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她悄悄揭開一半,原來里頭裝的都是銅錢,韓玉娘在池小秋耳邊,聲音壓到極低:“最下頭是有兩只銅老虎,刮開里頭就是銀的,二姨專找了人融了散碎銀子做的,你好生收著,千萬不要跟人說。” 她喜滋滋將壇子送往池小秋懷里:“等二姨再出去兩趟,攢下上百兩來,咱們小秋就能風風光光出嫁了!” 池小秋心里一酸,將酒壇子仍舊塞還給韓玉娘:“二姨,我如今多的是錢,總是夠用了,哪有你來貼補我的道理!” 韓玉娘泫然欲泣:“你這是嫌棄我了不成?” 池小秋看不得韓玉娘哭,只好接下來,又將六月里就打好了,想要送與韓玉娘的一個花頭草蟲銀簪子給她,韓玉娘待要推,她便板了臉,生氣道:“二姨不拿,我也不拿。” 韓玉娘淚中帶笑,囁嚅了片刻,問她道:“過兩天,便是二姨生日,你…可愿意來家里吃頓飯?” 池小秋先是一喜,聽到“家里”就分外刺耳,她一擰眉毛:“不去!” 眼見韓玉娘又要掉淚,池小秋不覺頭疼,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氣呼呼應一聲:“去去去!姨媽,我去便是了!” 韓玉娘小心翼翼窺探著池小秋的臉色:“上回進門,因我不在,聽娘說有些誤會,這次趁著過生日,到底是親戚,大家也熱鬧熱鬧,互相認一認。” 認一認? 涂家的人她可都認得,一個嘴里不干凈偏還要把芝麻認作綠豆的老太太,一個心窄貪便宜還是花心大蘿卜的病秧子,還有一個嘴甜心利說話拐八道彎倒著給人挖坑的姨娘。 池小秋咬牙森森一笑。 也好,若有半點不妥,也好讓姓涂的一家重新認一認她。 這個腳能踹穿桌子,手能錘扁鐵鍋,不耐煩講道理,就愛掀桌子的池小秋! 第62章 大鬧涂家 當初往涂家那一趟實在不怎么愉快, 池小秋對這一家子防范的緊。 拾進一些新上的蜜橘柿子,一樣金燦燦一樣黃澄澄,意頭味道都好, 池小秋將背袋往身上一系, 猶豫了一會兒, 還是將磨成的辣椒粉包揣進了兜里。 二姨的好日子,能不鬧自然不鬧, 但鬧起來也不能沒有趁手的東西不是。 萬一以少敵多的時候,順風撒上一把, 那滋味! 真是想想都舒爽。 再磨蹭下去, 只怕就趕不上午飯了,池小秋跟薛一舌鐘應忱打個招呼,就要出門的時候, 便讓鐘應忱喚住了。 他手里拿著一個不起眼的自來舊絞絲銀鐲子, 囑咐池小秋壓在袖子底下,池小秋奇怪:“回來再試不更好?我巴不得什么都不帶往那里去才好!” 不是怕, 是涂家人便如田里吸血螞蟥一般, 但凡招上了,能氣得人嘔血三升。 鐘應忱輕輕一掰鐲子口, 手一按,便見一只細針飛出,當著池小秋的面釘在了桌上。 “上頭涂了東西,若是不對, 用它便可。”鐘應忱幫她理了理袖子,好似只是隨口囑咐一番。 “還有這個, 綁在腿邊。” 池小秋一瞧,剛開了刃上了磨刀石的小橫刀, 不由落下幾滴冷汗。 敢情鐘應忱比她想的,還要多。 半年沒過來,涂家門前巷弄里依舊雜亂熱鬧,韓玉娘就站在灰塵斑駁的暗色木門前翹首等待。 池小秋露出笑顏,緊趕了兩步迎上去,甜甜喚:“二姨!” 見池小秋當真過來,韓玉娘提了幾天的心終于落下,牽著池小秋時,猶豫一下,終究道:“我那婆婆年紀大了,有事說話不大中聽,小秋你莫要聽便是。” 池小秋點頭。 只要二姨不受氣,她倒沒什么打緊。 涂老太瞇著眼打量池小秋,打量的時候太久,池小秋見她不說話,便自行坐下,口里道:“我便不客氣了。” 涂老太也沒什么反應,廚房里頭涂家的妾領著一個小丫頭在忙活,池小秋眼力好,從門口遙遙望過去,見一個個盤盞,瓜果菜蔬都齊備,少有空著的,便也松些氣。 若是涂家有些眼力見,能讓二姨好生吃頓生日宴,池小秋也懶怠多事。 從這廚下的功夫來看,倒是有些誠意。 涂老太不冷不熱坐在那里,池小秋也不耐煩理她,只膩在韓玉娘旁邊,問她些出去的事兒。 門半開,涂大郎回來時,手里還捧著一個果盒,看見池小秋時,傅粉后十分顯白的臉浮上一層笑:“小秋來啦!聽說開這吃食攤子,越發出息了!” 池小秋唉聲嘆氣:“可苦著哩,出息高的嚇人,姨夫手頭若寬裕,能周濟周濟我,再好不過了!” 最好的幾樣掐人話頭的法子,賣慘,借錢,要方便。 果然,涂大郎忙含糊著道:“都難著哩,都難啊!” 涂老太利眼叮了自家兒子一眼,暗啐一口不中用,涂大郎將果盒放在桌上,忙撤出去了。 池小秋瞥一眼果盒,里頭有夏天的黃杏林檎青梅,秋天的葡萄棗子蜜橘,不同節氣的果子圓滾滾鮮亮亮的擺在了同一個盤子里。 要買這么一盤不應季的果子可不容易,費心又費錢。 池小秋心里緩和了一些,這涂家,倒也不是全然沒良心。 韓玉娘眼里只有池小秋,見她一直盯著果子瞧,便忙推過來:“想吃什么,二姨給你剝。” 她這一番動作十分熟悉,側面看來,輪廓更是和娘像到十分,池小秋不由自主放松下來,說話像撒嬌:“二姨也吃。” 韓玉娘笑呵呵,看了涂老太一眼,見她沒有阻止,倒是帶了些嘲諷的笑,看著她們,便大著膽子將整個果盤都端過來,隨她來挑。 池小秋隨手拿了一個棗子,還未收回來時,便咦了一聲。 這觸感,太硬太糙,倒像是木頭! 池小秋拿到眼前一看,可不就是個木頭雕作的棗子,還染了一層顏色,遠看絲毫不見端倪。 她撿了一圈才發現,這一盤子,都是木果子!只有中間一個蔫巴巴的蜜橘才是真的。 池小秋臉上剛顯出怒色來,涂老太便慢慢道:“那是子孫果盒,本就是拿來看的,若想要吃的,一會才有呢!” 池小秋抿嘴低頭瞧了那果子一眼,忽然一笑,自個從袋里拿出蜜橘來,剝了皮給韓玉娘:“這是江州剛運來的,二姨你嘗嘗。” 橘子的清香幽遠醒神,涂老太看了不由眼饞,池小秋故意背對她坐,和韓玉娘兩人吃完橘子吃柿子,吃完柿子嘗棗子,便有些坐立不安。 恰好孫女涂二姐從街上買水回來,一見池小秋便嚷嚷道:“表姐,我前幾日往里攤上去想嘗一塊糕點,偏你不在鋪上,那幫工不識得人,還推了我一把,現在還疼呢!” 涂老太正好拿這事做筏子,安慰她道:“你小秋姐哪里不想偏著你來?不過一時沒顧著,以后往云橋去,只讓她跟那些下人說上一聲便罷了!好了,去跟你娘一起吃果子罷。” 涂二姐往韓玉娘跟前來,不情不愿道叫了聲娘,眼往她手里一捺,撇嘴道:“我要那個橘子。” 韓玉娘一時尷尬,也只得遞過去,卻讓池小秋截了下來:“橘子倒牙,吃這個做什么?” 池小秋比她高上一頭,瞥著涂二姐時候盡是居高臨下的神氣,竟讓她不敢反駁。 涂老太攢了眉毛,本以為拿捏住了韓玉娘,再壓一壓捧一捧,便能拿住池小秋,如今看來,似乎有些不順當。 何止不順當,之后的一切,都在往他們毫無預料的方向滑去。 涂家院子只擺得下一張桌子,四方桌邊圍坐一家五口人,就擠得連轉身退步的功夫都沒有,池小秋搭眼一看,見那個妾未曾上桌,便覺得這涂家好歹還知道些臉面。 廚下許多菜,擺上桌的只有幾樣炒得蔫巴巴的菜葉,涂大郎道:“好菜還在后頭呢!”她便只當上菜有先后,結果等動了筷,一堆人都抱著一碗淺底飯,使勁往嘴里扒。 沒人給韓玉娘送兩句祝語,更沒人夾菜。 池小秋見韓玉娘縮在一角,只是扒飯,不由心堵,直接就要夾菜往她碗里放,卻讓涂老太要笑不笑的叫住了:“誰家上桌先吃飯來?齋打底的規矩,你也該知道些,第二碗才能吃菜,以后嫁人了也是顧頭不顧尾的?” 池小秋冷笑一聲:“你老年紀大了,姨夫病歪歪的,小妹子正要清清肚腸,我和二姨卻沒這樣的毛病!” 偏這菜做的也不入口,等了好一會,才終于等到涂大郎又端了好飯菜上來。 原來是一碗燒的豬大腸,一筷子探下去,連筷子頭也沒不下去,撥開一看才知道,底下是個倒扣著的深口碟子。 池小秋險些要氣笑了,尋思著再忍下去,這頓飯也是吃不好的,索性擱了筷子直接問到人臉上去:“廚房里頭那七八道菜,不端出來吃了放那干什么?” 涂二姐直接驚叫道:“那樣好菜是拿來供祖宗牌位的,供完了還得原樣還回店里頭去,怎么能給吃了?” 一陣嗆人的香粉味襲來,一個人偏過來一屁股坐在池小秋旁邊,頭上抹了幾層頭油,油光光得膩歪人,打扮得花紅柳綠,乜著眼拉長聲音道:“這——就是大姐家里的小秋?” 池小秋往旁邊一瞥,臉色一寒。 她頭上插著的,分明就是池小秋前兩日剛送給韓玉娘的,那根銀簪子! 她火氣一沖,直接把那簪子拔下來,怒問:“這東西怎么到了你頭上?” 涂家小妾一聲驚叫,好容易抹了桂花油梳了半天的云中髻少了支撐,一下子散落下來,因著池小秋動作太大,還扯下了一個花鈿,上頭纏著她幾縷頭發,疼得倒抽冷氣。 “小秋!” “池小秋!” “池家丫頭!” “娘!” 叫聲此起彼伏,或是斥責或是驚怒,可不管何種情緒,但凡觸及到池小秋因為怒氣勃發,而迸著火星的眼睛時,都靜默了一瞬。 池小秋看了看油膩的肥腸,發黃的陳米飯,還是幾大盤炒干了的爛菜葉,在心里先笑了一聲自己。 笑自己蠢到什么份上,竟在這里虛與委蛇盤桓了這么長時間!跟這群爛人爛菜周旋了這么久,也太可笑! 手一揚,池小秋做了一件想做許久的事。 “當啷!” “嘩啦嘩啦!” “砰!咣當!” 桌子被掀翻在地上,碗盤甩出去老遠,菜湯橫流,整個地上一片狼藉,涂老太心疼得兩眼發直,涂大郎卻是吃慣了好的,只是生氣,還沒瞪足眼開口,便見池小秋從靴邊抽出一把刀來,直接倒插進躺在地上的桌底,切豆腐般,把那四方桌捅了個對穿。 “以前什么事我池小秋便都不計較了,既是我來了,以后若是我二姨有半點不舒心處,我便掂著刀往這里轉上一圈。” 院中如此靜,就連涂大郎咽吐沫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楚。 池小秋一腳踩在凳子上,用一種霸氣十足的姿勢,環視他們一圈,慢慢道。 “你們盡可打聽打聽,我池小秋除了上云橋做過吃食,還進過牢里,見過殺人的,便再往里頭逛一回也沒什么!” 池小秋一牽韓玉娘的手,她早已嚇得呆了,木木跟在池小秋后頭。 “二姨,走!往玉齋樓去,我給你定個上等宴,咱們過去那邊過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