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無援
天還沒亮,白楹就起來了。 她把該帶的東西都帶上,收拾整齊,用了個早膳,帶了丁元就準備進宮。 國師塔塔門打開,第一個闖到眼中的便是舒嬤嬤的背影。 她看上去站在外頭等了好久。 白楹失聲:“……嬤嬤。” 今日沒有太陽,不知道是不是前些日子熱了太久,這天公,竟有些隱隱要落雨的趨勢。 舒嬤嬤聽到了聲音,轉過身來,露出一個和平日里一般無二的慈和笑容。 白楹抿了抿唇,對于舒嬤嬤為什么一大早就出現在國師塔外,心里有了大概猜測。 她知道,過了輕風jiejie這一關,到宮里肯定還要面對靜太妃和洛妃她們。她已經打好腹稿準備說服她們,但萬萬沒想到,才出國師塔,就被攔住了。 舒嬤嬤上前來,和藹道:“夫人和少夫人都想你了,特意讓我早些接你去霍家小住幾日。楹丫頭,我們走吧。” “我不走。”白楹搖頭,目光毫不閃躲看著舒嬤嬤,“嬤嬤,我要去宮里。” 舒嬤嬤說:“老大人昨日還念著你說你去秦家,也不去霍家,小輩里頭,只有你一個女孩兒……” 白楹重復道:“嬤嬤,我要去宮里。” “……”這孩子,怎么這么倔呢?舒嬤嬤只好說實話,“小姐不讓你去。楹丫頭,你乖,好好待在國師塔,或者去霍家住幾日。等這段時間過去了,再去宮里頭。” “嬤嬤。”白楹又搖頭,堅決道,“我,我要去幫他。”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舒嬤嬤苦口婆心道:“他哪用你幫呀?楹丫頭,聽嬤嬤一句話,你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趁早劃分界線,小姐和嬤嬤是不會害你的。” 她還有一些話沒說出口。 傅南歧現在處境危險,前有三焦怒斥他是天煞孤星克盡親生之人,后有宮中流言紛紛說他是先皇后與人通jian生出的野種。 這種情況下,皇帝沒能立刻處置傅南歧,已經算他理智了。 白楹怎么還能去摻和? “那他就真的孤立無援了。”白楹喃喃道,她從來沒感受過什么叫孤立無援,但她一想到傅南歧現在的處境,她就覺得心堵堵的,澀澀的。 她一個旁觀者都這么難受了,那么傅南歧和華貴人,是不是更加煎熬了? 白楹揪住了舒嬤嬤的袖子,澀然道:“嬤嬤,命運不公,我們,也要不公嗎?” 白楹想到華貴人曾和她說過,傅南歧很小的時候,云妃不慎落井身亡,他就越發坐實了“天煞孤星”的命格,被皇帝直接送去了冷宮。 那么惡劣那么冷酷的傅南歧,小的時候,卻在冷宮被任意那個宮女太監欺負,他們把從主子那受的氣都撒在傅南歧身上。他們對他拳打腳踢,完全不顧及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小孩子。 他們打翻給他的剩菜剩飯,逼他低頭,逼他求饒,逼他哭泣。 他們只肯給他一件破衣服,在寒冷的冬天,縮在冰冷的墻角瑟瑟發抖。 這一切,都是皇帝無視的,昭貴妃李皇后縱容的。 他們巴不得這個“天煞孤星”早早死去,死在哪個季節,然后破席子一卷扔去亂葬崗。 但他們沒想到,他從未低頭,從未求饒,從未哭泣。他像是被人丟棄的一顆種子,被隨意扔在了懸崖峭壁石縫中,沒有人會覺得,這顆種子會活下來。 可他不僅活了下來,還生根發芽,在懸崖峭壁上長成了參天大樹。任憑風吹雨打雷擊,也動搖不了他。 他隱忍,冷漠,尖銳,刻薄。 那是命運不公,那是小人作祟! 白楹開口,都沒發現自己聲音有些顫抖,“嬤嬤,他本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啊。” 他應該是光芒萬丈,尊貴無雙,絕代風華的。 就像傅云祁那樣,不,要比傅云祁還要優秀百倍。 舒嬤嬤眼眸一閃,沉默著沒說話。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種事,傅南歧如今確實該是高高在上,尊貴無比的太子。 舒嬤嬤拉住了白楹的手,慈和道:“小姐說過,要小心墻角有耳,楹丫頭,這種話可不許說了。” 白楹沒想到舒嬤嬤態度這么堅決。 她似乎明白了為什么傅南歧的性格這么孤僻冷漠,他早就知道了,這個世界,除了害他和少數護他的,大多都是冷眼旁觀,保全自身的人。 舒嬤嬤憐惜地看著她,淳淳教誨:“楹丫頭,你要知道。這世上,哪來什么公平?人,就是不平等的。” 吱嘎—— 國師塔大門再次打開。 輕風微微一笑:“那就去改變吧。” 去打破,去改變,去給予那些遭受不公平待遇的人新生! 正因為世上無公平,人有高低貴賤之分,才會有國師塔,才會有國師大人啊。 不論去哪兒,看見不公平的事,國師大人都是出手。看見人危在旦夕,垂死掙扎,國師大人都會出手相救。 除非真的無力回天,否則國師大人一定不會放棄。 近百年間的干旱,洪水,瘟疫,雪災,有哪一次國師大人沒出現呢?便說難民區,就常能看見國師大人救治傷病之人。 輕風想,國師大人知道阿楹的決定,想必也是會欣慰的吧。 阿楹是一個好孩子。 她通透,冷靜,客觀,這樣的她不該被所謂的規矩和教條束縛。 她該有一片,自己的天地。 …… 一進宮,白楹直奔宸極殿。 高公公守在外頭,雖然年紀大了,但眼睛還是很尖,老遠就看見了白楹往這邊來。 “高公公!高公公!”白楹氣喘吁吁,“阿楹有事要求見皇上!” 高公公對這個小姑娘印象很好,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白姑娘,不是老奴不幫你通傳,只是皇上現在心情不太好……您看,你要不先回去?” 白楹嚴肅道:“阿楹真的有要事!” 高公公嘆了口氣,見她說得這么真,便道:“那好吧,老奴進去問問皇上,看看皇上愿不愿意見您。” 白楹誠心誠意道:“謝謝您。” “當不得當不得。”高公公說著,兩邊小太監掀開簾子,他便進去了。 因為有點急,白楹總感覺等待的過程很漫長。 她很怕皇帝不想見她。 那她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丁元跟在白楹后頭,安慰道:“姑娘,您別急。” “好好。”白楹胡亂應了兩聲,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門口。終于,高公公出來了,白楹眼睛一亮,“高公公!皇上答應見阿楹啦嗎?” 高公公露出一個笑,做出一個請的動作,“皇上請您進去。” 白楹又道了聲謝,把要說的話在心里來回重復,以免等會兒語言組織不起來,沒有信服力。 一進去,就看見皇帝坐在龍椅上,沉著臉,手里頭還拿著一本奏折,看上去心情確實不太好。 白楹挑不出一點錯地行了禮,“皇上,阿楹有要事稟告。” 皇帝分出眼神,看見跪在底下的小姑娘,牽了牽嘴角,道:“起來說吧。” 白楹依言起身,表情嚴肅,“昨夜阿楹夜觀天象,發現對應岐王殿下的那顆星忽然變得黯淡無光,帝星邊上卻出現一顆雖小但光芒足的危星,料想是小人作祟,特意進宮來稟報皇上。” 皇帝隱隱覺得白楹的話有些耳熟。 白楹面不改色,心里卻很是心虛。想到這個辦法,還是多虧了空遠大師。 之前他們去冷宮,看見了那場欺凌的戲,空遠大師就說了“照應二皇子的那顆星變得黯淡”的話,白楹當時還吐槽空遠大師神棍似的,沒想到今天這句話給了她啟發。 她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皇上可知道那個小人現在何處?如若不抓出來,恐怕會動搖國之根本。”她皺了皺眉,很苦惱的樣子,“阿楹在這上面也只學了一點皮毛,所以不確定那顆危星周圍是否還有其他隱患藏著。如果師父在,一定能看出來。” 最后一句話說的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 但皇帝聽見了。 原本不信的,聽到國師大人四個字,就開始半信半疑。 是了。 那個自稱“三焦”的人,他從前可是聞所未聞,若不是昭貴妃提醒他,這個三焦是當初先皇后死后給傅南歧算過命說他是天煞孤星的人,皇帝都要忘了。 從前皇帝不愿意去深思細想,所以在云妃死后,直接把傅南歧扔去了冷宮,多年來不管不問,直到傅南歧成年后空遠大師下山來告知他,傅南歧于國運息息相關,他才將他放出來。 如今皇帝冷靜下來,愿意去想了,就會發現其中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且先不論傅南歧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單說當初先皇后的死,他們都知道是她自己一把火燒了鳳翎宮,用葬身火海來以證清白,所以這跟傅南歧有什么關系? 那個穿的破破爛爛跟個乞丐似的三焦,隨便說了一句“天煞孤星”,他怎么就對傅南歧厭惡至極了呢? 還有云妃,她是落井身亡,這是意外,和傅南歧似乎也不搭邊。 他當時,又為什么會把失去養母的傅南歧扔去冷宮自生自滅的? 還不就是因為這個“天煞孤星”嗎? 真是無的放矢!皇帝怒一拍桌子! 空遠大師至少還是給傅南歧算了命,有理有據,這個三焦,無憑無據就說傅南歧天煞孤星,他看,是有人的心大了吧! 白楹還在“自言自語”,“明明岐王殿下命格該是極好的,阿楹雖然和岐王殿下見的次數不多,但都能看出來,岐王殿下隔幾日就來給皇上太后請安,是個非常孝順的人。尋常人待著冷宮多年,肯定會委屈怨憤,可岐王殿下卻沒有。這樣善良的人,為什么會被傳出天煞孤星四個字呢?” 是啊,他吩咐的事情,不論大小,傅南歧都一一給辦好。他對這個從來沒有過任何柔情和疼愛,但他卻始終做好自己該做的,不怨不恨。 不像老大,時常在朝堂上蹦噠,真把他當死人了不成?! 皇帝心煩意亂,頭痛欲裂,五指緊緊捏著手里頭的奏折,手背青筋突起,他的表情看上去比白楹進來的時候還要可怖。 白楹沒必要撒謊騙人。 她和傅南歧從未打過交道。 白楹真心實意地關懷道:“皇上,是不是有人想要挑撥您和岐王殿下的關系啊?自古以來,要想社稷穩定,就必須君臣一心,父慈子孝。” 她嘆了口氣,很是同情地說:“皇上若是誤會了岐王殿下,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吧。” “朕知道了。”皇帝沉聲說了一句,顯然是冷靜下來,有了自己的思量。 白楹暗暗松了口氣。只要皇帝肯細想,那事情就有轉圜余地。 白楹乖乖道:“那阿楹先告退了。” 她知道憑自己幾句話無法讓皇帝對傅南歧有什么實質性的改觀,但哪怕有幾分動搖,也是好的。 皇帝叫住她,頓了頓,說:“阿楹,你是個好孩子。如若無事,替朕去景吾宮看一看岐王吧。” 好孩子。 這三個字從皇帝嘴里頭說出來,怎么這么好笑呢? 白楹還是那副只要皇帝開口,她什么都聽的乖巧表情,“是。” 她正想見一見傅南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