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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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上前摸了下床鋪,訝然道:“是涼的。她早就出去了!” 后院的燈火一間間亮起來,侍女們找遍了整個院子,連花園都找了,還是沒有看到云夢菡的身影。她們不敢大意,立刻去稟報夜重煜。 夜重煜聽說云夢菡失蹤了,臉色頓沉。夜重煜的修為遠高于侍女,找人的能量也大得多。云夢菡修為低,身體弱,還沒有令牌,她一個人出門,跑不了多遠的。 果然,很快,夜重煜就在誅仙臺上找到了云夢菡。夜重煜聽到云夢菡站在誅仙臺上,狠狠皺眉。 她怎么跑去了那里? 夜重煜趕快趕到誅仙臺。此刻誅仙臺下已經圍了許多人,礙于這是魔尊的正妃,侍衛不敢上手拉,可是卻有不少好事之人圍在臺下,不斷對云夢菡指指點點。 夜重煜看到云夢菡只穿著一身薄薄的白色寢衣,氣得眼皮都跳動起來。她是魔尊的正妃,今日還是她的冊封典禮,云夢菡她怎么敢? 眾人看到夜重煜來了,無聲地讓開一條路。夜重煜快步走到臺上,按捺著怒氣,問:“你又在做什么?” 云夢菡光腳踩在誅仙臺邊,身體隨著崖底的風晃動,仿佛時刻要隨風而去。她望著遠方,喃喃自語:“什么是善,什么是惡?我不忍心對一個孩子下手,最后死了一個村落;凌清宵打壓風羽晨等貴族,卻讓天界百姓安居樂業;如果犧牲少部分就能拯救大多數,那么怎么做,才是善?” “你到底在說些什么?”夜重煜皺眉,慢慢接近,試圖把云夢菡拉回來,“不要鬧了,平白被其他人看笑話。快回來!” 云夢菡慢慢轉身,她腳后跟緊挨著誅仙臺邊緣,稍有差池就會墜落。夜重煜不敢再刺激她,說:“好了,我不會責備你,只要你回來,冊封大典就繼續進行。” 云夢菡以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他:“你為什么覺得,我會回去呢?” “云夢菡,你……” 云夢菡拿出一柄尖刀,抵到自己頸邊,忽的將自己的長發全部斬斷。黑色的發絲在風中飛舞,沒了長發,云夢菡原本楚楚可憐的臉,竟然顯出些許決絕來:“我今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自己努力,而是總想著依靠男人。在鐘山的時候,我想依靠你;在梧州的時候,我想依靠風羽晨;在妖界的時候,我想依靠紅蓮妖王。你們對我好,我就覺得你們是良人,值得我托付終身。所以,無論你對我做什么,我都不反抗,我甚至告訴我自己,你是為了我好。” “可是,你們幫我的那些忙,明明靠我自己,也可以輕易實現啊。”云夢菡拿起尖刀,直直指向夜重煜,“你殺我孩兒,傷我身體,滅我親友,今日我斷發明志,和你恩斷義絕。” “你瘋了。”夜重煜忍無可忍地罵了一句,在云夢菡不注意的時候,他忽的飛近,直接握住云夢菡的手腕,“夠了。我知道你有怨,等回去后,我一定會好好對你。我會用余生彌補你,可以嗎?” 夜重煜是真的后悔了,他被關在天界牢獄的時候,身上被各種利器鞭打,他才知道,原來,這些東西打在身上這么疼。那他曾經折磨云夢菡的時候,云夢菡比他體弱,比他修為低,還比他怕疼,是怎么忍下來的呢? 夜重煜不止一次后悔,現在他有了彌補的機會,發自真心想報復凌清宵,救活宿飲月和云夢菡,和云夢菡好好過日子。 夜重煜怕嚇到她,放柔了語氣,說:“我對不起你和孩子,我愿意用余生贖罪。給我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可以嗎……” 夜重煜沒有說完,不可置信地低頭。在他的腹部,一柄匕首齊根刺入,順著刀柄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夜重煜看著云夢菡,滿眼都是震驚:“你竟然傷我?你被人控制了嗎?” “沒有。”云夢菡惡狠狠盯著他,頭一次感到快意,“憑什么傷害你說了算,好好過日子也由你說了算?憑什么你想重新開始,就能重新開始?這柄刀還是宿飲月給我的。當初她用這把刀折磨我時,對我炫耀,說這把匕首是你送給她的,鋒利無比,可以刺破龍族的護身鱗片。如今,我還給你。” 云夢菡說著仰天大笑,她的長發被剪得七零八碎,在風中宛如瘋魔。云夢菡從沒有這樣大聲地笑過,曾經,她覺得這些動作非常粗魯,非淑女所為。 然而現在,她卻在想,淑女究竟是為了誰?她柔弱無助,楚楚可憐,到底對誰有利? 夜重煜已經完全呆滯了,以他的身手,云夢菡原本傷不到他。他只是沒料到,云夢菡會給他致命一刀。 夜重煜緊緊盯著他,執著地問:“為什么?” “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云夢菡眼淚掉下來,眼中滿是恨意,“這一刀,給我的孩子。” 她噗嗤一聲將刀抽出來,血隨著她的動作噴灑而出,濺了兩人一身。云夢菡不顧自己臉上的血,緊緊握著刀,想要刺第二刀:“這一刀,給枉死的大祭司和巫族!” 夜重煜眼睛瞪大,驚慌道:“不要!” 然而已經太晚了,背后的魔族抓到空隙,萬箭齊發,將云夢菡射了個對穿。云夢菡胸口接連中箭,口吐鮮血,失力從誅仙臺上掉下去。 云夢菡面對著天空而落,背后風聲呼嘯,將她的白衣吹的獵獵作響。云夢菡望著遙遠的天空,解脫地想,她終于死了。 只可惜,她還是沒能給巫族報仇。 她對不起巫族,對不起大祭司。第一次她將巫族的消息透露給夜重煜,給巫族帶來滅族之禍,第二次她輕信魔神,沒有及時將那個孩子殺死,還是間接害死了巫族。 她無顏求巫族原諒,只能盡自己全力為他們報仇。可惜,她還是太弱了。 云夢菡慢慢閉上眼睛。生命的最后關頭,云夢菡想,她這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放棄了自己得天獨厚的天資,而是選擇去依附一個男人。她有近乎不死的身體,有天生親近草木的本領,她本來,有著絲毫不遜于夜重煜的前程。 而她卻鬼迷心竅。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喜歡她,而女人都不喜歡她,這并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男人的認可,就比同性的認可更值錢嗎?她看低自己,也看低女人。 但是她醒悟的太晚了。如果有來生,她愿自己一生斷情絕愛,一心修煉,不要再為任何一個男人,放棄自己的前途和人生。 誅仙臺上面似乎有爭吵,似乎是他們在爭論要不要救她。不過已經和云夢菡無關了,云夢菡感覺到風從自己體內穿過,她的身體化作光點,飄散在空中。仙族至清至純,死后不留任何雜質,會化成清氣回歸天界。 真好。 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魔界。 云夢菡身體完全消散之時,她體內最后的血脈被激發,凝聚出一顆小小的種子。風呼嘯而過,種子搖搖晃晃,隨著清氣飄向銀河。 沒有人發覺到,一粒種子被風吹到銀河邊,落在地上,沒多過久被塵土掩埋。這粒種子或許能發芽,或許能躲過鳥獸的捕食,或許能順利長大,或許能集聚靈氣,或許能生出神志,或許能化為人形,或許有修煉資質,踏入修仙之途。 也或許,從一開始,它就沒法發芽。 但是無論如何,它再也沒有自愈能力了。如今它和所有普通仙草站在同樣的起點,能不能長大,看命,也看自己。 · 云夢菡死后,夜重煜消沉了好幾天,不想見任何人。他從宿醉中醒來,頭痛欲裂,都分不清白天黑夜。 外面傳來侍衛的阻擋聲:“妖王,魔尊不見客,請您回去……” 侍衛連連阻攔,還是被人砰地一聲推開殿門。侍衛面色難堪,跪下向夜重煜請罪:“魔尊恕罪,屬下實在攔不住紅蓮妖王。” 紅蓮妖王看到里面的景象,嗤了一聲,諷道:“這么重的酒味,我還以為你把自己喝死了呢。” 夜重煜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艱難地爬起來:“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還盼著凌清宵不成?” 說到這個名字,夜重煜心情跌到冰點,渾渾噩噩的腦子終于清醒了些許。他朝門口看了一眼,說:“你們退下吧。守住殿門,不得放任何人進來。若是再失職……” 侍衛不敢再聽下去,低頭深深抱拳:“不敢,屬下遵命。” 侍衛們躬著身體退下,臨走時拉上殿門。沉重的木門緩慢關上,夜重煜從座位上坐起來,問:“你來做什么?” “我來做什么?”紅蓮妖王笑了一聲,嘲諷地看著他,“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若是死了,就不必凌清宵動手了,好歹落了個全尸。” 修煉之人在乎因果,誰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聽別人說自己死,夜重煜冷了臉,問:“你是存心來找茬的?” 紅蓮妖王對殿中的邋遢景象極其嫌棄,他找了個干凈地方,勉強坐下,說:“你這里氣味太難聞了,本王待著難受,便直接說了。你覺醒了另一份記憶,應當沒錯吧。” 夜重煜不說話,紅蓮妖王見他不承認,不屑地嗤了一聲:“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竟然連這點膽魄都沒有。不光是你,云夢菡也覺醒了吧。” 聽到那個名字,夜重煜又感到心中鈍痛。不只是失去妻子的痛,更多的,是被女人拂了面子的惱怒。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們聯手吧。”紅蓮妖王收斂了笑,說道,“死亡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不想再體驗第二遍。如今,你,我,云夢菡,都覺醒了記憶,凌清宵是否覺醒暫且不知,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再不做些什么,就又會被他逼死。” 夜重煜當然知道這個道理,然而,事情若真有紅蓮妖王說的那么簡單,初元時,他們何至于被逼到走投無路。 那時候,他們也是聯合在一起,集體對抗凌清宵。然而結果呢? 死相一個比一個慘。 紅蓮妖王說道:“天界最新消息,凌清宵定在一月初九大婚。越往后他的力量越大,我們必須趁現在,將他一舉殺死。” 夜重煜問:“你有什么辦法?” 紅蓮妖王攤手,說:“沒有辦法。可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大婚那日,天宮八方來客,人物流動頻繁,他也會公開亮相。這是我們唯一混進天宮,殺了他的機會。” 夜重煜頓了一會,幽幽道:“或許,我有辦法。” · 昆山。 奕修從外面走來,奕華軒跟在奕修身后,問:“父親,天宮的請柬到了。天帝大婚,我們該送什么?” 天帝?奕修心中嗤笑,一個年輕又無知的少年人,他算什么天帝。奕華軒跟著奕修走入內室,奕修的動作頓了頓,對兒子說:“賀禮的事為父自有安排。你回去修煉吧,勿要耽誤時間。” 奕華軒臉上的表情僵住,他站直身體,低頭行禮:“是。” 等奕華軒走后,奕修用力揮了下袖子,冷笑道:“二位能混入昆山,可真是能耐。還不出來?” 第152章 前夜 奕修話音落后, 原本安靜的屋內,緩慢地浮現出一股魔氣。 魔氣落在地上,化為人形。另一股紅色妖氣緊隨其后, 幻化成一個妖冶的男子。 奕修看到這兩個人, 瞇了瞇眼:“魔尊, 紅蓮妖王。二位, 這里可是仙界, 你們不請自來,還埋伏在在下屋中,是不把我昆山放在眼里不成?” “昆山家主言重了。”夜重煜拱了下手, 說, “本尊今日前來,是想和家主做一樁交易。” “交易?”奕修嗤笑, 忽的收斂起笑意,冷冷揮袖,“我從不和叛徒為伍。魔尊, 紅蓮妖王, 請走吧。” 夜重煜曾經是鐘山的大公子, 按照原本的輩分,見了奕修還能稱一聲“世叔”。可惜,夜重煜棄仙墮魔,成了仙界叛徒, 在仙界的聲名一落千丈。曾經的親友世交見了他各個避如蛇蝎,就連之前腆著臉巴結夜重煜的低等仙族,現在也能公然辱罵他。 夜重煜被人戳到了痛處,表情都難看起來。紅蓮妖王輕笑了一聲,聲音慢悠悠響起:“奕家主倒是好氣節。既然家主不聊叛徒, 那我們就換個人談,比如,你們的天帝陛下。” 奕修一下子警惕起來:“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手里握有他心魔的弱點。” 奕修面無表情,看起來毫無波動,可是他的下巴卻緊緊繃著,可見他內心并非他表現的這樣平靜。 夜重煜重新掌握了主動權,說:“本尊曾得到魔神的傳承,知道如何誘發心魔。這個交易,家主愿不愿意做?” 奕修不動聲色,道:“天帝是天界至尊,眾仙之首,我昆山向來對天帝忠心耿耿,擁護天宮。若陛下真有心魔,一定會自行克服,我身為臣子,怎么會對天帝不利?” “如果時間長些,他或許真的可以克服。但是如果那樣,你就再也沒有當天帝的機會了。” “你什么意思?” “邀奕世叔共舉大業的意思。”夜重煜說,“我從小就聽聞奕世叔的事跡,對世叔頗為欽佩。先帝兵解,我本以為,繼任者會是奕世叔。畢竟,論資歷,世叔成名多年,威名遠播,屢次為先帝立下汗馬功勞;論地位,昆山是六山之首,奕家是當之無愧的龍族領袖;論親疏,先帝更是世叔的本家。而凌清宵,如今僅僅一千四百歲,成名不過四百余年。他的功績屈指可數,實力和世叔不相上下,輩分上更是差了世叔一輩。于情于理,這個天帝,都不該他當。” 奕修明知道夜重煜在故意挑撥,可還是被勾動了。當初九州會,奕修是最后一個和凌清宵交手的人,只差一點,奕修就能成為天帝。只可惜時運不濟,帝位被一個中途冒出來的新人奪走了。 奕修為帝位鋪了許久的路,到頭來卻成了一場空。如果是被老對手奪走也就罷了,偏偏是個他壓根沒放在眼里的晚輩。奕修怎么能甘心? 奕修沒有表露出內心想法,而是緩緩道:“我和天帝如何,這是我們天界的恩怨,就不牢魔尊和妖王費心了。” 夜重煜看出來奕修已經松動,他又加了一把猛火,說:“如果沒有我們,僅憑你自己,你當真能撼動凌清宵嗎?當年九州會一對一競爭,你都打不過他,如今他有了千軍萬馬,你憑什么覺得你能拉他下來?” 奕修嗤笑一聲,抬起眼睛,明晃晃地被激怒了:“區區小兒,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就憑你?” “就憑我知道他心魔的弱點。”夜重煜說,“我要殺了他為自己報仇,你也想殺了他,奪得帝位。在這一點上,我們的目的是相同的。幫手總不嫌多,我手里有引發他心魔的辦法,而你有天宮的門路,既然如此,我們何妨通力合作,各取所需?” 奕修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而是問:“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