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為一婦人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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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篩糠似大抖特抖,伏跪在地,“裴……裴娘……娘子吩咐……她走后,讓……讓賤奴將正房換過擺設……主母要來了……” 東陽擎海這才記起,裴花朝與他有過這么一說。 她說:“將來會趁大王不在時,讓管事將正房重新布置。” “何必?你布置得挺好。” “新婦將至,不好用旁的女人經手并用過的擺設迎進她。” 他不覺皺眉,“婚期還遠。” “大婚事務繁多,早做準備,便無忙亂之虞。” “府里人手多,忙得過來。” 他一點不想撤換房內擺設,里頭一器一物皆有裴花朝的用心與痕跡,自己留不下她,留下與她相干的物事也好。這一層卻是不好向裴花朝言明,畢竟真正要緊的人教他送走了,又留物事不 ㄨíńYzω.℃Oм 放,可謂矯情。 裴花朝道:“大王,留下舊物賭物思人,于大王和新婦皆無益。” 他既羞于小心思被戳破,也惱她明知自己眷戀,依然不讓留下念想。 “于我無益,于你呢?你以為抹去在我這兒的一應痕跡,日長月久我便能忘了你,任你離開?” 裴花朝平靜道:“大王記得我與否,原不在身外之物上頭。” 他聞言噎住,敲定聯姻后,裴花朝對他照舊周到照料,溫順言笑,他卻隱約感覺她回到最初委身于他那時節,對于他親疏遠近表示但求平穩應對,面面俱到,惟不動感情。 他心中憋得慌,因自知理虧,遂無話可說。 裴花朝似乎察出他煩悶心緒,片刻輕嘆,“大王,兩家聯姻雖則各取所需,新婦畢竟將終身托附于你。” 她接著道:“再者,盧隆節度使逾越常情,干預你后宅,要求送走我,可見他不只在乎聯姻利益,也重視女兒終身幸福。你若怠慢他女兒,恐怕兩家生出嫌隙,得不償失。” 裴花朝言辭占理,他不能駁,只道:“緩些再布置吧。” 從此他不曾聽她重提此事,臨走前亦不見房內異動,只當她打消主意,不料是選在離去當日更換陳設。 管事汗流浹背交代前情之后,吉吉頂著哭到紅腫如桃的眼睛,上前稟道:“大王,裴娘子留話,管事只是聽令而行,盼望大王別怪罪,她還留了信。” 東陽擎海聽說,像失而復得一件重寶,飛快接過吉吉遞上信箋,小心開展。 銀白箋紙細膩光潔,印著清淺蘭花圖案,上書簪花小楷,烏潤字跡端麗大方。 “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裴花朝這么寫著。 林化說此詩出自《鶯鶯傳》,崔家女兒鶯鶯遭到情郎張生始亂終棄,時隔數年,張生登門求見,鶯鶯賦詩以贈,并不相會。 裴花朝留書只取此詩下半闕,完整詩文乃是:“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此詩云道:當初既然背棄我,如今又有什么話可說?你對我的情愛只有一時。請把往日對我的情意,用在你眼前人身上吧。 詩如利刃,通體燒灼紅透,嗤地一聲刺入他胸膛,片刻麻木后,劇痛大作。 裴花朝不曉得,自己沒等失去她便已幡然醒悟,再不會拋下她了。除開她,他不會有、也不要旁的眼前人。 他回頭望向正房,由廳堂至寢間,無一樣裴花朝沾過的舊物被留下,器物家俱皆是新來,小如杯盞帳鉤之物也換過了。——她將自己由他生活里連根拔除,彷佛從未來過。 她走得這般干凈決絕。 他朝伏地求饒的管事喝道:“換回來!” 正房不多時便恢復原狀,然而幾日之后,他再不回正房,改在書齋起居歇息。 正房里充滿裴花朝用心裝飾,他總要不由自主憶及兩人共同度過許多晨昏。他慣常擁她入懷喁喁細語,或哼唱野調,而今伊人不知何處。 可是哪怕人在書齋,他無意間聽到一點風吹草動,便止不住癡心妄想,裴花朝等會兒便要出現,蓮步輕移來到自己身邊。他側耳傾聽等待,隨后記起她遇上船難,下落不明,院里動靜無非下人不慎發出聲響。 裴花朝不在了,又無處不在;她既留下他形單影只,又仍舊與他形影不離。 他廣發懸賞告示尋人,并向盧隆節度使退婚。 盧隆節度使愛惜他少年英雄,并且愛女情愿,這才提議結親,得知他退婚前因后果,憤怒之余,大大搖頭。 “可惜,原當是一介人才,不料器識淺狹至此,為一婦人輕天下。” 那年東陽擎海蟄伏了,不再出征,保疆拓土俱由手下出馬零星開戰,比起從前出兵規模屬于小打小鬧。再過數月,傳出他重金收羅數名道士。 東陽擎海的遠近對頭樂壞了,眾所周知他對裴花朝鬼迷心竅——堂堂男子漢,把卑微別宅婦扛在肩頭,讓她近乎騎在他頭上地招搖過市,體統都不要了,可謂豬油蒙心。而今他的小心肝兒死了,打擊絕對深巨,這會兒延攬道士,別是看破紅塵,要出家修仙? 大伙兒料度東陽擎海至少一時半會兒無法振作,倒不趁機大舉來犯。怎么說爛船尚有三斤鐵,東陽擎海萎靡了,他手下謀士猛將如云,沒一個吃素。話說回來,東陽擎海再頹廢下去,那些軍臣不會甘心俯首稱臣,遲早要分崩造反,外人隔岸觀火等著揀便宜便是。 那些對頭各打各的仗,其中盧隆節度使挑中與他以及東陽擎海地盤接壤的鎮東道。盧隆節度使旗下的盧隆道、東陽擎海的羲國與鎮東道比鄰而存,這三者之間屬鎮東道相對弱小,盧隆節度使與東陽擎海要拓展疆土,也繞不開鎮東道,因此雙方不約而同覬覦此處。 盧隆節度使曾經打算與東陽擎海聯姻,共同瓜分鎮東道,孰料雙方訂親又退親,結下仇怨,他便考慮找鎮東道對抗東陽擎海。其后東陽擎海迅速頹喪,盧隆節度使便放棄聯手盤算,直接攻打鎮東道,要趁東陽擎海失魂落魄時搶先機、占地盤。 盧隆節度使攻下鎮東道數州,沿途大肆劫掠,直奔它的治所——金京城攻去。他打算生擒鎮東節度使,號令當地軍民,誰知金京城并非好吃果子,打了兩個多月仍拿不下,與此同時,東陽擎海發兵往金京城推進。 羲國將士行軍迅速,盧隆那邊的細作刺探不便,遂等軍隊開拔,細數大軍留下多少灶頭估算兵力,這一算至少數萬兵馬。 盧隆節度使打金京城忙活了兩個多月,豈容人坐享漁人之利?便將盧隆道上近傍金京城的兵力調來馳援,援兵將至,他處傳來軍情文書,道是東陽擎海親自領兵,攻打盧隆道要塞——慶州城。 ————作者的話———— 正文中對鶯鶯詩的“當時且自親”白話解釋乃是不負責任語譯。我查網絡,所找到的、貌似對應這句詩的多是“當時你又不珍惜”,因為覺得不是很貼切,就自己推敲。 “當時”的意思不必解釋,大家都懂,“且自”在網絡辭典中意指“暫且”、“時間不長”,“親”意指“親愛”。因此,這里譯成:從前對我的情愛只有一時 結合前一句“棄置今何道”,或許也能譯成:當初既然背棄我,如今又有什么話可說?你對我的情愛只有一時 如有錯誤,希望這方面有研究的小天使提醒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