡漠疏離,不帶一絲溫度,瞬間刺破她心頭所有旖旎。 有事相求是真,想跟他和好也是真。可被他這么一說,竟全成了她不懷好意。 說到底,他還是不相信她。 外間的風驟然大了起來,吹皺一片鏡湖。畫舫在廣袤的蔚藍中孑然飄搖,成了天地間一粒芥子,微不足道,也無所依靠。 春日未散的朔氣透體而過,沈黛在那團薄寒里抖了抖,過去的嬌性子冒了頭,也懶怠多費口舌,索性就順了他的意,從懷中摸出一份名冊放在桌上。 “這幾日,我一直在重復做著同一個夢。夢中,家父遭jian人構陷,沈家滿門落獄,場面慘烈不堪,以致夢醒之后,我仍心有余悸,于是便記下了個中人員的名字,還有夢里的細節。如今家父家兄皆不在京中,我無人可求,想斗膽請王爺幫忙查證。” 她一根纖白的手指壓著冊子一角,推到戚展白面前,小嘴撅著,動作多少帶了點女孩家的嬌憨負氣。 戚展白嘴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人深靠進椅背,低頭漫不經心地轉著拇指上的虎骨扳指,“你為何不去求你的元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