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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似蜜桃在線閱讀 - 第64節

第64節

    蕭明徹未直接答話,而是借問恒王:“恒王兄,今年的賜爵名單里似乎沒有岑家。可是岑家敗落了?”

    恒王笑道:“要說敗落,那也算,也不算。這話要看怎么說。”

    岑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幾乎都傾注在小輩子弟的教育上了。

    但人的資質這種事,實在要看點天意。砸了那么多錢,幾代子弟里真正有水花的,似乎就一個岑嘉樹。

    今年夏望取士的應選士子中,世家貴胄子弟不少,更不乏已有佳作被舉國傳閱的成名才子。

    岑嘉樹并非京中人,卻能在如此強手環伺的情況下早早脫穎而出,在夏望取士正式開始之前就在京中打響了名聲,這可不是光憑好看的臉就能辦到。

    縱有岑家在背后傾盡家底為他運作,也得他自己本身底氣足,扶得上墻才行。

    偏他還真是個扶得上墻的。

    “……岑嘉樹在今年應選士子中,家世不占優,但才學及師承卻少有人能比。”

    恒王如數家珍,顯然提前對岑嘉樹下過一番功夫。

    “他的授業恩師們皆不在朝,卻是齊國有名的隱士大儒。”

    聽到這里,李鳳鳴實在忍不住好奇了:“恒王殿下說,他的授業恩師……們?”

    “對,他授業恩師并非一人,”老容王樂呵呵地接話,“而是四人,號稱‘善溪四野老’。”

    這四位的年歲與行宮里的太皇太后差不多,在蕭明徹皇曾祖父還在世時,才名就舉國皆知。

    不過,在先帝登基后,這四人齊齊辭官歸隱,去了寶山郡的善溪邊結廬而居,隱世治學。

    如今幾十年過去,年輕后生已不太清楚這四人當年在朝中是如何風光,只知他們是德高望重的淵博隱士而已。

    據說,他們時常開壇講學,有教無類。寶山郡許多人都曾前去聽教,不拘山野匹夫還是年輕才子。

    老容王說著說著,笑了起來:“這幾個老狐貍,確有真才實學,但絕沒有世人以為的那樣清高。他們啊,當年在朝中哪個不是人精?辭官歸隱后玩起沽名釣譽的把戲,那真是殺雞用了牛刀,將天下人唬的信以為真。”

    李鳳鳴笑望容王叔:“容王叔何出此言?”

    其實她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不過是給容王叔搭個話而已。

    世間各國,歷朝歷代都不乏這樣的人。

    這類人通常都有幾分真本事,卻是因各種不可說、不得已的理由被迫遠離朝堂。

    但他們不會對世人承認是被迫,往往就會造個清高遁世的假象。

    然后開壇講學、教授弟子,不著痕跡地高價販賣自己的才學。

    這種事,雙方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只要沒教什么歪理邪說,朝廷通常不會過問,有時甚至會順應民意,封他們個“布衣客卿”之類的虛銜。

    “哦,你是魏國嫁來的,此前大約沒聽過他們的名號,自不知其中掌故。”

    老容王笑容慈祥,耐心地為她答疑解惑:“那四個老不休,普通人說起他們來,都道他們是遠離朝堂,高潔不問塵俗。幾十年來頻頻開壇講學,說是什么人都能前去聽教,可真去聽教的,又有幾個會兩手空空呢?”

    若真空著手去,只怕連大門都進不去。

    這幾十年來,他們公開承認為入室弟子的,只有兩位,而其中一個就是岑嘉樹。

    “你只需想想,他祖父還活得好好的,家中賜爵還在,卻無財力再請賜爵,就能明白岑家這些年往善溪抬了多少真金白銀。”

    岑嘉樹打從幼年開蒙起,在善溪的時間就比在岑家多,算是在他們四人跟前長大的。

    直到今年進京參與夏望取士,才算正式出師。

    所以他雖年輕,從前在才學方面也未讓世人見過真章,但在朝野都備受矚目。

    “原來如此。多謝容王叔。”

    說話間,李鳳鳴眼前一亮——

    岑嘉樹進來了。

    第46章

    事實證明, 岑嘉樹本人與那副畫像的區別,只在于畫像未能體現出“他的肌膚白到近乎發光”這個細節。

    岑嘉樹不但長得好,更難得的是, 年紀輕輕卻很有分寸。

    被召進錦棚來見禮, 他不卑不亢、言行有度,但并無老氣橫秋的沉悶。

    見人自帶三分笑, 有問有答, 不忸怩、不拘謹,盡顯年輕士子恃才灑脫的驕傲敞亮。

    得體言行與出眾長相從來都是相得益彰的。

    他就站在那里,無需什么驚人言論, 更不必做出嘩眾取寵的行為,輕易就能博得矚目。

    最讓李鳳鳴挪不開眼的, 是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明亮與鮮嫩之感。

    不是年少青澀未長開的稚氣, 而是生動舒張的鮮嫩。

    眼唇一彎, 酒窩一現, 就融化出明亮蓬勃、生機盎然的甜意。

    飽了眼福的李鳳鳴心念一動,眼角含笑覷向身側的蕭明徹。

    說起來,蕭明徹五官精致, 外貌上似乎更多繼承了母親那一脈的優點。

    哪怕他時常前往邊境出生入死, 素日里也并未刻意保養, 膚色比起尋常男子還是白許多的。

    但他瞳色淺, 又時常滿眼古井無波, 好像沒有太大悲喜,在人前甚少流露情緒起伏。

    如此一來, 白膚就讓他更添清冷疏離。

    與合帳時那種熱烈激狂截然相反。李鳳鳴錯開目光,頰邊微燙,心中如是說道。

    *****

    面對岑嘉樹, 太子什么都沒問,顯得很冷淡。

    倒是恒王,想來是早將他的根底盤過一遍,問出的問題都較為具體。

    “你祖父今年已高壽七十有九,身體可還康泰?”

    岑嘉樹眼簾半垂,頰邊那個酒窩深深的:“有勞恒王殿下關懷,祖父他老人家一切安好。”

    又問了幾句岑家近況后,恒王語重心長地笑道:“你家的賜爵到你祖父就襲滿三代,如今全指著你出人頭地、重抬門楣。今次夏望取士,你可要全力以赴。”

    “多謝恒王殿下教誨,草民謹記,必不敢有絲毫懈怠。”

    恒王與岑嘉樹交談結束后,粗通音律的泰王叔忽然發問:“你昨日奏琴,是有備而來,還是臨時起意?”

    “回王爺話,是臨時起意,”岑嘉樹大大方方地坦誠,“前頭的正定伯府小公子侯允亮相后,場面有些亂,我便想著取個巧。”

    有那侯允在前莽撞地大放厥詞,引發全場嘩然,若再循規蹈矩上來吟詩或激昂陳詞,說什么都沒人會認真聽的。

    泰王叔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個刁滑機變的。那你所奏的曲名是?”

    岑嘉樹執禮對答:“《雅言抒懷》。”

    “這曲子耳生,卻是好曲。雅韻疏闊,恢宏激蕩,竟有幾分古樸廟音的氣象……”

    泰王說話間,岑嘉樹略掀眼簾,正好與李鳳鳴興味挑眉的目光不期而遇。

    *****

    因為正北錦棚有太子在,護衛周全、安防縝密,所以辛茴今日并無機會就近同賞岑嘉樹。

    于是等到集望正式結束,李鳳鳴退出辯理場后,沿途就忍不住與辛茴說起了小話。

    “……不騙你,是當真好看。畫像上沒看出來,竟是瓷白瓷白的。他一進來,我覺得整個棚子都亮了許多!”

    辛茴被她這描述逗得心癢癢:“莫非就是大家常說的,一白遮百丑?”

    “什么遮百丑,半點都不丑!他五官生得極好,更難得的是還有幾分外潤內方的心性。諸多優點聚攏于一身,該說是相得益彰吧。”

    為了證明自己的眼光,李鳳鳴詩興大發,搖頭晃腦地隨口笑吟,“那可真是‘瞳如玄玉落星光,眉飛入鬢挑朝陽。霜糖散入春暉里,揉化清風解愁腸’啊!”

    她雖頗激動,但還不至于徹底忘形,聲音并不大。

    不過她又忘了,以蕭明徹那過人的耳力,只這么幾步的距離,音量大小對他而言沒太大區別。

    蕭明徹正走在前頭低聲與戰開陽說事。

    李鳳鳴話音剛落他就猛回頭,目光銳利如隼,橫眉冷笑。

    “王妃好文采,失敬。”

    李鳳鳴被他那冷笑凍得頭皮發麻,莫名心虛:“東拼瞎湊,信口胡謅罷了。別誤會啊,我可是個正經人。都是辛茴,哭著求著非要我講!”

    無辜背上沉重大黑鍋,差點被蕭明徹滿眼飛來的冰刀剁成凍rou泥,辛茴扭頭對空翻了個冤屈的白眼——

    淮王殿下,您可千萬不要偏聽偏信!

    明明是李鳳鳴殿下見色起意、言為心聲。

    她辛某人可以向天發誓,絕對沒哭沒求,絕對沒有。

    *****

    入夜,李鳳鳴躺在帳中睡不著,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應該提醒蕭明徹一件事。

    “誒,你想不想聽我說說岑嘉樹的……”

    枕邊人毫不猶豫地截斷她的話:“聽你再為他賦詩一首?恕我直言,不想。”

    說完,還極其幼稚地翻身背對她,好像這樣就能將她的聲音擋在耳朵外。

    李鳳鳴挨挨蹭蹭地靠過去,以指尖輕戳他的背心:“我保證不作詩了,真的。跟你說個正經事。”

    蕭明徹僵了僵,渾身上下寫滿拒絕:“深更半夜,我并不想聽什么正經事。”

    “那你是想聽點不正經的事?”李鳳鳴悶聲笑著逗他,“若不然,我也為你賦詩一首?”

    被個女子品頭論足,并以不著調的詩詞歌賦夸贊外貌,這對堂堂大齊淮王殿下來說,其實是很輕浮的冒犯。

    按照齊國的習俗與規制,哪怕那個女子是他的妻子,也斷不能如此。

    因為這多少有點“上對下”的審視意味,是高位者看見可喜小玩物時的消遣心態。

    蕭明徹被她堵得進退兩難,頓時惱了,倏地翻身壓制,忿忿咬上了她的唇。

    在熱火朝天的嚶嚶嗯嗯中,李鳳鳴咬住被角,在無邊的愉悅中浮浮沉沉,淚流滿面。

    這位淮王殿下可真是個嚴以待人,寬裕律己的兩面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