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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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了隔壁床新來的病人又開始吐,沒有家人看顧,也沒有請護工,吐完就自己爬起來,拎著袋子走出去。 秦思意在對方走后終于控制不住地捂著嘴干嘔。 他以前只去過私人病房,環(huán)境整潔,空氣清新,聞不到絲毫此刻正圍繞在林嘉時周圍的奇怪氣味,甚至還會淡淡地飄蕩著干凈的香氣。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禮貌,可是他實在藏不下去了。 送林嘉時來的那天,隔壁床的病人剛走。枕頭上沾著粉紅色的,沒有干透的血漬,床腳又好像涂滿了預示著死亡的排泄物。 秦思意每回來到這里都會想起當時的場景,明明病房里什么都沒有,他卻怕得甚至不敢讓林嘉時住進去。 時間到了現(xiàn)在,就連眼淚都不再有用。 它沒辦法發(fā)泄情緒,沒辦法改變命運。 眼淚就只是眼淚,是從眼眶里毫無意義落下去的水。 “阿姨這兩天怎么樣?” 林嘉時接過了蘋果,捧在手里沒有吃。 他的語調(diào)很溫柔,語氣卻是虛浮的。要不是看見了他的唇瓣在動,秦思意幾乎以為這是自己的又一次幻聽。 “今天精神好點了,不過還是說要去抓蝴蝶。” 秦思意低著頭,嗓子里還殘余一些反胃遺留的鈍滯。 他停了一會兒,勾著自己的手指繼續(xù)說:“我打算周末帶她去外面走走,都在家里悶了那么久了。” 秦思意一副猶豫的模樣,吐字極慢,說什么都仿佛沒有真正做出決定。 他現(xiàn)在總是這樣,似乎思維都被殘酷的現(xiàn)實拽得慢了下來。 林嘉時沒有任何能夠幫到他的地方,只好鼓勵著說到:“是要多出去走走,最近天氣不好,一直在家里都該憋壞了。” 秦思意沒有回答,他看對方的眼睛,看對方的手。 林嘉時變成一種符號,支撐他繼續(xù)在從未預想過的人生中堅持下去。 他確實需要好好地活著,不然就連對方都拖不過下一個冬天。 秦思意放空地往回走,離開住院部,踏上下行的,通往地鐵站臺的電梯。 江城的壞天氣與冬季交雜在一起,變成過早染黑的夜空,連月亮都被濃云遮在了看不見的天穹之下。 鐘情從前半開玩笑地說秦思意的嗓音像積雪消融后的春泉。后者那時沒有反駁,不知所謂地笑了笑,全然將這句話拋到了腦后。 他此刻莫名回憶起來,在寒冷的冬夜里將一口氣抽了又嘆。 那聲音半點都不再接近鐘情的描述,反倒像遺漏的風,倏忽從喉嚨里竄過。 —— 城央的夜晚格外地安靜,秦思意經(jīng)過連接南北的拱橋,沒有往家的方向轉(zhuǎn),而是先走上前,從橋中央朝北區(qū)的高樓望了過去。 他偶爾會設想鐘情就站在某扇窗后。 只要橋上不再有其他人出現(xiàn),對方的視野里就只會存在自己。 這樣的假設當然也會帶來失落。 秦思意說不好視而不見與無緣重逢哪個更讓他難過,鐘情是唯一令他束手無策的命題,即便時間與命運一同裹挾著他來到了現(xiàn)在。 他最后并沒有在橋上站太久,一會兒還有晚課,替母親熱完晚飯就又要走。 這天的夜風獵獵吹出了高地上才有的聲響,卷起幾年前買的風衣,讓衣擺在被路燈照得枯黃的草地上投落翩飛似的影子。 開闊的庭院將視野拉得極遠,秦思意戴了眼鏡,尚未靠近就隱約看見了那株死去的玉蘭樹下有一片渺小的,蝴蝶一樣的暗色。 他的心臟仿佛回到了碰倒林嘉時的那夜,怦怦撞出近乎于槍響的轟鳴,震得耳畔霎時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秦思意已經(jīng)習慣面對現(xiàn)實了。 然而他的腳步卻還是在這個冬至矛盾地變得沉重而飄忽。 他起先極慢地推開院門,磨磨蹭蹭地走了幾步。很快又倉促地跑起來,直到看清那只‘蝴蝶’才終于停下。 這天的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秦師蘊流出的血沒有滲進泥里,而是變成了凝結(jié)的霜。 她趴在地上,漂亮的眼睛半闔著,睫毛被粘住了,一簇簇地掛著干涸的小血痂。 她今天穿了一條非常好看的裙子,印著熱帶的樹與花,還有一只鏡塊拼成的,能夠照出現(xiàn)實的蝴蝶。 秦思意看見母親的手里甚至還握著一柄捕蝶網(wǎng),仿佛高高舉起過,但眼下看來,顯然是失敗了。 她半側(cè)著臉,耳道與口腔里全是暗色的,已經(jīng)不再流動的血液。 晚風吹著她灰白凌亂的頭發(fā)溫柔地顫動,尚未逝去一般,好輕好輕地勾住秦思意的影子。 輔樓的大門在更早以前壞了,忽地被穿堂而過的冰冷空氣撞開,再困不住任何靈魂。 秦思意蹲下身,木訥地握住了母親青白的手。 它一點溫度也沒有,卻還是要比冬天溫暖一些,好像告別,像母親在終于解脫后留給他的最后一個禮物。 時間已經(jīng)過了第一節(jié)晚課的點名。 秦思意仍舊坐在久未打理的草坪上,麻木地盯著眼前浸了血的泥漿發(fā)呆。 他這次沒有哭,也沒有慌亂,認命了一般,安安靜靜地獨自整理著情緒。 良久,他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分外僵硬地挪了挪腳步,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熟練地撥通了早在數(shù)個小時前就不再有用的急救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