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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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徹深以為然。 對他而言,“父皇”這個稱謂,與“陛下”沒有區別。 在他心里,自己從小就父母雙亡。面前這個蒼老的男人僅僅是君王,不是父親。 無論齊帝對他好或不好,真心還是假意,他都無所謂的。 ***** 太子在恒王府算是捅了馬蜂窩,局面非常棘手,齊帝雖怒火攻心,卻并沒有十分慌張。 近些年太子和恒王斗得雖厲害,但在國政朝務上各有強項,齊帝便只把控大局,將具體事宜交托給他二人去出面坐鎮。 再加上齊帝從去年起反復發作頭風癥,目力大損,就更像個不問事的虛弱老者了。 可事實上,拋開人品德行不談,他做為一國之主,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照你看來,該如何處置太子?”齊帝拿起象牙箸,瞇眼睨向蕭明徹。 蕭明徹垂眸搖頭:“儲君之過,當由圣心裁斷。” 他這么有分寸,齊帝很是滿意。“那就讓太子繼續在東宮養病吧。” 南境與宋國大戰在即,當前若廢太子,后果難料,幾乎等同賭國運。 蕭明徹微微頷首:“那恒王兄的死因,對外如何說法?” “勾連金吾衛中的叛逆狂徒,意圖行刺太子,事發后自盡。宗正寺立即結案,喪事從簡,恒王府女眷以戴罪之身繼續圈禁。” 齊帝摸索著夾了一筷春筍rou片,細嚼慢咽起來。 “至于后續該當如何,朕想聽聽你的想法。” 蕭明徹道:“衛兵對那種毒略知一二,可命他協助御醫署加緊研制解藥。待恒王府女眷身上的毒都解了,父皇再行大赦。” 先發制人定了恒王的罪,恒王遺孀們自要連坐。這棒子敲下去,世家再怎么也會安分一段時日。 等到她們的毒都解了,齊帝再做好人行大赦。如此恩威并舉,就算世家往后得到什么風聲,明面上也不會跳太高。 這樣雖比齊帝原本打算的“全數問罪滅口”要麻煩,但有人味多了。 “你啊,心軟,”齊帝哼了哼,卻沒有反對,“這法子倒也可行。不過,后患無窮。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若世家將來得知真相,照樣可能借機抱團鬧事。到時該如何收場,你可想過?” 世家坐大,這事從齊帝祖父輩起就是皇室一塊心病。齊國三代帝王都在不動聲色引庶族入朝,試圖逐步消解世家頑固根基,但成效甚微。 此次出了恒王府這樁事,齊帝不擔心別的,最怕就是沒有安撫好各家、埋下動蕩隱患。 國政朝務如棋局,事無大小,都該走一步看三步,謀定而后動。 他已只能指望蕭明徹,有些事便得一點點教起來。 然蕭明徹已在他不注意時獨自長大,教不教的,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了。 “此次南境國戰后,若蒙圣恩拔擢,軍方便能多出許多庶族將領。” 這話是從蕭明徹口中說出來的,但根本就是齊帝的心思。 齊帝既驚訝又欣慰,噙笑點頭,又問:“那朝堂呢?文臣仕途被世家把持許久,此事經你高祖父、祖父與我,蕭氏三代絞盡腦汁,都未能完全破局。” “那是因為不曾大破,自無法大立,”蕭明徹從容應道,“若能效仿夏、魏,改夏望取士為文武科考,可破。” 夏望取士是齊國僅有的入仕通途,若要得應試資格,首先就需有貴族舉薦。 有舉薦資格的家族,自是優先推舉自家人,其次才是收取大量錢財保舉外姓寒門士子。 他們也不是誰給錢都收,會收錢舉薦的,多半也是他們認定的“自己人”,入朝后大都會為他們所用。 李鳳鳴早就說過,如此當然是貴族愈貴,寒門愈寒,世家不坐大才怪。 齊帝接過近侍遞來的湯,狀似隨口一問:“這是你那王妃教的?” 蕭明徹應聲抬頭,毫不猶豫:“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朕只是問問,急什么?”齊帝瞇起渾濁的眼笑睨他,“老五你記住,公主入朝參政,此事可議;后妃干政,絕無可能。” 蕭明徹心中咯噔一下,正欲辯駁,齊帝又發話了。 “南境開戰在即,你將恒王府的事交接完后,便隨廉貞去一趟,”齊帝飲了口湯,“不必久留,完成誓師后,立刻返京。” ***** 兩日后,宗正寺結案并發布恒王夫婦死訊。 因對外宣稱“恒王畏罪自盡、王妃殉情”,喪禮簡之又簡。 前去吊唁時,李鳳鳴遇到了聞音,兩人便躲到無人處說話。 恒王妃畢竟是聞音的表姐,李鳳鳴握住她的手,低聲道:“節哀。” 聞音搖了搖頭,苦笑:“其實我沒有別人以為得那么難過。” “為什么?”在李鳳鳴的印象中,聞音與恒王妃走得還算近。 聞音垂眸,喃聲道:“小時候是真的很親近。后來她做了恒王妃,便總愛拿我去與太子妃較勁。” 早些年皇后曾與聞音的母親說過,等聞音成年便入東宮做側妃。 后來聞音長大,太子卻嫌她不夠好看,此事不了了之,也讓聞音成了雍京貴女們的笑柄。 其實這種事,別人笑話一陣也就過了。 偏偏恒王妃總喜歡帶著聞音往太子妃眼前戳,故意惹太子妃不痛快,這反倒讓聞音長久處在風口浪尖,眼看快到二十都無人敢上門提親。 聞音也不是在意有無人提親,但她對恒王妃的心情很復雜。 “我與她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也算從小一起長大,我曾真心敬愛她這個jiejie。卻沒想到,長大后,她只當我是根能讓太子妃難受的針。”聞音揚唇笑笑,卻有淚珠盈睫。 “她死了,我真的不難過。只是很遺憾從前一直憋著沒敢對她說,我不喜歡被那樣對待。” 李鳳鳴環住她的肩,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傻姑娘,難過就難過,嘴硬什么?” 聞音將頭埋在她的肩窩,百感交集。“鳳鳴,將來你若成了……你也會變嗎?” 李鳳鳴知道她的意思。 雖朝野都還不知太子做了什么,但春祭風波后,太子長期服食丹砂傷了肺腑,這事許多人都聽到風聲了。 現下恒王死了,太子又遵圣諭養病,數月不曾露面,聰明人都能想到,但凡太子有個三長兩短,繼任太子定是蕭明徹。 聞音想問的是,李鳳鳴將來若成了太子妃,會不會也像她表姐那樣變了。 李鳳鳴安撫地拍著她的后背,鄭重答:“放心,我不會。” 她根本就不會成為太子妃。 別說她愿不愿意了,齊帝第一個就不會容她。 聞音抱住她,壓抑啜泣,淚流不止。 這頭正安慰著,蕭明徹與廉貞就交談著尋了過來。 蕭明徹老遠看見這溫情相擁的一幕,臉色頓時就不好了。 他大步走過去,揪住聞音的后衣領,將她從李鳳鳴懷中拎了出來。 李鳳鳴瞠目:“淮王殿下,你做個人行不行?憐香惜玉都不懂?” “不懂。”蕭明徹扭頭看向剛剛跟過來的廉貞。 廉貞看看蕭明徹,再看看李鳳鳴,最后將目光落在淚聞音的婆娑淚眼上。 他試探性地抬起雙臂,小聲道:“或許,我懂?” 聞音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到發懵,頓時停了哭泣,慢慢紅了臉。 好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回身,再度撲進李鳳鳴懷中:“他怎么這么輕浮?!” ***** 恒王夫婦的頭七之后,蕭明徹也將京中諸事做好了安排。 在啟程趕往南境前,齊帝又與他單獨密談一場。 回府已是戌時末,李鳳鳴院中燈火已滅。 她今早突然來了癸水,難受地懵了一整天,照例是不動也不言,天還未全黑就進寢房安置下了。 蕭明徹剛進院就被突然竄出的辛茴攔住:“淮王殿下,我家殿下今日……不方便,已經睡了。” “我明早要啟程往南境誓師,”蕭明徹道,“有重要的話與她說。” 見他神色凝肅,辛茴也不好太強硬,便道:“那就委屈您稍候,我得先去問問殿下的意思。” “有勞。” 去寢房的途中,辛茴悄悄回頭看了三次,蕭明徹始終站在原地,未再進寸步。 說實話,辛茴有點驚訝。 若蕭明徹硬闖,她未必攔得住。 可自從去年李鳳鳴立了規矩,蕭明徹幾乎沒再做過不經通傳就入內的事。 對齊國男子來說,妻子不過私有物,萬事都是他們想怎么樣便怎么樣。 而蕭明徹身為一個齊國皇嗣,即便到了如今這般只差半步便登儲位的風光地步,也依舊愿意遵守李鳳鳴立下的規矩,這真是非常出人意料。 進了寢房,辛茴小聲輕喚:“殿下。” “嗯?”李鳳鳴并沒有睡著。 她每次癸水來了就難受,但只有遇到滿心煩悶時才會不言不動地發木。 聽她應聲,辛茴立刻道:“淮王此刻就在外頭。他明日就要啟程去南境,有重要的話要與您說。讓他進嗎?” 李鳳鳴恍惚了一瞬,才有氣無力道:“好。” ***** 蕭明徹除去外衫,摸黑上榻。 李鳳鳴背對他側身躺著,他便貼上去,展臂環住她的腰。 “父皇命我明早啟程,”他貼在她耳畔,沉聲低語,“他今日與我談了些事,但我還沒有給他答案。” 他雖沒說齊帝今日與他談了什么,但這種事哪里瞞得過李鳳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