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哪里?”鐘應忱有些心疼,一邊給她解頭發,一邊用指腹輕輕揉壓:“早知,我便將這冠子定得再矮一些。” 池小秋似是想起什么事,蹬蹬蹬起身從床下摸出自己的壓箱錢,打開后,全部都倒給他。 “我就掙了這么多,你拿去花用。” 鐘應忱看著扣在衣裳上大大小小的銀錠銅錢玉花,有些好笑:“怎的,在你眼里,我便這樣缺錢?” “這首飾釵環是你定的,衣服是你選的,院子是你置下的,家具是你出錢打的,我聽二姨說,連嫁妝也是你備下的。”池小秋咬咬唇:“你整日讀書,好容易畫個話本賺一些,我不能占你的便宜。” “瞎說!”鐘應忱幫她擦去花了的胭脂,順手刮了她鼻子:“分明是我占了你的便宜,改了婚書,又白娶了個娘子。” “改便改了,只是這回,又沒人告訴我。”池小秋說起此事,還是有點郁郁。 “你…別生氣!” 鐘應忱心里的鼓敲打了半天,終于還是愈加急促,他軟下聲音,低低道:“我只是…害怕…” 池小秋不解:“你怕什么?” “我,我怕你不要我…”本來聽著矯揉造作的一句話,讓鐘應忱說得十分可憐。 池小秋立刻心軟:“婚書已經寫了,這拜堂也拜了,從此以后呀,”她兩手將他手握在掌心,搖了搖,晶晶亮的眼睛看住他:“我便是你娘子啦!” 鐘應忱心里一熱,方才裝出的可憐樣兒便漏了餡兒,池小秋佯裝生氣:“好啊你!你騙我的!” 鐘應忱攤手,無可奈何的樣子,卻止不住地笑:“總是騙進門了,好歹心安。”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他滿懷忐忑要將身世托盤而出的那個冬夜,池小秋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不后悔。” 從那時開始,他便想,這個姑娘,值得他捧出最好的東西。 可他找來找去,什么好的東西也找不出來,最后能夠奉上的,也不過是一份承諾。 他將諾書放在池小秋手上:“你放心,這樁樁件件,若是做差了一樣,今天在臺子下聽著的人必不饒我,柳安重信,總有人給你撐腰。” “不用他們撐腰,”池小秋半跪在床上,正好能有空間探身在他額間親了親,攬著他的脖頸笑道:“我相信你。” “好啦,累了一天,咱們睡覺罷!” “…好,”鐘應忱應得猶猶豫豫,看著池小秋干脆地展開衾枕,還將一個枕頭十分貼心地放在旁邊,拍了拍道:“你慣睡里面還是外面?” “…都好!都好!” 龍鳳喜燭光影搖曳,池小秋散著頭發,幾乎令人心醉神馳。 鐘應忱屏住呼吸,不知手腳該放在哪里。 下一步,就該…洞房了罷! 池小秋已經安安穩穩地蓋了被子:“快些睡罷,你若是住不慣,就喊我起來陪你。” 她自覺已經盡到了東道主所有的誠意,又被來回纏了一天,入睡極快。 鐘應忱擁著被子呆坐了好半晌,終于想了起來。 為了這一場瞞來瞞去的婚禮,好似無人和池小秋說過,什么叫做“洞房花燭”。 第162章 洞房花燭 池小秋先前還怕成婚后有什么大變動, 總得費些時候去適應,可等她安安穩穩過上兩天, 發現除了每日早上起來時, 枕邊多了一個人的呼吸, 余下并沒什么兩樣。 仍舊是她的屋子,她的枕褥,她的小院,連桌上放的笑呵呵戴著氈帽會點頭的胡人磨喝樂都好端端放著, 只有帳子變了一個顏色, 可上頭的百果圖比她先前的那個要好看百倍。 池小秋每日一睜眼,便是滿帳果子,和微微笑看她醒來的鐘應忱,雖說床上多了個人更擠了一些, 但鐘應忱睡相好,從沒打過呼嚕,也沒有什么磨牙翹腳的壞毛病, 反倒讓她擠得縮在墻根沒處躺。 池小秋是個善良的好孩子,她心疼鐘應忱, 又管不住自己睡夢中活潑多動的手腳, 便委婉問他:“要不然, 我將你原來那張床也搬進來?” 明明是為了他好,池小秋卻覺得鐘應忱看她的眼神更多了些幽怨,拒絕得也十分利落。 “不必。” 韓玉娘也曾支支吾吾問過她:“夜間可睡得慣?” 池小秋先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睡得慣, 可是鐘哥好像不慣。” 韓玉娘比她還緊張:“他怎的了?他...他...” “二姨,我得去定個大些的床!” 池小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不然晚上總是這般,鐘應忱哪有精力在白日念書? “太擠了!”她思量道:“定個大一些又結實的,鐘哥便該能睡好了。” 韓玉娘先是大大松了口氣,拍了她一下,自己倒先紅了臉:“你這孩子,這樣的事,以后可不要大喇喇給別人說,不然人人都要笑話!” 她一邊去拿錢,一邊道:“這床,二姨出去定,再也不許跟旁人說了!” 池小秋一頭霧水,來不及張嘴問,只是牢牢被韓玉娘塞了一個規矩。 成婚后房里的床,是個不能同旁人說的事。 床沒打好之前,池小秋決定連鐘應忱也不必告訴。眼看天氣晴好,既是韓玉娘攬了這樁事去,她便正好能抽出空來,和鐘應忱一起往高家走一趟。 直到三重門的花禮過了好幾日,池小秋才知道自己竟又添了高家這門親。 連的干親。 怪道那日高溪午總是一口一個meimei,只是池小秋當時滿心慌張,直接將此節略過了。 “高太太這也算作你的干娘,他們家為咱們這一場婚事忙前忙后,理應備禮登門致謝。” 一般鐘應忱告訴池小秋這些家長里短時,要送的禮她便一概不必cao心,鐘應忱早已準備好了。 她只需拿上自己新做的碾轉,送與高太太請她闔家嘗個鮮。 池家食鋪在整個柳安打開了聲名,與官宦鄉紳之家有頗多聯系。鐘應忱年紀輕輕已有解元功名,且在四羲書院依舊能夠出類拔萃,說不得便是下一榜的進士。兩人境況與往日不可相比,登上高家門時所受到的接待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但兩三年相處下來,高太太也算是看著他兩人從稚嫩長到如今,心里不乏情分,更何況這兩個往堂前一站,一般的清朗雋秀,便說上兩句話也要互看一眼,甜甜蜜蜜的樣子讓人看了也歡喜。 池小秋才一拜下,脆生生叫聲“干娘”,高太太便立刻拉她起來,說了好些話,又跟鐘應忱道:“我這輩子最大的憾事便是沒得個姑娘,如今既送了小秋過來,便同我親生的一般,你若是待她不好,我便要打上門去接她回來了!” “是,”鐘應忱笑應道:“若是有不妥,自然是聽憑干娘來罰的。” 他環視一圈,問道:“高兄可在家中?” “他早早便起了,正在房里背新出的時文經注,你過去看看也好,若是見他貪懶耍滑,功課做得不好,便只管罰他!” 池小秋也有些訝然。 “早早便起”“房中背書”這兩個詞實在同高溪午八字不合,更別提為了讀書連他們上門也不見,簡直是太陽上了西屋頭。 鐘應忱原還道背書不過是個幌子,不想走近了高溪午房中,遠遠便能聽見瑯瑯誦書聲,雖說誦得有些不愿,到底還是足夠響亮。 房里沒有小廝看著,想來這次是他主動向學了。 鐘應忱才一邁來,高溪午便啪得將書一合,猛得站起來,待定睛一看,又跌坐回去:“你什么時候也學梁上君,走路半點聲響不聞?” 鐘應忱泰然坐下:“聽太太說,你搜得的經注有些少,我才新得了些時文注疏,不如再給你一些?” “鐘應忱!”高溪午憤然而起:“我好容易才背夠了這些!你捫心自問,你那婚事我可是忙前忙后,怎的到我這邊你卻要來添堵?” “時文經注和你的婚事又何干系?” “還不是我娘,后日不是要往徐家送聘了?我娘告訴我,底數三十抬盒,背會一篇加一抬,若是背完了便直接加到六十六抬,我有別的可選么?阿晏嫁我已是委屈了,難道我真要讓她見著的聘禮是個單數不成?” 頭一次見他沒這么自信,覺得委屈的是旁人,鐘應忱納罕看他一眼:“可背完了?” “就差這最后五篇!”高溪午怒火上涌,竟忘了方才要費心遮掩的東西正在書里,將書卷整個往地上一摔:“什么破柳山先生,寫出這樣晦澀文章來害人!” 啪得一聲,一個物件橫飛了出去,帶著脆響落在鐘應忱跟前,他隨手拾起,剛要道:“自己的東西,還藏他作甚...” 話說到半截,才看清手中是何物,驟然紅了臉,忙摔給他,怒道:“你整日看得些什么!” 高溪午本來不好意思,見鐘應忱這樣反應,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哎哎哎,你這話說得便過了,夫妻人倫,乃大事也,你可是成了婚有了娘子的,不如好生教教我,這洞房花燭,有沒有什么該注意的?” 鐘應忱連耳根都在泛紅,裝模作樣咳嗽兩聲:“同你看的無異,照做便好。” “你這說了和沒說有什么兩樣?”高溪午不大滿意,掂了掂手里的東西:“這歡喜佛還是我娘命人送了來的,卻不與我詳說,到時候可不要唐突了阿晏。” 鐘應忱神思不屬,連他接下來說了什么都不知道,直到高溪午喚他數次,他才勉強回神應了兩聲,一句話在肚腹中思量半日,才終于問了出來。 “太太給你送了幾個?能不能...”他輕咳一聲:“能不能讓我一個?” 高溪午睜大眼睛看他半晌,大笑起來,才要打趣些什么,就聽鐘應忱道:“這柳山先生出的時文經注,義理上頗有些偏頗,不如背些旁人的。” 高溪午啞然,想想才道:“還不夠,再添上一份菜單子。” 他摸著下巴道:“徐家那樣苛待女兒,我半點不放心他們,還得要我這好meimei出手,給阿晏送些愛吃的。” “好。” 鐘應忱只猶豫了一下,池小秋就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添了一樁差事。 因著成婚,書院里給鐘應忱準了十日的假,池小秋知道此下見他不容易,索性將店里的生意也托出去了十天,他們便得以每日暫且先放下旁事,就膩在院子里消磨時間。 眼下的院子,并非池家小院,而是與之一墻之隔的另一家。 “你何時將這間房子買下的?” “買下已有些時候了,只是沒時間仔細打理,時間緊,如今不過略略能看,”鐘應忱這話說得由衷憾然。 池小秋正在淘洗著精心挑出的石頭,聞言不由前后左右看了看這間小院。 這地方院子原本不大,但又被拆了兩間房,因此比池家小院顯得敞亮許多。臨河的這一邊屋子拆了對門的窗門,直接換作了能挪能卸的整間漏花門,左右四扇,還往外擴了一個半開的亭榭。 若是怕熱時,直接將那四扇門給開了,攜著水氣的清風便直接穿屋而入院中,涼氣氤氳,院中便成了納涼極好的去處。 院中大約分作隔作幾片,架上懸藤垂蔓,直爬到附近墻上,待薔薇開了,便是滿室香氣,引了窄水進院,蜿蜒納成一片水,在正中間匯成一整片池塘,占了院子極大的地方,除了日常所走的石橋,旁邊還布了高高低低可讓人踩跳而過的石頭。 撮石為山,在池子一側便壘出一些高低落差的山石子,不過尺寸大小地方,前面栽松種柏,后面幾叢修竹高挑清秀,平白多了幾分幽遠。 這樣的園子,她已覺得極好,于鐘應忱不過略略能看。 果真,這解元的頭腦不是人人都能生得的。 池小秋現在所在的地方,便是塘邊的薔薇架,里面有灶有鍋,有架有桌,竟是個放在外頭的廚房。 “上頭是卷棚頂的,不會漏雨。只是用完了火,要記得仔細查看,若是火星子落在外面,這兩只大缸里頭經年蓄水,一澆便使得。” 鐘應忱明知這樣清雅地方多了灶火總是不大好,可為了能在看書時一抬頭便能見著池小秋,他這廚房設得十分任性。 他又添了一句:“若我不在時,不用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