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慶王趙翼看著那生辰八字,默然無語。 他對這個生辰再熟悉不過了,因為那正是他的長兄,太子趙暨的。 只不知為何,偶人的脖子上竟系著一條五彩的絲線,看著像是端午時候所系的五色線,這喜氣洋洋的彩線讓本來陰氣森森的偶人多了幾分滑稽。 趙翼眉頭微皺,又細看了看,發現另一頭的絲線上似乎還拴著幾絲雪白的毛兒。 慶王看著這東西,驀地想起進宮的時候,墻頭上那起伏竄離的獅子貓,以及那跳腳的小太監。 且說先前小葉發足狂奔,可除了跑的自己一身汗外,怎么也找不到那只狡猾的獅子貓,只能怏怏地先回百獸珍禽園。 這會兒鐘小侯爺已經去了,王公公親自又送出了宮門,這也是他們的規矩,但凡進院子的人,必須得是珍禽園的人來往接送,不許別人插手,就是怕有身份不明的人趁機作亂。 小葉才進門,喬公公就樂顛顛的迎了上來,笑道:“掌案,你猜今兒那鐘小侯爺捐了多少?” 因為剛才豐艷宮那場驚魂,又加上那獅子貓不知帶了那孽障之物跑到哪里去了,小葉有些沒精打采的。 喬公公見他精神不像是往常,很是詫異,便豎起一根指頭道:“一千兩,足足一千兩。” 小葉眨了眨眼,“哦”了聲,并沒有說別的。喬公公更加吃驚:這要是以前,葉掌案早就手舞足蹈,并且還要說些慷慨激昂激勵人心的話,鼓勵大家再接再厲呢,這卻是怎么了? 小葉也沒理會喬公公,只吩咐他好生打理園子里的事,自個兒要先歇息會兒去。喬公公不好攔著,只是小葉前腳才走,后腳王公公便急匆匆地返了回來,劈頭問道:“葉掌案回來了沒有?” 喬公公道:“才回來,怎么了?” 王公公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我才聽說豐艷宮出事了,不知怎么著裕妃娘娘就打死了太后身邊的岳嬤嬤,咱們葉掌案不是才去了那里嗎?到底是怎么回事?” 喬太監大驚,想起方才小葉那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張了張口,只能說道:“他也沒說什么……你聽明白了?真的是打死的太后的人?” 王公公道:“這話怎么能錯?” 喬太監驚的合不攏嘴,半晌才道:“我以為裕妃娘娘的性子已經變了呢,沒想到仍是這樣火爆,到底是太后的人,這也敢打死?” “必然是有個緣故,”王公公急不可待地:“我去問問葉掌案……” 喬太監見他要去,忙將他拉住:“剛剛我看掌案臉色不對,就連我說小侯爺捐了一千兩他還沒什么反應呢,讓他緩緩,你先別去碰這個釘子才好。” 那頭小葉狐疑不定,要先回去休息,到翠茵庭打廊下過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道:“你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像是斗敗了的公雞,難道這次差事辦砸了,裕妃娘娘沒賞賜嗎?” 另一個道:“是啊,以前去豐艷宮回來都載歌載舞興高采烈的,總不會是小白真的有什么病治不好,裕妃懲罰她了吧?” 小葉早在聽見第一個聲音的時候就站住了,他屏住呼吸,身體發僵,竭力抬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沒有錯,是架子上的那兩只鸚哥,一只正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用嘴梳理翅膀,另一只無聊地踱來踱去,且走且說:“還是別咒小白了,聽說裕妃每天新鮮果子給它吃,比我們吃的不知好多少倍……” 小葉身不由己地挪步靠前,雙眼瞪大,目不轉睛。 那兩只鸚哥本還在嘀咕,忽然像是發現了不對,那踱步的站住不動,盯著小葉道:“她在干什么?” 梳理羽毛的那只歪頭看了半晌:“她的樣子有點呆,等等,她怎么、好像是在……” 小葉聽到這里,再也忍不住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不信地叫道:“不不!不可能!是我最近太忙了!一定是cao勞過度頭發昏了!” 兩只鸚鵡石化,小葉卻在跳腳,就在這混亂的時候,身側的房門給人從內打開,有個聲音沉沉地說道:“你又在鬧什么?” 第6章 小葉聽了這個聲音,立刻鎮定下來。 當即急忙站住,轉過身向著那人畢恭畢敬地行禮說道:“干爹,您老人家什么時候來的?” 身后門口處負手站著一人,面容清秀,身形瘦削,風度翩翩。 此人年紀中等,有一雙狹長的眸子,若不是他身上穿著的五品首領太監的緞袍,只看這通身的氣質,倒像是個極有風度的儒雅文士。 這人正是小葉在宮中的義父,是宮中四司之一鐘鼓司的掌印首領太監許謹。 許謹跟普通太監不同,他是學戲出身,談吐見識都在眾人之上,而且自接掌了鐘鼓司,不管是大禮典祭還是內廷游樂,每次都調度的井井有條,毫無紕漏,恰到好處。 另外,皇太后年紀大了,越來越喜歡聽戲,隔三岔五必定要演一出。 而許謹每次所安排的戲文都恰到好處,一手教出來的內苑臺角也都很入太后的眼,所以竟是皇太后跟前的紅人,偶然不是許謹的調度安排,太后就覺著缺了點什么,總不能滿意。 許謹本以為小葉是跟誰在說話,誰知開門,只看見她一個孤零零的。 于是將小葉上下打量了會兒,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剛是跟誰說話?竟是在自言自語不成?” 小葉鬼使神差地抬頭看向架子上那兩只鸚鵡,其中綠色的那只爪子抓著架子,正側著眼睛垂頭盯著自己,旁邊雜色的那只則不安地扇動翅膀,嘀咕道:“見了鬼了,見了鬼了!” 小葉不敢言語,只瞪大眼睛轉頭看許謹的反應。 許謹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皺眉道:“這兩只鸚鵡在躁動什么?” “干爹,”小葉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那鸚鵡,試探地問:“你沒聽見它在叫什么?” 許謹不確定她指的是什么,臉上透出幾分疑惑:“嗯?” 小葉道:“它們……” 忽然間,那只綠鸚鵡抬腳,竟把旁邊尖叫的那只踹了一爪子:“閉嘴!” 那雜色的給它踹了個跟頭,慌里慌張地落了下來。 綠鸚鵡踢了同類,忽然向著許謹叫道:“許爺吉祥,許爺吉祥!”聲音里透著諂媚。 雜色的站在它旁邊,訕訕的跟著說:“吉祥,吉祥!” “哦,你是想讓我見識見識這個,”許謹見狀卻會錯了意,輕輕地一笑道:“你倒是把它們教的很好。怪不得裕妃娘娘把那只鳳頭鸚哥喜歡的什么似的。” 他說了這句,當下不以為意,便轉身道:“跟我進來吧。” 小葉沒想到會是這樣,跟架子上那兩只鸚哥對視片刻,神色不定,也只能先跟著許謹進屋子里去了。 兩人到了屋子之中,這屋子并不大,因為沒多少東西,卻透出幾分空曠來,收拾的卻很是整潔。 許謹走到正前方的一張太師椅上落座,道:“今兒豐艷宮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樣?” 小葉知道許謹無事不登三寶殿,見他問這個,便把豐艷宮的經過說了一遍,只是關于程嘉那一節有所猶豫,但雖然猶豫,到底不敢隱瞞。 許謹早看到她臉上一點遲疑之色,從頭到尾聽完了,才嘆息說道:“我還以為你要扯謊呢。” 小葉忙道:“我怎么敢對干爹扯謊?” 許謹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這么做,你怕惹我生氣。” 小葉抓了抓腮:“但我更知道我若是瞞著干爹不說,您自然更生氣。” “哼,你明知故犯,我也很難不氣,”許謹白了她一眼,道:“當初把你扔到這個地方來,一是因為你打小兒喜歡這些貓貓狗狗的,可最要緊的是這百獸珍禽園不過是個偏僻冷清的地方,等閑無人問津,倒是個安妥的好地方,我想著與其讓你跟別的人混在一起鉤心斗角不得安生,不如到這里來,跟這些飛禽走獸們相處反而簡單,畢竟它們不能言語,你說話他們也不懂,兩下清凈,不生事端。” 小葉起初還豎著耳朵仔細聽著,聽到最后“它們不能言語”一句,眼皮便跳了兩下,回頭瞥了一眼門口處。 許謹自不知她心里想什么,仍是繼續說道:“誰知你偏偏的又興出些新花樣,可知雖然這是個冷僻地方,但宮內的人都不是傻子,你叫外人進宮來游覽皇家的珍禽百獸,遲早會鬧出來,我雖替你遮掩著,但仍不是長久之計。” 小葉陪笑辯解道:“干爹,我先前委實窮極無策,實在不能看著那些飛禽走獸的都給活生生餓死,所以才鋌而走險的,幸而如今情形有些好轉了。干爹如果不喜歡,我立刻停了就是,大不了……再想別的法子。” 許謹瞥了她一眼:“立刻停了也不必,你自己忖度著,心里有數就是了。萬事不要過于逾矩便是。” “是,我聽干爹的話。”小葉乖順地低頭回答。 許謹閉上雙眼,想了片刻才說道:“方才說的是一件,另一件,就是今日豐艷宮的事情。你可知你犯了大錯?” “我知道。”小葉立刻回答。 “知道了你還干?”許謹皺了皺眉。 小葉走上前一步,討好地說:“干爹別生氣,我本來也牢記干爹的教誨,不想插手的,可是偏偏是程jiejie給牽扯其中,我實在不能眼睜睜看她給人謀害了,所以才……不過拖賴干爹的福,還好有驚無險。” “我可不敢當,”許謹哼了聲:“是你一時僥幸罷了,若當時沒有那只獅子貓,你怎么了局?” 這倒是,小葉無話可說。 偏偏許謹又道:“還有,你以為你真的救得了程嘉嗎?” 小葉一驚:“這、干爹是什么意思?不是已經太平無事了嗎?” 許謹淡淡道:“裕妃娘娘是什么樣的人,事情發生在她眼皮子底下,你以為她不知道岳嬤嬤那些人是有備而去的?你前腳離開豐艷宮,后腳裕妃只怕就會審訊程嘉。” 小葉張了張口,心存僥幸地說:“我、我叮囑過程jiejie,叫她不要對任何人透露的,她也答應我了,且橫豎今兒沒有人拿住什么把柄,想來應該可以蒙混過關……” “換了別人,興許可以,但那是裕妃,”許謹冷哼道:“人家在這宮內多少年了?你又多少年了?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崽子也敢在裕妃那樣成精的狐貍跟前耍把戲,裕妃娘娘只是因為你是幫著她的,所以沒吱聲罷了,心里只怕明鏡似的。但對于程嘉,你以為她會放過這樣一個隱患嗎?至于你說程嘉保證不透露的話,就算她真的能抗住了不說出去,別人卻未必跟她一樣能扛得住,遲早會說出去,不管怎么樣,裕妃都是容不得她了。” “可是,程嘉并不是有心要害裕妃娘娘……” “她當然無心,但無心才最可怕。有了第一次,難道就能保證沒第二次?” “干爹!”小葉害怕起來,她本以為幫著程嘉度過這難關就萬事大吉了,聽許謹這么說,才悚然而驚:“裕妃娘娘會怎么對她?” 許謹道:“不至于到傷她性命的地步,可按照裕妃的行事,程嘉只怕在豐艷宮留不住了。” 小葉知道許謹心思縝密,往往洞察先機,他既然這么說,事情必然是真的了,當下緊閉雙唇,竟不知程嘉前途是福是禍。 許謹打量著她,早看出她心里想什么,便說道:“你還有工夫為她擔心,怎么不多為自己想想?” 小葉怔怔抬頭:“我?” 許謹道:“你今兒雖是幫了裕妃,可自然就得罪了那想要害她的人,無形中就給自己樹了個敵人,對方不知是你就罷了,若是捉住了蛛絲馬跡,要害你還不容易嗎?自然是有一萬種法子。” 小葉額頭上又有些汗意。 許謹卻不忍再苛責:“僥幸的是,以裕妃的手段,決不至于只打死了岳嬤嬤了事,誰在背后暗害她,她很快就會動手反擊的。” 四目相對,小葉試著問:“既然娘娘是盡在掌握,不怕那些,又怎么就容不下一個程jiejie?” 許謹笑著搖了搖頭,緩緩道:“剛剛我跟你說的是一個原因,至于另一個原因,你以為裕妃的母族為何放著那許多家生子不用,反而送程嘉一個買進府內的丫頭進宮?” 小葉茫然:“這是為什么?” 許謹道:“你覺著程嘉長的如何?” “長的……”小葉想了想:“很好看啊,主要的是心善。” 許謹笑道:“你雖然有點小聰明,到底年紀小,不懂這些,裕妃雖然得寵,但畢竟年紀大了,雖然有慶王,可是……你知道的。程嘉的相貌是一等一的,他們無非是想讓裕妃調教調教,用以固寵罷了。” 裕妃的母族本想送自己族內的女孩子進宮,可又實在太打眼了,所以才千挑萬選的送了程嘉。裕妃雖然知道他們的用意,但是心里畢竟是不舒服的,畢竟裕妃也是女人,沒有任何女人希望有一個更年輕貌美的來取代自己。 可裕妃又不好直接拂逆,如今遇上這件事,當然可以順理成章的把程嘉打發了。 小葉聽了許謹的話,更加驚愕。 許謹看著她懵懂的臉色,輕輕地嘆息了聲:“犀……”一個字才出口,急忙打住。 許公公先飛快看了小葉一眼,見她并沒留意,才不露痕跡地改口道:“蟬兒,義父讓你在這個地方,不過是想讓你少跟宮內的其他人打交道,這樣才更容易保命,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