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見有人過來，他于是漫不經(jīng)心地斜了一眼，皺起眉，看林嘉時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緊鄰的位置。

    “晚上好。”即便不滿，鐘情還是同對方打了聲招呼。

    “晚上好。”林嘉時禮貌地回應(yīng)了，目光遠(yuǎn)遠(yuǎn)落在臺上，掃過一把把空置著的椅子。

    “大提琴一般都在那邊。”他說著將下巴朝右后方揚了一下，引著鐘情去看秦思意可能出現(xiàn)的地點。

    音樂廳的穹頂高闊，說話聲便愈發(fā)顯得虛渺，林嘉時的嗓音夾雜在周圍的喧鬧里，模糊得仿佛不是在說給鐘情聽。

    后者慢半拍地反應(yīng)過來，從觀眾席往臺上看，那里空蕩蕩的，要在十?dāng)?shù)分鐘后才會等到人來。

    兩人相互間再無話可說，只好尷尬地各自打發(fā)時間，直到臨近開場，才聽見林嘉時又一次開口。

    他不明所以地問到：“你們要去索倫托？”

    語句中指代的人物很明顯，鐘情不用猜都知道是秦思意告訴了對方。

    他想林嘉時一定被詢問過是否要和他們一道出行，好在眼下看來，對方應(yīng)當(dāng)是拒絕了。

    “嗯，先去索倫托。”

    鐘情糾正了對方的話，卻并沒有點明之后要去哪里。

    他把視線放過去，對上林嘉時的眼睛，稍等了一會兒，聽見后者說：“思意的生日快到了，別忘記準(zhǔn)備禮物。”

    事實上，鐘情也說不好自己預(yù)想過對方會開始怎樣的話題，但林嘉時說出的這段話，倒確實出乎了他的一切預(yù)料。

    鐘情默認(rèn)兩人該是競爭關(guān)系，秦思意作為裁決者的同時，也被當(dāng)作是唯一的獎品。

    他沒有想過林嘉時在此過程中可能扮演的其他角色，直至這時方才后知后覺地忖度起對方剛才說過的話。

    “不和我們一起去嗎？”鐘情刻意問到。

    “我會顯得多余的。”林嘉時沒有正面回答，含糊地帶了過去。

    鐘情仔細(xì)去打量對方，是略顯戒備的，不再像從前那樣坦蕩的表情。

    他終于可以肯定，在那段定向越野的賽程之后，林嘉時的確讀懂了自己的想法，但對方并沒有選擇戳穿，而是不知何故替自己掩蓋了過去。

    “有什么我可以幫助的地方嗎？”鐘情按照一貫的邏輯，試探著問到。

    “我不是要什么回報。”林嘉時否定了他，“我只是希望我的朋友開心。”

    這個回答對于鐘情來說實在是太過抽象，以至于他都沒能注意到周圍的人在何時停止了閑談。

    掌聲響起的前一秒，他甚至還在不解地盯著對方看，等到反應(yīng)過來重新將視線放回臺上，指揮已然背向觀眾，結(jié)束了在演出前的短暫致意。

    單簧管的音色最先從樂池里傳出來，鐘情翻開手上的曲目表，列在最前的是拉威爾的《庫普蘭之墓》。

    大概是覺得這組曲子放在今天多少有點不合時宜，在將手里的樂單合上之后，他很淺地將眉頭皺了起來。

    兩人在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不再有過交流。鐘情算是專注地欣賞著演出，而林嘉時則從口袋里取出了一支筆，悉悉索索仿佛在紙上寫了些什么。

    后者在散場時將寫過字的一角撕了下來，塞進(jìn)鐘情的手里，也不多說什么，扶著前排的靠背就從相反的方向走出去。

    ——bosendorfer 214vc secession.

    紙條上寫著的是貝森朵夫的某款限量型號。

    鐘情由此回憶起在秦思意家看見過的那臺鋼琴，一樣是貝森朵夫，但似乎已經(jīng)在經(jīng)年的放置間受潮，變得陳舊且混入雜音。

    他在一陣思忖之后拿出了手機(jī)，從聯(lián)系人里找到父親的助理，不是多么肯定地將那張紙條拍下來，發(fā)送給了對方。

    ——秦思意會想要一臺新琴嗎？還是那柄翻書杖才是更合適的禮物呢？

    他動搖了一瞬，末了按著圖片，撤回了才剛送達(dá)的消息。

    鐘情當(dāng)然看得出來林嘉時想要幫助自己，但他并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樣完全不求回報的好意。

    ——

    離場之后，秦思意先去了一趟器樂室，兩人回到寢室便正好踩著第三次熄燈鈴。

    為旅行準(zhǔn)備的衣物在敞開的行李箱里堆疊，挨著衣柜附近的墻角，映出一團(tuán)避開月色的影子。

    熄燈的瞬間，鐘情還蹲在秦思意身邊幫忙整理。

    后者換上了一身寬大的睡衣，隱約在動作間露出藏在領(lǐng)口下細(xì)白的皮膚。

    鐘情似乎在走神，遲滯地盯著對方的手看。

    那雙不久前還持著琴弓，揉捻琴弦的手此刻正按在他曾經(jīng)穿過的t恤上，十指稍稍用力，把擠壓衣物變成了一種帶有特殊意味的推拒。

    對方在完成這些動作之后站起來，舒展地將手舉到月光下，白生生裹在潮濕的空氣中，展出極度優(yōu)美的姿態(tài)。

    鐘情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夜幕里搖搖欲墜的花。

    他跟著轉(zhuǎn)身向床邊走去，不知怎么，莫名便想要將其摘下。

    可就當(dāng)他嘗試著抬手去握時，素凈的花瓣卻隨著墻上的影子一道消失了。

    秦思意在岑寂中向鐘情靠近，指尖點上后者的沒來得及收回的右手，貼著手背，輕緩地將它攏在了掌心里。

    “不是說想牽手嗎？”

    近似蠱惑的嗓音薄霧般飄散在耳畔，鐘情在同一秒倏忽想起，那條系在對方腕上的手環(huán)，早就在大雨的夜晚，被他藏進(jìn)了自己的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