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根
自從受了“管理團隊”那叁人的教訓——頻繁排班到她去外面采購,她一面盡責完成任務,一面變得寡言少語,逐漸成為隱身人。 熟睡的夜晚,裝面粉的口袋罩住她頭部,數只手將她按在地鋪上。 “叫你告狀!叫你告狀! “你不是想當意見領袖嗎?你不是喜歡挑刺嗎?我叫你當!” “你們是小孩子嗎?還玩這種幼稚把戲!”即便被揍,她還沒忘發表意見,然后才叫救命。 腹部挨了幾踹,揍她的人丟下警告:“再作怪,等著被趕出去吧你!” “李偲,能跟你單獨聊聊嗎?” 她可憐兮兮站在叁人團隊邊上。 “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們女的說?”果不其然,倆女的擋李偲前面防備著她。 “李偲,我們能像朋友一樣聊聊嗎?”她懇切道。 這才說動了那位鋼鐵直男跟她到一邊。 “說吧?!苯涯腥四抗獠粠б稽c偏見,行為舉止并沒被這一個多月的突變打碎,仍然成熟穩重。 她仰起脖子,大喇喇露出上面的掐痕,卻只字不提。 她只字不提,男人也視而不見,她便知道,他是知情的,但她還是楚楚可憐地說出醞釀了小半會兒的臺詞。 她要求以后要單獨行動,簡單說,就是自己管吃,自己管穿,自己管......住依然住防空洞,在遵守防空洞的管理制度下,不再接受管理團隊的調配,但她依然愿意承擔外出采購的義務。 讓她一個女人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艱難討生活,是個大老爺們也看不下吧?再不示弱,她可能真要被整死了。 不想李偲一秒就答應下來,“外出采購你也不必承擔了,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說完掉頭要走,仿佛多跟她呆一秒都是折磨。 她馬上追過去,“可我借宿了防空洞,也該承擔一部分義務的。” 李偲接下來的話,成功打消了她任何貢獻的念頭—— “不必了,我怕你在大家的食物里下東西。” 戒嚴45天后,她接到前司的電話。 她正在一個鮮有人知道的小賣部,吃力地往大型超市購物車上裝一桶油,她的專屬購物車已裝滿了食物,店鋪里一元錢的薯片都沒放過。 嘴上說著自己“柔弱”“不行”,實際行動起來她還是能自己養活自己的。 而一車食物,她短時間里也吃不完,推回去后她會傾倒一部分進“公共角”。 倒不是向人示好,也不是圣母心作祟,同情別人伙食差,她一個人占據太多資源,內心多少會有點不平衡,在公司里,她常年被壓迫,但不代表一有翻身機會,她就要壓迫別人,也不代表她就得幫助別人。 自從她往公共角傾倒食物后,就再也沒人找過她麻煩。 隨著其他人外出帶回來的東西越來越少,逐漸整個防空洞,每次外出采購能夠滿載而歸的,只剩她和李偲。 她沒有刻意增加外出次數,管理團隊也不能命令她增加次數,她維持著捐出去的食物也不變,地鋪邊有個她的用品箱,已經很久沒上鎖了,她會定期檢查里面的食物,一旦有少東西,也不聲張,少什么,下次她出去就會多補一些這種食物,或者類似的食物。 她就這樣盡她能力范圍,傳播著食物的美好,間接傳播著一點來自物質里的希望,維持著周邊微妙的平衡,讓洞里的人不至于在高壓下絕望崩潰,畢竟棲身之所一亂,誰也別想好過。 那時她沒想到,希望和絕望也是一體兩面,更沒想到,外出尋食的事,給她留下了禍根。 電話是曾經的上司陳特助打來的。 政府終于評估完社會現狀和利害關系,決定派出軍隊,往每個防空洞輸送多名重要人士,成立軍事基地,同時要求各大大小小的科技公司、工廠、研究所,派技術員進防空洞協助建設。 很不幸的是市內雷達公司只有前司一家,連車間的組裝員名字都報上去了,還是不夠各大基地分的,前司便想起她了這個預備員。 “呂虹,公司培養你多年,正是需要你的時候,我知道你家住747防空洞附近,正好......” “可我已經不是你們的員工了。”她惋惜地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沒多久,進來一個陌生號碼。 征兵處的電話。 一年前,她響應公司號召,為了多賣幾臺雷達,為了學那些技術兵退役的工程師,她報了預備役。 征兵處明確要求她到747防空洞的警衛隊報到。 征兵處突然記起她這號人,并且清楚知道她所處位置,只能是前司有人通風報信。 呂虹所在防空洞附近的酒店,出事前剛好在開科研探討會,輸送進他們防空洞的“重要人士”,是一名物理學家。 周汝成,像商人名字的專家帶著他的團隊,入駐防空洞。 這位重要人士不僅有專門的廚師,專門的醫生,還有專門給他配備的警衛隊。 747防空洞指揮棒一夜之間交到專業人士手里,總歸是讓人喜慶的。 呂虹花了一天時間調整情緒,以雷達公司技術員身份前去報到,已是警衛隊進駐防空洞的第二天了。 然后她發現,來報到的科技公司代表,只有她一個。 其他公司為什么報了名字人卻沒來,周汝成一個字都沒過問。 以后的日子,呂虹基本也是被周汝成團隊忽略了存在。 周汝成入駐,其他“閑雜人等”就該被清除出防空洞,為專家隊伍騰位置,但周汝成沒這么做,應該說他沒空理會閑雜人等,他全心思投入到一大堆機器上,那些機器占據了防空洞所有電路電量,平民們不得不蜷縮在黑暗里,默默地看著警衛隊的人時不時跑進跑出,給周汝成帶去他想要的東西。 可以確定周汝成想要的不是食物,因為大部分回來的人都是兩手空空。 有一次一個人回來時,身體幾乎被融掉了左邊,是其他人把他抬回來的。 周汝成一見那名警衛的樣子,就面色蒼白,大受打擊。 之后他鉆進集裝箱房,閉門不出。 周汝成助手有兩個,一個叫英文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陽光大男孩,另一個沉默寡言,叫什么貴,年齡可能有叁十了,他們叫他“棍棍”。 給周汝成正兒八經做技術助力的是英文名,照料周汝成邊邊角角日常起居的是棍棍。 棍棍經常來“黑暗區”借東西,區里和棍棍最熟的,是眾人口中的“綠茶婊”呂虹。 恐怕棍棍也是防空洞唯一知道她是技術代表的人。 通過棍棍,她得知了不少“基地”的事。 比如周汝成一直忙的,是“建模”。 “我們需要知道‘象人’是個什么東西,才能跟他們進行第一步接觸。” 棍棍一講起象人的事,就滔滔不絕,當然,也跟她是技術員嚴守保密條例有關。 “任何他們身上掉落的物品,一根毛發,一塊皮屑,一點他們的物品,對我們研究都是至寶。” “可惜警衛隊目前為止沒拿到任何有用的東西,甚至連他們的一點熱輻射都檢測不到,他們就像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空間,我們看到的只是他們的投影,我們電腦對他們的模擬,始終只停留在他們的外形上?!?/br> “很多人認為他們是動物,或者幽靈,甚至是惡靈,人類的報應之類無意識物體,其實不是?!?/br> 說到這兒,棍棍滿臉疲憊地抹臉,跟他的英文名師弟相比,他要做的事很雜,一面要照顧恩師,一面要不厭其煩與警衛進行對話,指導他們出任務,但這些都不是最耗費心力。 最耗費的,是毫無頭緒的研究。 “那他們是什么?”呂虹輕輕問。 “我們很確定,他們是智慧生命,帶著我們無法理解的目的,來到我們身邊,卻拒絕和我們交流?!?/br> 那次交談沒多久,就出了警衛遇襲的事。 呂虹和棍棍在人群外圈圍觀,現在周汝成不出他的屋子,棍棍能做的事變得很少,畢竟他只是助手之一,“建?!睕]有進展,目前他的工作僅僅就是照顧周汝成。 警衛被抬進了醫務集裝箱,沒多久英文名走出周汝成的房間,鉆進集裝箱。 “進去看看?”棍棍對她說。 她大著膽子進了醫務室,人們被隔離在手術簾之外,里面只有英文名。 很快就沒了聲音,英文名走出來,沖棍棍搖搖頭,“不是放射性武器,還是天生殘疾的損毀方式。” “人是怎么沒的?”棍棍問。 “他隊友說,知道自己逃不掉,受到攻擊的瞬間開槍自殺,槍還融在身體里,跟娘胎里帶出來一樣自然?!庇⑽拿愿谰l將尸體運走,運去有生物研究設備的基地進行解剖化驗。 棍棍出來時,看到呂虹正在外面嘔吐。 他奇怪道:“人一抬進來你就看過,你那時又不吐,剛你又沒見到尸體,怎么突然就吐了?” “對不起,我一想到人半邊沒了,還能活著.....他們得有多恐懼才會自殺,我就忍不住......” “科研就是這樣,老師也是不忍看到這種事才閉關的?!惫鞴髋牧伺乃谋?,言語里滿是無奈。 止吐后,她問:“這個警衛是左撇子?” “可能吧,這很重要?” 她反問:“你知道‘象人’在網絡上流傳的外號嗎?” “那些所謂‘正義使者’的尊稱?” 周汝成來了后,她摸過幾次電腦,那些電腦是可以自由爬墻的,很多大開眼界的新聞她看過,小道消息也瀏覽了不少。 全世界各地都有象人,象人可謂無處不在,具體數量未知,SETI已經被各大社交媒體搶了風頭,人們在網路上大肆分享著他們和象人的接觸經歷,不過大部分都是旁觀和道聽途說,因為沒人能正面接觸象人,象人就像審判者,一旦靠近他們,就會面臨數罪并罰的結局,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失去生命,或者面目全非,生不如死——網路上分享得最瘋狂的,就是這類見聞。 比如鄰居老太太愛吃野味,趁亂偷捕鄰居養在院子里的狗烹飪時,遇到莫名其妙進院子里的象人,臉上頃刻長出兩個巨大的瘤子,吊在上唇和下唇,從此飲食困難,只能吃流質物食。 還有家暴的男人,禁止出門期間,數次毆打妻子,卻在唯一一次偷偷外出時,撞見了象人,但人沒死,只是身體多了點東西,少了點東西,變成了一個丑女。 她看過網絡流傳的那個男人現在的照片,那男人整個人如橡皮泥被重新搓了遍死里逃生似的,親媽都認不出長相,哪還看得出是男是女,可見網絡上流傳的東西還是夸張成分居多。 “那些外號都帶有伸張道義,懲罰不公的性質,比如你先向我開槍,我才會回擊你,而且肯定第一時間打擊你開槍的部位?!?/br> “所以警衛一定是先襲擊象人,并且是左手使槍,才被毀掉了左邊身體?”棍棍聽了她的話若有所思,等了會兒又問她:“呂虹,昨天是你第十二次外出采購,你依然沒遇見象人嗎?” “沒有?!?/br> 說來奇怪,她對象人很感興趣,雖然有苦中作樂的成分,但她沒有遇見過一次象人。 但凡她出去采購,總是滿載而歸,絕不會遇見象人,所以她能走更遠的距離,去別的人不敢去的區域,運載回食物。 這些隱隱約約成為洞里人的談資,她是知道的,現在終于傳到“專家區”這邊來了,令她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說難聽點,她就是為了一點生活享受才犯險。而她并不是真的有十八班武藝,聽到一點響動,還是會嚇得發抖,所以她不會跟人組隊出去,就是不想被人看見她抱頭鼠竄的窩囊樣。 也側面映證對于象人,她是葉公好龍,她還沒活夠,可不想早早領受“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