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想想也是,王不凡的死對他的家庭不可能沒影響,別的不說,他赤身裸體被攆出家門,之后不久就自殺,還渾身是傷,鄰居親眼所見。 以前光打孩子,別人頂多罵一句父母心狠,可把孩子活生生逼死了,那就是另一種程度上的惡。 想來閑言碎語也少不了,他們搬家,真是不奇怪。 之后兩人又去王家擺攤的那個菜市場,這回倒是找著人了,家能搬,可這夫妻倆沒什么文化,自來都是賣魚討生活,讓他們做別的,他們也不會。 所以哪怕在菜市場同樣要面對眾人指指點點,夫妻倆也咬著牙忍了下來,不忍不行,飯碗砸了,他們喝西北風? 按照王不凡說的地方找過去,這里是本市最大的農貿市場之一,人流量巨大。 長長一排賣魚賣水產的,不說每個攤位都生意好,但三三兩兩,總有客人光顧,唯有一個攤子,生意慘淡。 看起來熟門熟路的老客人根本不往那個攤位走,不熟的新客,發現這家沒人來之后,更不會主動過去。 阮北都能猜到他們的心思,一個客人都沒有,準是貨不好,魚有問題! 兩人對視一眼,秦固說:“過去看看?” 阮北點頭,還沒走到王家魚攤跟前,旁邊賣魚的大叔一邊給客人捉魚,一邊揚聲喊住他們:“唉兩個小伙子,買魚嗎?來我家啊!” 王家魚攤后面垂頭坐在小板凳上的中年男人一蹦而起,怒道:“姓趙的你個王八蛋,搶生意搶上癮了是吧,真當老子好欺負!” 趙老板魚也不賣了,跟客人說:“不好意思,你們去別家看看,我這會兒沒空給你們稱魚。” 說完宰魚的尖刀一拎,朝著王渣爹氣勢洶洶瞪去:“老子就搶你生意了,你能把老子咋滴?你個窩里橫的廢物,也就只會沖老婆孩子撒氣,有本事你過來,看看你爺爺敢不敢把你像魚一樣宰咯!” “你、你別以為我怕你!”王渣爹明顯外強中干底氣不足。 “你不怕你來啊。”趙老板嗤笑著用刀子朝他比劃:“你過來,你過來看我打不打你。” 他又高又壯,露在背心外頭的臂膀壘起塊塊結實的肌rou,而另一邊的王渣爹,按理說今年還不到五十,還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卻已經花白了頭發,佝僂了腰。 他一點兒都沒有王不凡敘述中那個殘暴兇惡的模樣了,混濁的眼睛里閃過膽怯憤恨,最后怯懦地縮回去,蹲在魚攤后面抱住頭。 趙老板發出巨大的嘲笑聲,旁邊圍觀了半天的其他攤主也跟著大笑,如果是個不知前后的外來人,或許就會以為是這群賣魚的合伙欺負一個可憐人。 剛才在趙老板攤前買魚的,趕時間的已經走了去別家買,還有兩個大媽挎著菜籃沒走,美美看了場戲,然后讓趙老板給她們繼續稱魚。 其中一個大媽跟阮北和秦固說:“小伙子,可別誤會,我跟你們講,那個老王啊,他是罪有應得,報應!” 第49章 大媽帶著幾分說八卦的腔調,幾乎是迫不及待把王家這些年的經歷倒了個干凈。 “那個男人,你別看他現在這副樣子,喔唷我跟你講,以前可兇得很嘞。” “他家原先有個大兒子,特別聰明,我呀,從這個菜市場剛開始建就在這買菜了,二十多年了,看著他們家娃娃長大。” “他們家那個大兒子,這么點兒高……” 大媽在自己膝蓋出比劃了一下:“好小的,三四歲吧,就幫著他爸爸賣魚,小不點兒,計算器都不要,算賬快得很,腦瓜子那個靈呀,我就沒見過這么聰明的小孩兒。” “這么聰明的孩子,要是我家的,那我得高興瘋呀。”大媽表情夸張,又鄙夷地拿指頭去點頭埋得更低的男人:“他直接不讓孩子上學了,你說氣不氣人,那么聰明的孩子,不好好培養,給他賣魚,就沒見過這么蠢這么壞的爹。” 旁邊另一個大媽稱好了魚,接話道:“對,聽說小學都忘了送孩子去上。” 隔了一排的賣菜大叔奮力揚頭:“還是我說,他才想起來娃兒要上學。” 離得近的其他攤主你一言我一語說起來: “送去了也不管孩子,數學考第一他不夸,還打,把孩子打得不成人樣。” “后來我就看那孩子被他給打壞了,話也不敢說,像只嚇壞了的小老鼠,可惜……” “誰說的,我看那娃還是聰明,后來高考不是考了狀元嘛……” “考狀元有什么用,攤上這么個爹,還不是給逼死了。” 大媽朝抿著唇臉色難看的阮北使眼色:“聽見沒,作孽,好好的孩子,被他給逼死了,可憐啊!” “咱們這些人,好歹也是看著那孩子長大的,做不了別的,就不買他家魚了。”大媽憤憤道。 阮北不知該說什么好,他指著其他攤主問:“那他們……” “嗨,一樣,他們跟那娃娃處的時間還長,娃見面還得喊聲叔叔伯伯,這些人也是替那娃出口氣,反正只要不買王家的魚,買誰家他們都不會管。” 阮北瞥了眼王渣爹,怎么看這人都不像忍氣吞聲的人:“他沒有反抗嗎?” “咋沒有。”大媽沒說完,趙老板就接了話:“龜孫兒給咱們的魚池子里下藥,把老子魚都給藥死了,哥幾個合伙兒把他揍了一頓,牙都給敲掉了兩顆。” “他沒有報警嗎?”秦固問。 趙老板說:“報啥警,他在警察局就是個黑戶,之前大兒子被他逼死了,他還去人家學校鬧,就是讓警察給帶走的。再說了,他往咱魚池子里下藥,真鬧起來,他這魚攤兒別想擺了。” 農貿市場管理早就想找借口把他們家給攆了。 阮北默然片刻,不管怎么講,這些人也算為王不凡出了口氣。 “那他這魚攤子,還擺著做什么……”也沒有生意。 “你這小娃,想的還挺多。”趙老板笑道:“光靠這些散客能掙多少,咱們還給各個飯店送魚,他把價壓低點兒,總有飯店收,咱們又不能去人家飯店鬧,不占理兒。” “他之前,可是兩個大魚攤子,你瞅瞅現在,呵。” 阮北一看,還真是,兩邊攤主甚至擠占了王家魚攤一部分空間,王渣爹也沒敢說什么。 “這人啊,不能作孽,做了壞事,準有報應。”趙老板一邊刮魚鱗,一邊悠悠道:“姓王的逼死了懂事聽話又聰明孝順的大兒子,可不就招來個混世魔王?” 這話有點兒不清不楚,阮北正待細問,外頭呼啦啦跑進來一群小孩子,都是十來歲的男孩子,半大個頭,一大群莽莽撞撞沖過來。 這群小孩在王家魚攤面前停下,打頭個頭最高的一個男孩大大咧咧朝王渣爹伸手:“爸,給我點兒錢。” 王渣爹黑著臉:“昨個兒才拿了五十,怎么又要。” 男孩皺著眉頭嚷嚷:“五十塊錢夠干啥,還不夠我兄弟們一人買個冰激凌。” 王渣爹臉更黑了:“他們沒爹沒媽嗎?要你給他們花錢?誰家的孩子,我找他們家去!” 那群男孩一聽,立刻鬧起來,兩個高壯點兒的滿臉不忿,推搡著王家小兒子:“王非凡,是你自己要請我們的,可不是我們管你要的,請不起就別請,找家長什么意思,你個告狀精,自己玩兒去吧你!” “就是,告狀精,殺人犯兒子,誰愿意跟你玩!” “走走走,別搭理他了,假大方,死摳門。” “說誰殺人犯呢!”王渣爹一聲怒吼,男孩子們四散而逃,轉眼跑沒了蹤影。 王非凡氣得直跺腳:“你干嘛啊,都怪你,他們都不跟我玩兒了,請同學吃個冰激凌怎么了?你怎么這么小氣啊,丟死人了!” “你個小孩子,知道什么丟人。”王渣爹對小兒子,一點兒都不似對王不凡那般暴虐。 “爸給你十塊,你自己花,別傻乎乎給不認識的用。” “我就要請他們,我跟他們說好了!”王非凡漲紅了臉,瞪他爸:“誰不知道丟人,別人罵你殺人犯你丟不丟人,你自己丟人,你還想讓我丟人!” 王渣爹氣得一陣頭暈,揚起巴掌就想打:“你個小兔崽子胡說什么!” 王非凡滑溜的很,立刻繞到魚池子后面躲著他爸,不甘示弱道:“我才沒胡說,就是你把我哥逼死的,我看見了,你們一起打他,還扒他衣服問他要錢,把他往外攆,我哥就跳樓了。” 他說:“別以為我小就不記得,我記得可清楚,你打我啊,你敢打我,我也跳樓,從我們家陽臺上跳,讓你一分錢都要不著,以后也沒人給你養老!” 王渣爹差點兒暈過去,拿著錢包的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綜合征一樣。 王非凡把老爹氣成這樣,一點兒都不見難過愧疚,趁著他爸愣神,沖上去一把把他錢包搶走了。 “回來!”王渣爹追了上去,額上青筋直崩,錢包里可還有今天早上餐館給他結的賣魚的款子,好幾千塊。 菜市場擁擠,他差點撞到旁邊買魚的兩個少年,高個兒冷漠的少年冷冷看了他一眼,將另一個護得嚴實。 王渣爹一心追被搶走的錢包,沒跟他們多做糾纏,若在平時,肯定要借機找點兒麻煩,誰讓這兩個小兔崽子,聽姓趙的說他壞話聽那么高興。 可現在他沒那個功夫,錢最重要,王渣爹佝僂著腰背,從兩人身邊跑了出去。 阮北看了秦固一眼,秦固輕輕頷首,阮北壓低聲音問:“幾張?” 秦固比了個三,阮北豎起大拇指:“厲害。”這手速,絕了。 現在追出去不合適,這些符也不像開眼符雷符之類的,當即見效,阮北做戲做全套,轉身瞅了瞅魚池子里的魚:“你想吃水煮魚嗎?” 趙老板立刻接話:“水煮魚?那買草魚黑魚都成,你看我這魚,多活泛,新鮮著呢。” 秦固皺眉:“我不會做。”他不擅長做魚。 “沒事,拎去我爸那,正好快吃午飯了,去蹭一頓。”阮北更不行,他們家他廚藝最差,不過他自來有口福,自家三口加一個秦固,四個人投喂他一個。 “老板,稱條黑魚,稍微大一點兒的。”黑魚比草魚刺少些,吃著更痛快。 “好嘞,這條行不行?” “行,就這條。” 趙老板撈了條大黑魚給他過秤,等著殺魚的時候,有個推車進來的小哥兒跟趙老板說:“趙哥,還賣魚呢,外頭出車禍了曉得不?” “出車禍?誰啊?我們這能出啥車禍?”這邊人流量大,運貨的大車都要減速慢行,磕磕碰碰不少,車禍著實少見。 “就你隔壁那老王。”小哥幸災樂禍道:“他追他家那混小子,差點兒一頭撞人家大車頭上,司機為了避開他,把旁邊一小車西紅柿都給撞爛了。 結果這倒霉蛋,他也躲,撞翻了送雞蛋的小三輪,還讓倒下來的三輪把腿砸了。” 趙老板驚訝地張大嘴:“這……這弄的……” 小哥兒好笑道:“現在開大車的,送西紅柿的賣雞蛋的,都拉著要他賠,老王一身雞蛋西紅柿,擱鍋里都能直接炒了。” 他說話風趣,周圍攤主都被逗笑了,有人追問:“然后呢?” 小哥兒說:“他不愿意賠唄,誰不知道他啊,心眼那么黑,自己兒子都能往死里逼,指望他掏錢,做夢! 他嚷嚷著腿疼,要去醫院,那幾家都不放他,怕他賴賬跑了。” “是這個理兒,放了他他準得賴賬。”正說著,當事人被人押送回來了。 他們不能一直堵在路口,可王渣爹不肯賠錢,事主急了,幾個壯年男人一起把他押回來,都去撈他的魚抵賬。 王渣爹好像真的傷了腿,拖著條腿一瘸一拐來攔,可他怎么攔得住,人家讓他賠錢,他別說不想賠,愿意賠也沒錢,錢包都被兒子搶走了。 阮北眼看著那一大池子魚都被撈光了,連著裝魚的箱子,能搬走的都被搬走了,連宰魚的刀都不知被誰順走了。 “這……見效這么快的嗎?”他詫異地看向秦固,霉運符這么管用? “應該是本來就在走背運。”秦固輕聲道,運勢低谷,霉運符效果就特別顯著,見效也快。 本就冷清的攤位更冷清了,之前是沒人氣兒,現在連魚氣兒也沒了,攤位空空蕩蕩,活像是個廢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