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蠻子
在外面等候的丁元看見白楹出來,還以為她要回景玉宮,連忙跟上,落后她一步低聲說:“姑娘,靜太妃一定很生氣,到時候您好好認個錯,想必太妃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有宮人經過,朝白楹欠身行禮:“白姑娘。” 白楹“嗯”了一聲,徑直往前走。 景玉宮和景吾宮是一條路,位置都比較偏僻,說好聽點就是清靜。 丁元還以為白楹聽進心里去了,很高興,“姑娘,恕我直言,這種事情,您做一次就夠了,這也算仁至義盡了不是,做太多,反而會影響到您自己。” 白楹輕輕一笑,“阿元jiejie,還不夠的。” 只做這么一點,是遠遠不夠的。皇帝如今只是有了動搖,原先十分怒火降到了五分,但主觀意識還是讓他不喜傅南歧,這恰恰是最致命的一點。 她很好奇,為什么皇帝會對自己親生兒子有這樣厭惡的情緒。 先皇后,又是為什么死的? 她要好好問問清楚。 丁元因為白楹的話,急的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姑娘,姑娘您還要做什么呀?” 再往下去,靜太妃絕對絕對,會怒火中燒,到時候就不是單單是認錯能補救不得了的! 丁元不明白白楹為什么會在傅南歧身上堅持。姑娘讀的書多,懂的道理也多,不會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危害有多大的啊。 白楹輕聲說了一句,“阿元jiejie,你聽說過一句話嗎?” “什么?”問完,丁元就看著白楹從景玉宮宮門前目不斜視走過,她呆愣住,還以為白楹走過頭了,忙提醒她,“姑娘,姑娘景玉宮在后面呢!” 白楹像是沒聽見她說話,微笑著繼續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話說起來,她這還是第一次,從大路正兒八經地,不做任何掩飾,堂堂正正地走向景吾宮。 哦對了,白楹回頭,朝滿是震驚的丁元一笑,“皇上讓阿楹去景吾宮安慰安慰岐王殿下,阿元jiejie,你先回景玉宮等我吧。” 怕她擔心,她又補充了一句:“放心,太妃不會把火撒在阿元jiejie身上的。” 丁元:“……”她在乎的是這個嗎?! 丁元有好多好多話要說,奈何這是皇帝吩咐的,她動了動干澀的嘴唇,頭一回覺得白楹讓人很頭疼。 “姑娘……” 白楹笑嘻嘻“誒”了一聲,不為所動,小身板站在景吾宮大門前,伸手,用力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白楹走進去,沒再回頭。 丁元心酸無比,總算體會到了舒嬤嬤當時的心情。 又氣又急又無可奈何。 簡直要人傷心欲絕。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她這是要上天嗎?” 景玉宮中,靜太妃手里提著一根竹棍,來回走動,臉上刻板嚴肅的表情早已龜裂開來,未免她的怒火殃及池魚,所有宮人已經被舒嬤嬤支派回自己屋里頭去了。 還有一個原因,她怕宮人們看見小姐這暴怒的樣子,多年的形象毀之一旦。 “太妃恕罪,太妃恕罪。”丁元早就被靜太妃嚇到了,她跪在地上,任憑舒嬤嬤怎么拉都拉不起來。 “姑娘她絕不是有意不聽太妃的話,她是,她是因為皇上的吩咐……不得已而為之的!”因為怕靜太妃懲罰白楹,丁元越說越快,“姑娘本想回來的,奈何不能違抗圣命,一路上她一直吩咐丁元要好好跟太妃解釋……” “蒙誰呢?”靜太妃冷笑一聲打斷丁元的話,“你當我不知道這個小兔崽子的德行?” 舒嬤嬤:“……”小姐,真的是被楹丫頭氣的,在恢復本性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丁元來宮里的次數屈指可數,因此也沒見過靜太妃發火,如今也算見了世面,她抿著唇跪在地上,雙手伏地道:“請太妃原諒姑娘。” 靜太妃冷著臉沒說話,可以看出來她在爆發的邊緣了。 舒嬤嬤也很無奈,她彎腰握住丁元的手臂,道:“你先起來吧,這事兒與你無干。等楹丫頭回來,太妃自然會同她好好說的。” 怎么會與她無干呢?舒嬤嬤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丁元不好再跪下去,她垂首站立一邊兒,心中充滿愧疚。 如果不是她沒攔住姑娘,靜太妃也不會這么生氣。 姑娘救了她和兄長性命,給了他們一個家,還培養他們,可她卻什么事也不做好。 景玉宮陰云密布,景吾宮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楹現在有點后悔問出那句話。 她看著一身墨色長袍的傅南歧,他的眼眸如同身上的衣服,黑不見底,幽深冷酷。 說實話,白楹有點怵這樣的傅南歧。 按照實際年齡算,她應該還要比他大兩三歲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現在腿有點軟……麻麻救命!!! 如果時間倒流回前五分鐘。 白楹一定,一定不會問傅南歧先皇后的事情! 白楹內心淚流滿面,但還是堅強地開口,“你,你就,就當我我沒問吧……” 天……磕磕巴巴成這樣。 你到底有多怕他啊!白楹不動聲色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感沖擊著大腦,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不能這么沒出息。 傅南歧眼神冷酷,像淬了冰一樣,落在白楹身上,就在白楹覺得全身上下都毛骨悚然的時候,他移開了目光。 傅南歧走到了院子里。 白楹松了一口氣,那種如墜地獄,陰冷刺骨的感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了! 他們第一在冷宮見面,傅南歧差點把她殺了,也沒有現在這么殺氣騰騰。 先皇后的死,一定是個禁忌。 白楹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耳巴子。 問什么問啊。 她可能是近年來和傅南歧關系越發友好,才讓她忘了傅南歧的真實脾氣性格。 嚶嚶嚶麻麻我害怕。 白楹慢吞吞地走到外面,和傅南歧保持一小段距離,她支支吾吾,聲音很輕:“對不起。” 怕傅南歧沒聽見,她又鼓足勇氣,咽了咽唾沫,重復道:“對不起,將離哥哥……阿楹不是故意要問這種問題的,我只是想,對癥下藥。” 知道根源,然后想辦法解決。 但她沒想到傅南歧反應這么激烈。 哎。 傅南歧站在那棵柿子樹下面,背對著白楹,此刻的天陰沉沉的,或許再過片刻就有暴雨傾瀉而下。 “……”白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她揪著自己的衣角,悔的腸子都青了。 傅南歧斂眸,遮去眼底陰鷙,方才白楹眼底的恐懼被他看了個真真切切,她是無辜的,他就算有再大的情緒,也不該在她面前顯露。 “坐罷。”他淡淡道。 白楹看了眼柿子樹下面的那個小矮墩,又偷偷打量傅南歧的神情,看上去……比剛才正常一些了。 她這才挪著步子坐到小矮墩上,仰著脖子眼巴巴看傅南歧。 傅南歧沒看她,目光落在柿子樹上,忽然說:“每年柿子成熟,母妃都會親自采摘做柿餅。” 這話頗有些沒頭沒尾。 但白楹為了不破壞氣氛,努力找話題:“云妃娘娘做的柿餅甜嗎?” “……” 傅南歧萬千情緒都被這一句話給打散。 甜不甜的,她就只知道這個。 白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這話的不合時宜,她尷尬地笑了笑,低下頭,恰好錯過了傅南歧眼中浮起一縷淺淡笑意。 他認真想了想,說:“尚可。” 云妃不喜歡吃甜食。 但柿子本身是有糖分的,做成柿餅哪怕不做任何添加,一口咬下去,也都會感受到那種讓人無法適應的甜度。 正如傅南歧不能理解白楹為何如此喜好甜食,白楹也同樣不明白傅南歧為什么會對甜食不感冒。 甚至可以說抗拒,討厭。 景吾宮中沒有人,影衛已經重新回到傅南歧身邊。白楹靜靜地注視著傅南歧,看他目光投到遠方,一點一點放空。 “二十二年前,她剛生下孩子不過數月,便在鳳翎宮中,被皇帝白氏太后一行人抓jian在床。”他頓了頓,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和一個侍衛。” 這個“她”,不會是先皇后娘娘吧! 白楹登時瞪大眼睛,“不可能!” 舒嬤嬤說過,先皇后是一個溫柔到極點的女人,她是真正的寬容仁慈,接觸過先皇后的宮人,都發自內心尊敬她。 誰都可能和侍衛私通,先皇后絕不可能! 傅南歧低低一笑,笑聲有點陰冷。 “你連見都沒見過她,都相信她不是這樣的人。” 可他那名義上的父皇,卻第一時間認定了母親不甘寂寞,生完孩子沒多久就勾搭侍衛給他戴綠帽子。 白楹那股子針扎一般的心疼又冒出來,她小聲問:“是那個侍衛,冒犯先皇后娘娘的嗎?” “皇帝什么都沒查,只封鎖了消息,不準任何人泄露出去。然后將那個侍衛,五馬分尸。”傅南歧極其冷漠地說。 彼時,北家全部人都在邊疆和蠻子浴血奮戰,皇帝不想因為這件事動搖軍心,不想影響到即將打勝仗的局面。 他本想等北家班師回朝,再處置先皇后。 但沒想到,戰場上瞬息萬變,就差一點的時候,后方糧草卻失守了。 北家上下加上家將家仆近百口人,因為后背不設防,全都死在了蠻子彎刀之下,他們用鮮血迎接勝利,圍著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rou,說著一口和大煜人不同的語言,嘲笑著大煜再無能人。 最后,還將北家家主,先皇后父親的頭顱扔回大煜士兵面前,囂張地笑,讓他們可別忘了把這個帶回去。 “這是吾王贈予大煜皇帝和昭貴妃的禮物!” 蠻子說著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大煜話,古怪的腔調,笑容猖狂又狠辣。 而后,皇帝震怒,在朝堂上怒斥廢物二字。 不知是在說北家,還是使糧草失守的安國公。 但這不重要了。 北家全家只剩下一個北皇后,和一個剛出生就被封為太子的男娃兒。 北家再無血脈,從此退出頂級世家一列,再無生息。 而當時只是一個普通家主的安大人,因為昭貴妃在皇宮如日中天的盛寵,一躍而成安國公。 只要有昭貴妃一日,安國公府就一日享受榮華富貴! 沒幾日,鳳翎宮大火,被無數人敬重喜愛的皇后娘娘,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而太子殿下,因為被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算命先生斷言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一生克盡親近之人,被皇帝厭惡,廢了太子的地位。 還是云妃出面,要求收養先皇后的孩子。皇帝雖對這個兒子厭惡至極,但到底沒駁了云妃的臉面。 但萬萬沒想到!沒有四年,云妃落井身亡,從此坐實傅南歧“天煞孤星”的命格一說。 后面就是白楹所知道的,傅南歧被送去了冷宮,皇帝任其自生自滅,若不是怕堵不住天下人的嘴,他恨不得親手掐死他! “母妃不是落井身亡。”傅南歧眼眸狠戾,眸光忽明忽暗,像是回想到了什么,他面目陰冷,猛地回頭,盯著白楹。 轟隆隆——! 暗沉沉的天空劈下一道閃電。 白楹只覺得呼吸都停住,她面帶不可置信,顫聲道:“不是落井身亡……那是什么?” 她心里隱隱有了答案。 傅南歧面無表情,一字一頓,輾轉齒間磨出暴戾:“我親眼看著桑葉,把母妃推到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