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室內安靜。 醫生的話,像是在平靜的潭水里丟進一顆石子。 施簡抬眼:“你的意思,是村民們都看不見?” 醫生的神情理所當然,“是啊。” 施簡與陳諾舟交換了一下眼神。 此時,陳諾舟也收起了輕佻。他身子前傾,認真地看著醫生,“但你是能看見的。” “這就是我的特別之處。” 說這話時,醫生神情有些詭異。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瞳孔深不見底:“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呢。” 陳諾舟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醫生卻不說話了。 直覺告訴陳諾舟不能急,于是他安靜下來,等著醫生自己開口。 醫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他轉開視線,問了別的:“你們有什么想法?” 施簡看著他,頓了兩秒:“球體融進河里,導致水源帶毒。這村子靠那條溪流生活,長期飲用,必定出事。” 醫生點頭:“嗯,沒錯。” 他看著兩人,“你們的推測是對的。好了,沒什么要問了的吧?那么慢走不送。” 他看了看外面,嘀咕了兩句 :“怎么還沒回來。” 陳諾舟問他:“你還在等你老婆?” “是啊。”醫生站起來,“她剛剛去村長家要東西,現在也該回來了。” 隱隱約約,陳諾舟覺得哪里不對。 施簡看著醫生。 忽地,她問:“為什么偏偏是你?” “什么偏偏是我?” “當醫生。還有,對這種病免疫。”施簡說:“你也是外鄉人?” 醫生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 他身子沒動,回答卻變得慢吞吞,“……差不多吧。” “這樣嗎?”一旁的陳諾舟順口問:“那你來這里多長時間了?” “……”醫生聲音不大:“幾十年了,數不清了。” 說完這幾句話,他站起來,重新在房內踱步:“奇怪。按理說應該回來了啊。” 陳諾舟陷入思考。 幾十年,是多少年? 雖然這醫生的確是個中年人,但看面相,頂破天也就三十多歲。 如果他真的在這兒呆了很久,那應該是從童年時就住在這里了。 那為什么…… 陳諾舟有疑問就問。 “所以,村民們對你不好?” 醫生一滯,隨后故作淡定道:“怎么這么說?” “跟他們相處多年,還能這么討厭他們。”陳諾舟聳聳肩,“看來,他們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醫生扭頭對上陳諾舟的眼,“……倒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說話。這讓我開始不那么討厭你了。” 陳諾舟笑笑,“看來我說對了。”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吧。”醫生給自己倒了杯水,熱的。而后,將它放在桌子上,讓它自然冷卻。 “如果之后我心情好,可以跟你們講講我悲慘的童年,以及這群混蛋村民為何罪有應得。” 醫生直起身子,看著兩人:“但現在,我要去找我老婆了。她遲遲不歸,我有點擔心。看在我讓你們進來的份上,幫我看著點大廳的病人吧。我很快回來。” 陳諾舟攤手,“沒有問題。” 看著醫生在門口收拾著東西,陳諾舟順便問起,“話說你們村長住所很遠嗎?你老婆會不會是迷路了?” “有點遠,不過還好。”說著,醫生順便描述了下去村長家的路線,一邊還喃喃自語,“實際上方向感差的人是我,我可不要迷路了……” 聽到他自言自語的內容,陳諾舟居然覺得有點可愛。 而因為空間想象力不錯,陳諾舟便下意識地在腦內構想了下醫生說過的路線。 …… 越想越不對勁。 陳諾舟忽地叫住馬上要出門的醫生:“等等。你剛剛說的那條路……是不是要經過一片樹林?” 醫生努力回想了下,“……是啊。怎么了?” 陳諾舟吸了口氣:“你老婆出去多久了?” “我看看。”醫生望了眼墻上的表,“已經過去三個小時。所以,我必須得去找她了。” “說得對。也許,你應該早點去。”陳諾舟喉結滾動,“她可能有麻煩了。” 這時候,施簡站起來:“你知道些什么嗎?” “這是我的猜測。”陳諾舟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當時我只是留意到了,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然而聯系這件事……我覺得,他老婆有可能被人半路劫走了。” “你說什么?”醫生的聲音猛地大起來。他邁著大步子走到陳諾舟面前,表情逐漸猙獰,“被劫走了?” “你先冷靜,聽我說!”陳諾舟盡量快速地說話:“剛剛我和她來找你時,路上經過了你說的那條路。我聽到草從里有聲響,還以為是風吹動了草和葉子,但并沒有風。后來急著過來,也就沒有在意那么多。可你剛剛說的路線,完全和那條路重合。現在想想……” “草叢里有人?”施簡說,“什么情況下,人會呆在草叢里?不是搶劫,就是偷情。” 看了眼醫生,施簡補充:“要不,就只能是小動物躥過的聲音了。” 醫生面色鐵青。 陳諾舟趕緊安慰他:“你先不要著急。我只是想到了這個可能,畢竟你老婆去一趟村長家,三個小時都不回來,這本身就有點奇怪。但,不一定就是真的出事了……我的意思是,我當時并沒有注意到草叢里面是否有人。” “我要去找她。”醫生的語氣急迫起來:“你們不要亂猜,偷情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去村長家要花費多久。她和我感情很好,不會做出這種事。所以,她肯定是在路上出事了。而……如果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也就沒有盼頭了。” “一起去。”施簡忽地走過來。 醫生看她,緊緊地抿著嘴唇。 施簡說:“我們幫你找她。但在這之前,你告訴我,為什么村子里只有你能緩解病痛?” 醫生急了,“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問著這個——” “因為你是‘特殊’的。”施簡盯著他,漆黑的瞳孔看不見別的色彩,“而如果你是那個‘特殊’,出事的又真的是你老婆,我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她。” 醫生驚疑不定。 站了半秒,他開始穿鞋,“我們邊走邊說。” 三個人迅速收拾好,往外走去。 顯然,這位醫生確實是一點兒都不關心村民死活。剛剛還能留點余地,讓施簡和陳諾舟幫他照看病人,此時已經不管那些人,把他們鎖在屋子里就完事了。 路上,醫生邊健步如飛,邊說:“你要我告訴你些什么?這些事情對找到我老婆有什么好處?” “你要先告訴我,我才能知道是不是對找到你老婆有好處。”施簡腳下生風,說話卻不喘氣,優雅得像是坐在跑車里兜風。 “好吧。你想從哪里開始?” “為什么只有你能解決病痛?”施簡又問一遍。 醫生擰著眉毛快速解釋:“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此病只會在這村子土生土長的人之間傳染。我很小時被父母拋棄到這里,是個完全的外鄉人,卻又在這里居住了很久,同時還懂點醫術。自然而然的,那群愚蠢的村民就對我威逼利誘,讓我當他們的醫生了。” “等等。”陳諾舟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我怎么聽不出來,當醫生和你是外鄉人有什么關系?只因為你對這個病情免疫嗎?我們也對這個病情免疫啊,為什么他們對我們這么不友好?” “免疫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緩解病痛的藥需要用免疫者的血液調配。” 醫生無奈地看了看身旁的兩人:“別看我。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發現自己的血可以當解藥的。可惜你們出來的那個球破得越來越多,也讓水中的毒性濃度越來越大,藥開始控制不住了。今天我看到那小姑娘的樣子,就知道她的病情比以往更加嚴重。不要說我刻薄,我說的也是事實——現在,我做出來的藥已經無法控制那個病了,她死去的確是早晚的事。” 陳諾舟差點都忘了他也能看到球的這回事了:“所以,你知道這病是因為球碎裂而起,也知道那水有問題。那為什么不告訴他們呢?” “他們看不見球啊。即使我說了,他們也不會相信。而且他們很蠢的,并不信我,如果我堅持說水有毒、是因為天上有不明球體破了,他們就只會說:‘哈哈,我看是你腦子破了吧。我們這兒環境這么好,那條母親河才不會有毒呢!’——這種人,誰想告訴他們?” 陳諾舟點頭,默默吐槽:“光聽你描述這個場景,我都已經開始討厭他們了。” “不止如此。這個村子的人極其愚蠢膚淺,還排外。” 醫生眼神陰暗下去,“從我小時候開始,他們就一直欺負我、□□我。我每一次想死的想法,都源于他們。說實話,如果不是聽我老婆的勸,我真的很樂意看到他們因病全體暴斃。” 陳諾舟說:“看來他們那樣看我們,只是因為我們是陌生面孔。” 施簡說:“你老婆勸你什么?” “慢點,一個一個回答。” 醫生的腳步絲毫沒有放慢:“他們討厭你們,是因為你們身上的確有股奇異的味道,自己是聞不到的。今天,病例突然變多,我們開過會,討論了原因。我知道是那個球融入水中的緣故,但我不能這么說,于是就說是你們這些身上有怪異味道的人搞的鬼。我想,他們相信了吧。” 陳諾舟聳肩,“亂潑臟水,你心眼真是不好。” “反正也差不多。我可是知道,你們就是從那個碎裂的球里出來的。你們不來,球就不會碎,病也不會加重了。” “至于我老婆——” 醫生忽地剎車。 他指向前方: “慢著,先看。剛剛你們說的草叢……是那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