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盤問了一遍三姑娘所有能接觸的人,毫無破綻,正在一籌莫展之際,外頭忽有人道:“云橋池家食鋪來人給姑娘送吃食了。” 原來,癥結就出在這里! 絕望之際的李mama和秋云好似聞到腥味的貓,一下子警醒過來。 池小秋拎著食盒進房門時,便見屋里各人都眼光灼灼盯緊了她,而后,齊齊看向她手中的食盒。 “今日池姑娘都做了什么飯菜?” 食盒一重重打開,清炒茼蒿,涼拌芹菜,李mama挑剔地嘗了一口,無甚油鹽,但貴在清新,比家里頭的能入口些,再將食盒從上到下都敲了一遍。 并無夾帶。 李mama兩眼在池小秋身上狐疑溜了一遍,到底不放心,不敢像往常一般,連食盒并飯菜一并擱到三姑娘屋里,只是把飯菜都拿了出來。 池小秋為三姑娘嘆了一口氣。 她的眼睛瞄了一描食盒下方,鐘應忱精心又做了一個新夾層,在最下面,憑他怎么敲也敲不出來,設了特殊的小機關,若是順序不對,是怎么也打不開的。 可惜,李mama使得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今天給徐三姑娘烙的糖餅,她必然是吃不到了。 只剩下盤底空洞處,藏的兩塊玫瑰糖,怕是只能抵她半夜舔上幾口。 秋云率著眾人,正要將那兩道菜端走,李mama卻止住了她們。 “這菜太多了,撥出一些來給姑娘便是。” 言下之意,是連這盤子也不用了。 池小秋連忙阻了她們:“這菜擺的有講究,我來撥吧。” 當著李mama的面兒,池小秋半點小動作也沒法做,只得把碗碟食盒都默默收了起來,問:“能不能讓我跟三姑娘說兩句話?” 李mama冷哼道:“三姑娘最近上學緊,就不見了罷。” 心里盤算著,說不得姑娘胖出的幾斤,便是吃了池家菜的緣故! 少不得要找個法子,把池小秋打發走才好。 徐三姑娘正餓得眼睛發綠,好容易盼到池小秋,卻連食盒也看不見,直接便問:“池家姑娘在哪里?” 李mama笑道:“那廚娘說生意緊,已走了,這菜姑娘還是不要多吃,近幾日,太太那里都盯著姑娘的稱數呢!” 徐三姑娘掃了一眼,竟沒反抗,只是筷子夾了一口菜,低頭默默吃起來。 秋云竟從這垂眼細嚼的動作中,看出了苦澀。 李mama一喜,便試探道:“要說,這外頭的菜未必干凈,不如以后都讓那廚娘莫要再送了…” “mama!”徐三姑娘忽然頓住筷子,緊盯她道:“若你能陪我每日吃飯,一直吃到我上京選秀,那我便事事都依你!” 李mama立刻閉嘴,開玩笑,這些飯食看著精致,讓她吃上三天,便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秋云頭一次覺出自家姑娘的可憐,為著這個,便是徐晏然要往園子里多去逛一會,她也沒有阻攔。 徐姑娘最愛去的地方,便是云峰。太湖石精心堆疊成峰巒模樣,高低起伏間,有陡峭山尖,有藏花隱林之谷,天然而成的孔洞趣味十足,大的能貓得下人,小的或淺或深,上前窺視時,隱約可見光透進來。 徐晏然儀態端莊,繞著云峰走了一圈,又在池邊看了一會魚,秋云想跟近時,她便蹙了眉頭:“你下去罷,我自己呆一會便成。” 秋云不敢聽她話挨近,也不敢走遠,放小姐自己一人呆在這里,只得不遠不近地跟著,能看著徐晏然在石間池邊便好。 嚴防死守,都以為這回該能松一口氣了。 秋云伴著徐晏然睡了一晚上,怕她偷吃。一覺安睡,早起又稱重時,幾人險些要哭出來。 徐三姑娘又重了。 第55章 七夕巧果 一晃眼便是七月。 立秋的西瓜還能甜上最后一茬, 池小秋買了兩個回來,暑熱猶存,漏網兜了吊在井水里湃了半天, 湃到她從云橋收攤回家, 高溪午背得昏頭昏腦速速逃回家的時候, 便涼到正好光景。 池小秋挑得西瓜溜圓,綠紋深一道淺一道橫亙在青瓜皮上, 雪亮刀刃一亮,兩邊破開, 聽音便知道, 這瓜算是熟透了。 果然,馕也紅,籽也黑, 顏色那叫一個漂亮!池小秋啃了一口, 甜而多汁,能一路潤甜到心里, 讓這夜晚也格外舒心。 池小秋吃得快, 等腳下已經堆了好幾塊瓜皮時,再看鐘應忱, 還慢慢咬著最初那一塊,全然沒有半點吃瓜的狼狽。 池小秋心里贊嘆了一下,所謂君子吃瓜,大約就是如此從容模樣。 她用胳膊肘搗了一下鐘應忱:“明晚上有沒有時間?” 鐘應忱偏頭看她, 眼中帶著疑惑。 “明兒七月七,曲湖那邊有燈會, 要不要一起去看?” 看燈會?一起? 在他還未覺察的時候,明亮的歡喜便染上眉梢眼角, 鐘應忱話比心快,立刻回道:“好的!” 這回輪到池小秋疑惑了:“晚上不用給那書呆子補課業?” “到底是個節,便讓他在家歇著去罷!”鐘應忱不假思索。 還補什么?哪邊涼快哪邊呆著去。 池小秋信以為真,一拍手笑道:“那我明兒早點炸巧果,早出攤時也早收攤。” 大約因為這一天是天上織女娘娘與情郎一年一會的日子,說不上該苦還是該甜,但人間諸位雖說是凡夫俗子,看織女娘娘在鵲橋上站夠七十回,便已經白發滿頭,半截身子埋進土,可日子未必過得不圓滿,因此便成了高高在下的看客。 連晚上在葡萄架下,聽著織女娘娘哭聲的孩子們,也都歡喜地跳起來,將這事當做新奇故事來說,少有跟著嗚嗚咽咽落淚的。 這七夕,落入人間,就成了熱鬧日子,變著法的玩,變著法的甜。 入鍋炸前,巧果還只是一團面。 面裹成團,抹得油光光的,攪進去的是飴糖、蜂蜜,炒香的瓜子仁、芝麻碎,光聽著名字就香住了口,甜倒了牙。面團一次次揉出來,切出刀花來壓進現成的模子里。 這模子是梨木制成,被鐘應忱打磨得光滑,手怎么捋都起不了半點木刺,里頭的花色比別家都雅致,小小的瓜果蔬菜,三瓣嘴的玉兔,半開的菡萏,撒尾巴的大金魚,還有能看出桂花樹的月亮。 把方成形的巧果從模子里拍出來,一大鍋的油倒進去,池小秋只覺心揪得疼。 這可都是錢啊! 油燒滾,池小秋擇凈巧果上滾的粉,放在笊籬中,小心翼翼浸入油鍋中,而后往鍋中心處推去。 油鍋不斷滾著泡,池小秋拿長筷子給巧果輕巧翻了幾回身,等他們一個個都炸得金黃,浮在油上,便迅速撈起,生怕過火。(1) 等池小秋擺了幾個籠屜的巧果出來時,便有節儉的婦人看了心疼:“這東西得多磨油,虧你也舍得炸出來。” 可正是因為磨油,也少有普通人家自家去炸,都往云橋市上來,買上一兩個回去拜雙星時用上,或是自家來吃。 好似將寶藍淬冷后涂在天際,橫亙在最中心的是一道冷峻山脊,可再仔細一看,那分明是無數的碎星連作的一條寶帶,光輝燦爛,明彩熠熠。 隔河相對的有情人終于見了面,人間華燈初上,遙遙為他們引路。 巧果賣了個精光,池小秋給幫工放了假,鐘應忱與她合力將桌椅都堆放在慣常地方,兩人便沿著這一路燈河,緩緩往曲湖邊去。 還未到湖邊,便已經聽到盈天的喧鬧聲,岸邊處處設攤,寸地難立。燈鋪之上,有高麗紙染了色扎作的金魚燈,有雕梁畫彩的木格子燈,有糊了一層縐紗透出蒙蒙光亮的紗燈,因是燈會,基本是來人都愿意掏出些錢買上一盞,旁邊還掛了謎,若是能猜中,便可拿走。 鐘應忱問池小秋:“喜歡哪一個?” 池小秋手指了其中一個,又猶豫不決指向另外一盞,難以抉擇。 這是攤上最好看的兩盞。走馬燈在熱氣蒸騰下緩緩轉動,映出柳安鎮四時之景,栩栩如生,另一個是燈花籃,外面是一個瓷質粉彩花籃,里頭一盞微燈,越來襯出里頭珠蘭茉莉的素馨來。 可惜好物自有人求,就這么一會功夫,已經有五六人都鎩羽而歸了。 鐘應忱一笑,上前將那兩個花籃上的燈謎盡都看了,與守燈的伙計說上兩句,便都拎了回來。 眾人不禁側目,難道他們解上半天的謎,這么容易就破了? 池小秋:哇! 有點厲害! 在許多小娘子艷羨眼光中,鐘應忱將那兩盞花燈都遞給池小秋,輕描淡寫道:“橫豎也不難,喜歡便都拿回去罷。”。 這時,就聽湖上敲起了鑼鼓之聲,有人高聲道:“蘇園子的戲要開了,快去看啊!” 離得遠時,只知道燈火輝煌照得曲湖如同白晝一般,等到了跟前,才知道這分明就是一場燈的盛宴。河里漂的是蓮花燈,船壁上掛的是明角燈,舷窗前掛的是琉璃燈,天上挑的是星辰燈,湖中漾的是明月燈,水中蕩的是團團燈影,而那來回走動在浮橋上的人,手中拿的燈如散開的螢火,一晃一晃的向前行進。 湖上往來之船,前后相接,是燈的長龍,船的長龍,但有行動處便要小心。大的雕作龍頭鳳首許多式樣,三四層樓高,帶著威壓緩緩行來行去,可樓上洞開的輕薄花窗卻又透著凡俗的熱鬧,不時可見人影潼潼,推杯換盞,浮瓜沉李。(2) 舴艋小船也有自己的精致處,竹簾低垂,門戶緊閉,只能聽到其中傳出的幾聲呢喃細語,只待外間有叫賣娘子喊著適心意的東西,才從簾下探出半張臉兒,細細問有何好玩意兒。 可再多的熱鬧散在整個曲湖上,便也有限了,唯獨蘇家園子的戲船前,燈火輝煌,明麗絢爛,其中二層挖空,做了兩層戲臺,今日要開的燈戲,便要在此上演。 “他要演的,不就是當初你畫的素君傳?” 那扮作素娘的人一出,池小秋就戳了戳鐘應忱。 鐘應忱緊緊盯著臺上捏著指頭起腔的素娘,池小秋連叫了他兩遍,他才回過神來。 池小秋順著看過去,見這戲子扮相清麗,眉描作遠山,唇艷如胭脂,眼尾挑起,越發顯得眼如秋水,一個轉身間緩緩綻出一個笑來,下面人立刻都喝起彩來。 雖說衣飾已經極盡華麗,可因為肩過寬,身過高,還是能看出是個男子所扮,池小秋由衷贊嘆道:“真是了不起,比我還要嬌艷!” 這打扮的本事,可比她強多了! 一折戲完,臺上燈滅,許多人將桌案幾子都搬走,又抬上一架屏風,幾個瘦小的男孩女孩也跟在其中,坑吭哧哧抱著屏風角,紅著臉使力氣。 今日湖上的燈太多太亮,以至于鐘應忱能看清一個孩子熟悉的輪廓。 池小秋也悄悄跟他道:“那個小女孩好生眼熟。” 鐘應忱穩聲道:“小孩長得都一樣,看過一個,其他都覺得熟了。” 池小秋便把此事丟過,專心等物件都陳設好,好開始看下一場戲。 鐘應忱的腦中慢慢浮現出前幾日的一幕。 吳先生來找他時,神色復雜,喚他到無人處,問道。 “范大娘子誣告之罪,可是你告的?” “是。” “過堂時,那娘子當場便被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