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王不凡對此并沒有意見,一個勁兒跟阮北說謝謝,還讓他幫忙跟秦固道謝,他一如既往的害怕秦固。 阮北本來還在想,怎么帶李老師進去,他是學校的學生,有班主任特批,門衛只當他放假,每次進出還算方便。 結果李老師根本不用他cao心,人家就在校門口的崗亭露了下臉,門衛大叔就一臉驚喜的站起來:“李老師?您回來了?是重新回來教書嗎?” 還一個勁兒要請李老師進去坐坐,讓阮北切實感受到李老師的好人緣。 他們在約定地點找到王不凡,推開門,廢棄教室里,已經變成鬼魂的少年端正坐在書桌前,如果不是教室里昏暗一片毫無光亮,他就像無數個普通的高中生一樣。 在看見跟在阮北身后的李老師那一刻,王不凡下意識露出揚起嘴角,笑容尚未完全綻放,又歸于沉寂,眼神里多了幾分躲閃。 阮北輕聲嘆氣,李老師迷茫地掃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教室:“小北,不凡在這嗎?” 秦固抽出兩張開眼符,給自己拍一張給李老師拍一張,那已經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少年,突兀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李老師怔忡片刻,踉蹌著朝滿臉期盼卻怯步不前的少年走去:“不凡?不凡啊……” 他的手指穿過王不凡對身體,撲在書桌上,王不凡去拉他,同樣徒勞。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啊!”李老師扶著課桌,老淚縱橫:“我后悔啊,我當時就該攔著,我怎么就讓他們把你帶走了……” “老師……”王不凡嚎啕大哭,像是要哭盡所有委屈:“老師,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他沒有后悔自殺,他厭惡極了身體里的血液和那一身血rou,只要想到這是那對夫妻賦予他的,他就覺得自己惡心透了。 但他很后悔,不該在學校自殺,他眼睜睜看著那對無恥的夫妻用他的死相要挾,逼迫學校賠錢。 遇見這種事,學校本打算息事寧人,結果那對夫妻不依不饒,獅子大開口,最后逼急了學校,直接報警,告他們虐待。 他的尸體上,還殘留著被暴打過后的傷痕,又有鄰居作證,這才讓那對無恥的夫妻無奈退卻。 但他的老師,卻因為他的死耿耿于懷,直接從學校辭職,告別了他熱愛的講臺。 師生倆恨不能抱頭痛哭,阮北看得心酸,秦固不愿他過多遭受這些負面情緒浸染,拉著他往外走,關上教室門:“讓他們自己好好聊聊。” 他們守在門外,隱約能聽見里面的動靜,哭聲漸止,然后是談話聲。 “我渴了,幫我買瓶水。”秦固找借口支使阮北做別的事轉移注意力。 “好,要冰的嗎?雪糕吃不吃?”阮北揉了揉眼,語氣有氣無力。 “要冰,不吃雪糕,太甜了。” 阮北頂著大太陽跑出去,沒一會兒拎回來一塑料袋的水。 “怎么買這么多?”秦固看見里面有四瓶礦泉水,還有一支雪糕。 阮北指指教室里面:“還有李老師和學長啊。” 秦固失笑:“李老師就算了,王不凡怎么喝。” 阮北:“……我忘了。” “沒事,我喝兩瓶。”秦固笑著安慰他。 阮北把塑料袋掛在秦固手上,拿出給李老師買的那瓶常溫的,放在一邊。李老師年紀大了,腸胃弱喝不了冰水。 又把那根雪糕拿出來,撕開袋口,半透明透著冷香的糕體遞到秦固嘴邊:“你嘗嘗,老板說這個不太甜。” 秦固下意識張嘴咬了一口,細碎的小冰渣在牙齒間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他覺得小北可能被老板騙了,這跟冰棍明明要甜掉牙。 “怎么樣?”阮北滿眼期待。 “還行。”秦固不想打擊他,含糊了一句。 “還是太甜嗎?”阮北失落地咬了一口,皺眉:“不甜啊。” 相比其他雪糕,這個真的只有一點兒很淡的甜味,比其他雪糕解渴。 秦固眼神不自覺落到阮北唇上,形狀姣好的唇瓣被冰棍刺激得更加嫣紅,化開的糖水沾在唇瓣上,透著誘人色澤。 喉結輕輕滾動,秦固咽了咽口水:“讓我……再嘗一口。” “給。”阮北大方地把自己的雪糕遞過去,讓秦固咬了一大口。 “是不是沒那么甜?” 秦固胡亂點了點頭,額頭沁出汗珠,這天氣太熱了,他吃著冰,竟然還覺得心火沸騰,燒得他頭昏。 “還要嗎?”阮北舉著冰棍巴巴看他,他不喜歡沒味道的食物,喝水也不喜歡喝白水,哪怕知道礦泉水更解渴,也還是買了根雪糕回來。 “你吃。”秦固擰開礦泉水瓶,一口氣灌下半瓶冰水,才覺得心頭火氣降下一點兒。 “那我吃了。”阮北美滋滋把剩下半根冰棍吃掉了,天氣太熱,冰棍化的快,他時不時歪頭,舔一下邊角要滴落糖水。 塑料礦泉水瓶差點兒被秦固一把捏爆了,他撇過頭,默默背起心經。 等秦固喝完兩瓶冰水,教室里那對師生終于談完了。 李老師拉了張凳子坐著,打理得干凈整潔的儀容變得散亂,眼眶通紅,之前應該哭了好一會兒。 阮北把已經變成溫水的礦泉水給他:“李老師,您要不先喝點水兒?” 大悲大喜,最耗心力,李老師慢慢喝了兩口水,緩過來一些,放下瓶子起身,朝著阮北和秦固鞠了一躬。 王不凡站在他老師身旁,跟著彎下腰。 阮北和秦固瞬間跳開了:“您這是做什么?使不得……” “兩位小同學,這聲謝謝我必須說……” 阮北不好意思道:“老師您不必如此,王學長真的給我很多幫助,而且我們是朋友,沒必要如此見外。” 李老師笑著搖了搖頭:“不,這聲謝我是替我自己說的,不凡……離開后,我一直內疚后悔,不得安寧。你們讓我們師生能再見一面,好歹讓我能當面跟這孩子說一聲抱歉。” 阮北撓了撓頭,推了秦固一把:“那您謝他吧,符是他畫的。” 阮北實在承受不來這種場合,老先生一把年紀了,沖他彎腰,他哪受的起。 秦固幽幽看他一眼,阮北訕笑,李老師見過他們兩個的眉眼官司,灑然一笑:“是我這老頭子太拘泥,讓你們為難了,你們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 阮北特別經不起夸,別人一夸他他就臉紅,悄摸地開心。 秦固便給他擋著,問李老師:“您日后有什么打算嗎?” 王不凡和李老師在教室里聊了那么久,肯定有說過往后。 李老師溫和道:“我準備回學校來,不凡在這里,我得陪著他。” 他一生無妻無子,不凡是他最喜歡也傾注了最多心力的學生,說句托大的話,他恨不能這是自己的孩子。 現在他變成了鬼,一個人孤單留在學校,唯一的朋友也要離開了。 那么多學生那么多熱鬧,他永遠只有自己,李老師實在不忍心。 阮北忍不住插言道:“可是您看不見他,困困不能一直留在這里幫您開眼。” “沒關系。”李老師灑然一笑:“不凡能看見我,我知道他在就行了。” 他說:“我想好了,我年紀大了,也沒精力再帶學生,沒得耽誤人家孩子。我跟校長說說,圖書館里給我留個管理員的位置,不要工資,我呀,就留在學校,陪著不凡。” “哦對了,不凡說能給他燒供品,之前麻煩你們給他燒卷子燒書。他愿意學,我更得留下來,他上不了大學,我教他,我原來也帶過大學生哩。” “老師……”王不凡滿眼孺慕,阮北覺得他快哭了。 不過想想,這樣也好,王不凡并不是一點兒都碰不到現實物品,他之前還給人家批卷子來著,雖然麻煩了點兒,好歹師生倆有交流的可能。 秦固想了想,跟王不凡說:“鬼有鬼路,你既然成了地縛靈,在這片屬于你的領域,你就有成長的可能。我不太清楚具體怎么cao作,你平時可以試試,或許以后變強了,就真能翻書寫字了。” 他說的當然不是燒過去的供品書,而是現實中的書本。 “好、好,謝謝您。”王不凡忙不迭點頭,這樣有希望的未來,讓他更加歡喜了。 阮北想起什么,拉拉秦固胳膊:“李老師一直跟學長在一起,不會有問題嗎?” 他記得困困說過,鬼魂跟人長久相處,與人有害。 “沒關系。”秦固解釋道:“地縛靈,尤其是學校這種地方的地縛靈本就是鬼魂中的特殊體。” 學校里匯聚了數量眾多血氣旺盛的學生,陽氣十足,又是文氣匯聚之地,作為此地的地縛靈,王不凡天然能收攏陰氣,否則根本沒辦法穿梭在那么多學生中間。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身邊人的影響十分小。 “只要你們別一天到晚離得太近就行。”秦固對李老師和王不凡說:“上課的時候坐遠點,李老師您平時多曬曬太陽。” 李老師笑道:“懂,懂,留下課時間,我去曬太陽,讓不凡學習,還要給他放假,對不對?” 三個少年都笑,這么說還真沒毛病。 笑完了,阮北躊躇著,終于開始開了口:“學長,你有沒有想過……想過報復他們?” 他昨晚跟困困商量了個夠,最后再一思量,這件事怎么也該跟王不凡通個氣兒,畢竟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王不凡愣在原地,李老師擔憂地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眼,直視面前關心著他的人,堅定道:“想,我想報復他們。” “但是小北。”他輕輕笑了下:“這是我的仇,你不要為了我的事臟了手,他們不值得。” 如果他們再敢來學校,他肯定會想辦法報復,但是他出不去,不能讓小北替他做這些臟事。 “沒你想的那么嚴重。”阮北拍了拍身邊的大靠山,仰著下巴一臉得意:“我才不會因為那種人違法亂紀,我有困困呢,就是給他們拍幾張符,讓他們倒霉做噩夢之類的。” “做噩夢這種事,算得上違法亂紀嗎?不算啊對不對。是吧李老師?” 幾個孩子當著他的面商量怎么坑人,他為人師表理該勸誡,可他打心眼里不想勸,就想看那對夫妻倒霉。 他們真是壞透了,如何會有這種父母。 “不算,法律不管人做噩夢和倒霉。” “你看,李老師也這么說,困困也這么說。”阮北得意道。 王不凡抿著唇笑了,很鄭重道:“謝謝你們。” “不是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不要總是說謝謝,生分。”阮北故作生氣,嚇唬王不凡。 “還是要謝的,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我該說什么了。”王不凡想,他欠阮北和秦固的人情,這輩子沒什么指望,只看下輩子能不能還清了。 此間事畢,李老師雷厲風行去找校長辦入職的事,他德高望重,在學術界頗有人脈,之前教書也教的好,校長很愿意賣他面子,請他回來。 他堅持不肯繼續教書,要當圖書管理員,校長也沒辦法,但不給工資是不可能的,最后還是商定了一份基礎工資。 這些瑣碎情況阮北和秦固并不知曉,他們兩個出了校門,趁著時間還早,立刻去王不凡家踩點。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王家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