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放下
血滴在地面,滴答,滴答——安靜的環境將這聲音放大好幾倍,落在耳中,清晰無比。 懷陽郡主的聲音都不自覺顫抖了,“云祁哥哥……你,你快松手,快松手!” 還捏著做什么?嫌自己的血太多了,想流干嗎? 傅云嵐眼神閃過片刻慌亂,隨即又趾高氣昂道:“是你自己要抓著的!” “是,我不會怪你的。”傅云祁無奈地笑了,這種關頭他竟然還能笑得出來,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傅云嵐面色不善,見傅云祁將火紅色的鞭子交給趕來的侍從,還讓他給處理掉,原本就暴躁的脾氣聽到這句話又炸了。 “傅云祁!我的東西你憑什么處置!”她一點公主風范都沒有地撲上去要搶回來,被傅云祁攔住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只用一只手擋著她,那只受傷的手則高高舉著,生怕鮮血染臟了傅云嵐最喜歡的紅裙子。 將這一切細節都收入眼底的白楹輕輕嘆了口氣。 傅云祁一直都在偷偷關注白楹,自然也聽到了那聲嘆息,他瞬間朝她看過去,眼里是難以掩藏的關心。 白楹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算是表達謝意。 這時候孫嘉迎過來拉傅云嵐,傅云祁趁機脫身,他又偷偷看了白楹一眼,見她這般客氣疏離,心底漫開一片失落。 大儒隨后就到。 了解了事情經過,一貫嚴肅的臉上出現怒容,大儒站在最前方,目光掃過每一個學子,氣的只說出兩個字:“荒唐!” 白楹第一個認錯:“學生知道錯了,先生保重身體。” 傅云嵐立馬道:“阿諛奉承,謅媚討好,虛偽至極!” 說實話,如果傅云嵐罵的不是她,白楹都要為她突飛猛進的學業而點贊。 她站在懷陽郡主和姚依依中間,神情平靜,一聲不吭。 她說那話的目的,還真就這么單純。 畢竟生氣傷身,大儒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要是被他們氣暈過去,那不就罪過了。 沒想到傅云嵐這么想她,白楹在心里嘆氣,做人好難。 白楹不知道,自己低著頭的樣子被大儒看成了受盡委屈還把苦頭往肚子里咽的小可憐。 這大概是老師的一種通病。 面對一個學習好,外表又極具欺騙性的學生,總會忍不住偏心幾分。 而另一邊,傅云嵐一臉的驕縱,下巴微揚弧度透出傲慢,每個夫子授課,她都不喜歡聽,還老是仗著身份尊貴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這種學生誰喜歡的起來?! 要不是大儒為人公正,這心早就偏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目光最后落在傅云祁那已經鮮血凝固的傷口上。 大儒抬了抬清明而又威嚴的眼眸,緩緩開口:“公主既有如此本事,不如去太后那,大家好好說個明白。” 去太后那! 懷陽郡主慶幸地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大儒會做出這個決定。 既然讓太后做主,那么太后一定不會讓阿楹受委屈。 懷陽郡主小聲和白楹說:“阿楹你放心。” 放心不了呀。白楹彎起唇角“嗯”了一聲,微斂的眸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笑意。 李皇后才被抓傷臉,這個時候就算傅云嵐闖下再大的禍事,太后也不會在這關頭對她做什么處置。 頂多是說幾句,就揭過去。 不然,李皇后的娘家可不答應。 懷陽郡主,白楹,傅云嵐,傅云祁四個人被大儒帶去了壽康宮,大儒沒有久留,只說了一句“太學還有課”便退下了。 接下來的過程,就如同白楹猜測的那樣,盡管有奧斯卡影后昭貴妃,用一滴看見傅云祁手上受了傷而不可置信又滿含心疼的淚,貢獻出了最佳演技,但結果仍然沒有改變。 太后只皺著眉頭說了傅云嵐幾句,便讓她接下來這些日子在自己宮里好好休息,好好陪陪李皇后,至于被傅云嵐謾罵又差點受傷的白楹,和已經受了傷的傅云祁,只字不提。 懷陽郡主愣在原地,看著傅云嵐沖他們張狂一笑,而后非常驕橫地推開宮人出去。 她一走,太后才像模像樣地安慰了受害人幾句:“祁兒和阿楹受委屈了,云嵐做事實在太任性,不過皇后這樣,也怪不了她心情不好……” 聽聽,這是人能說出的話嗎? 白楹心里很冷漠,但表面上還是裝作很大度的樣子,還關心太后:“阿楹都知道的,太后辛苦了,您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睡的不安穩?” 太后含笑看著她,慈藹的笑容像是一張難以撕下的面具,“無妨。” 昭貴妃捏緊了衣袖下的玉手。 而傅云祁不愧是皇帝最喜歡的兒子,他絲毫不在意自己手上的傷,滿是關懷地看著太后,“孫兒那有一些安神香,回去讓人送過來,您可得保重身體。” 這個傻兒子啊……昭貴妃把手掌心都給掐紅了。 白楹難得和昭貴妃想法一致,她是假純善,但傅云祁是真純良。 她側目,發現懷陽郡主站在一邊兒,神情愣怔,好像還沒從太后做出的決定里走出來。 哎呦這也是個傻孩子。 白楹拉了拉懷陽郡主素雅端莊的衣袖,上面繡著栩栩如生的荷花花瓣,做工精細,讓人看了就賞心悅目。 懷陽郡主回神,看象白楹的眼神很復雜,有愧疚,有憐惜,還有覺得太后不公正的憤怒。 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有些事情,沒有絕對的公平公正。 但是阿楹不一樣啊。 她好幾次救了皇舅舅,救了外祖母,他們也是很疼愛阿楹,這次明明全是云嵐的錯,可為什么……一點懲罰都沒有? 哪怕只是抄書,這種面子上的工作,也沒有。 懷陽郡主忽然覺得自己還沒有長大。 白楹的手輕輕牽住懷陽郡主的手,安撫地握緊她的手指。 被保護著的孩子,一時之間是很難接受看到的黑暗面的。 懷陽郡主又看向傅云祁,他手上的傷已經包扎過了,此刻和太后親近非常,這么孝順,溫柔,優秀的少年,不管是任何時候都會讓她心動。 可現在,懷陽郡主發現自己好像放下了。 她好像真的明白了母親說的所謂“不合適”。 懷陽郡主反手握住白楹的手,她湊到白楹耳邊,輕聲說:“阿楹,委屈你了,還有,謝謝你。” 謝謝你,包容我,照顧我,遷就我,開導我,諒解我。 明明說好我會像jiejie一樣照顧你,可到頭來,好像還是你照顧我多一些。 而這一切,卻不是因為她的身份。 這么好的一個朋友,她卻差點因為一個不可能的少年而將她推遠。 懷陽郡主心里是又后悔,又慶幸。 她松開白楹的手,改成挽住她的手臂,像最親密無間的姐妹,她朝上方太后笑道:“外祖母,既然無事了,懷陽帶阿楹回去了。” “去吧去吧。”太后點點頭,看向懷陽郡主的眼中,才是真切的慈愛。 這把昭貴妃醞釀好的話又給打散了。 她原先還想借著這件事,讓傅云祁帶兩個女孩子去錦繡宮坐坐的。 昭貴妃還不知道,她看中的兩個兒媳婦都飛了。 徹底想開了的懷陽郡主,端莊大氣的面容比平時明媚許多。 她一直在說:“阿楹,謝謝你。” 搞的白楹都不好意思起來了。 她佯怒,“謝什么謝呀,郡主要這么客氣,以后也不要一起玩了。” 懷陽郡主左右看了看語氣放輕道:“阿楹,你知道么,我和云祁哥哥就是一類人,如果我們在一起,或許會很融洽,會相敬如賓,但卻無法恩愛……” “咳咳咳咳!”現在的小姑娘要不要這么奔放啦!十四五歲就在說什么相敬如賓,恩愛……好有違和感阿靠! 懷陽郡主不解:“怎么了?”周圍沒什么人啊。 白楹一臉嚴肅:“女孩子家要矜持。” “……”懷陽郡主撲哧笑了,“阿楹,你怎么這么可愛呢?” 不過比起她白楹確實太小了一點兒。 雖然有些尋常百姓家,十二歲可以嫁人了。 懷陽郡主忍不住湊到白楹耳邊偷偷問了一句,后者先是沒反應過來,再然后就是一臉木然。 十二歲……來什么葵,水啊! 白楹臉都紅了起來,她瞪懷陽郡主,殊不知這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人沒有一點殺傷力。 懷陽郡主無辜道:“沒有啊?” 白楹不理這個人了。 她一個成年人,絕對要有成年人的氣質,絕對不能墮.落到心智也和身體一樣年齡! …… 傅云嵐沒有回明蘭殿,反而直接去了長秋宮。 李皇后這兩日心情不好,每每看見鏡中的自己,就憤怒無比地發火摔東西,長秋宮中的瓷器玉瓶,一天要換好幾批。 伺候的宮人每天戰戰兢兢,生怕被毀了容的李皇后遷怒,就連每天來給李皇后問診的太醫,也是心累無比。 雖然現在臉上看著很嚇人,但是有千金難得的膏藥,李皇后臉上的傷口十有八九是不會留疤的。 可如今暴躁易怒的李皇后聽不進去。 非但聽不進去,她還覺得恢復速度太慢,覺得太醫不盡心,覺得她不得皇上寵愛,遲早被廢后。 ……李皇后心里有鬼。 傅云嵐進來的時候,李皇后又打碎一件價值好幾百兩的瓷瓶,桑葉在一邊兒勸說,也沒有什么用,反而還被遷怒,“那日晚上若不是你沒當心,本宮怎么會被一只畜.生抓傷了臉!” 桑葉心疼主子,因此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傅云嵐叫了一聲“母后”,撲到李皇后的懷里。 她揪住李皇后因為砸東西而略微凌亂的鳳袍,委屈極了,一聲一聲地喊:“母后,母后,母后……” 把李皇后的心都要喊碎了。 她也顧不得去發火,摟著女兒,心疼問道:“怎么沒在太學聽課?是不是誰給你氣受了?太后?還是白鳶鳶這個賤人?” 傅云嵐雖然不懂事,但也知道不該把太學里的事情說出來往李皇后傷口上撒鹽。 她說:“母后,我今日教訓了一個嘴巴不干凈的人。” “嵐兒高興便好。”李皇后愛憐地摸著女兒的臉,這是她的孩子,她的珍寶,她是寧愿自己吃苦,也不肯讓傅云嵐受一點委屈,“太后沒說什么吧?” 說到這個,傅云嵐得意洋洋,“三皇兄的手都被舅舅送我的鞭子給弄傷了,太后也沒有說我什么。” 算那個老不死的東西識趣。 李皇后拉著傅云嵐在軟榻上坐下,目光瞥見那面銅鏡,她又忽然惱怒:“拿走!砸了!給本宮砸了!” 傅云嵐抱住李皇后,“母后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李皇后神情松緩下來,她怕自己臉上的傷痕嚇到女兒,因此白日里都是戴著面紗,她拍了拍傅云嵐的背,“母后嚇到你了。” 傅云嵐貼心地說:“母后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最好的母后。況且,太醫不說了,一定不會留下疤痕的。” 李皇后火氣上來,抬手就從邊上摸到一個杯子砸出去!她恨恨道:“一群庸醫頂什么用?還有他們這群狗奴才,一個個自己倒睡得好!若不是本宮命大,只怕死了也沒人知道!” “母后不要亂說。” 與此同時,長秋宮中的人全都烏壓壓一片跪下來,“奴婢(奴才)該死!” 李皇后真是恨極了那只野貓,她到現在也沒想明白那個畜.生到底是怎么溜進長秋宮的。 她甚至懷疑,這又是白鳶鳶做的齷齪手段! 不過賢王那……李皇后摟緊了女兒,心底慌亂稍稍平息。 李皇后這幾日的易怒暴躁,不單單是因為臉被野貓抓傷。如今外頭都傳遍了,賢王謀反,罪證確鑿! 桑家……竟然還是沒什么名氣的桑家把那些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證據上交給皇帝! 如今,聽說賢王已經被關入大牢,明日就要賜死…… 李皇后想事情太入神,不知道什么時候手臂一用力,把傅云嵐摟的緊緊的,讓她很不高興:“母后,疼!” 她回過神來,心疼地摸了摸傅云嵐手臂,“是母后不好。” 傅云嵐問:“母后,你在想什么?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李皇后勉強一笑,“沒什么……” 手掌心慢慢收緊,李皇后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她絕不能,絕不能出任何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