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徐晏然卻不理會, 只問池小秋道:“池姑娘可愿來?” 李mama陰慘慘看向池小秋,只覺她若是識相一些,就該二話不說拒了。 池小秋卻慣不會識眼色,干脆點頭:“這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便如此定了。”徐晏然慢條斯理, 不帶半點煙火氣。 兩人愉快達成一致,卻把李mama氣得倒仰。 離選秀的日子越來越近, 教了一兩年的徐家姑娘卻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方才送出的那丁點美食帶來的好感消失殆盡,李mama往徐家太太處, 將此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最后悄悄給池小秋下眼藥:“老婆子只當這池小秋也是個懂禮,沒想到咱們這傻姑娘遞了個臺階,她便順著爬上來了!” 徐家太太揉揉額頭,頗為疲憊:“除了這事,三姐最近可曾在吃食上鬧過脾氣?” “那倒沒有,自池家廚娘每日送飯食過來,半夜突然進門查時,再也沒見姐兒偷吃過,倒睡得安穩些了。” 李mama想著徐三姑娘又松了一圈的衣裳,不由邀功:“這兩天來,姐兒又掉了兩斤。” 徐家太太皺眉道:“才掉了兩斤?那怎么夠!京里頭送消息過來,說龐家的小姐如今輕得能站在盤子上!你再看看三姐!” 她當機令斷:“中午莫要給她什么香稻米飯了,再緊一緊她的早飯,告訴秋云,誰敢給小姐遞食,立刻打了板子攆出房去!” 李mama為難道:“太太也知道三姑娘那性子…” 短她衣裳短她首飾都好,若要再克扣她吃食,還不得掀翻了屋子! “她若是不聽,請戒尺過來!與她說,若是進得宮里能得了圣上寵愛,全了全家的前程,莫說什么糕點米粥,便是要海龍王rou我也給她弄來!” 徐家太太只恨小時太過寵這姑娘,才養成這不挑嘴的性子,選秀也是關乎全族的大事,怎么能由得她任性。 “另外,不是想讓那個廚娘陪她過來過生日?我允了!只要她好好吃飯學規矩,旁的都依她!” 李mama一喜,有了許太太這把尚方寶劍,她還怕什么,只是躊躇道:“到時候其他府里的小姐過來,專和姑娘敘話時…” 徐家太太不耐道:“這有什么,提前說與那廚娘,等小姐們都去園子里時,便支開她往小廚房做上兩道菜,等菜完了,宴席也散了,三姐兒還得回去學規矩,哪費得許多功夫!” 李mama大喜:“還是太太想的周到,哪像我們這等拙嘴笨舌的,白活了這般大年紀呢!” 緊趕慢趕回去,正好趁著池小秋出了園子門前截住了她:“池姑娘,太太已應了,說姑娘愿意過來陪我們姑娘,竟是大好的事!” 池小秋不語,一刻鐘之前,李mama可不覺得這是大好的事,怎么變得這樣快? “倒是有事勞煩姑娘,三姑娘最喜歡姑娘的手藝,到時候還得求著姑娘做兩道新菜,給咱們三姑娘嘗嘗鮮,也是讓她過生日添個歡喜的意思,姑娘可愿意?” 徐晏然既認了她做朋友,池小秋便拿她作自個人待,雖不知他們有什么花花腸子,但能給自己朋友做些吃食,池小秋欣然點頭。 難得有一次正大光明吃飯的好機會,池小秋精心打算,仔細準備,希望徐晏然那天時能吃得開心。 想著徐家姑娘今日眼巴巴看著端走的富貴果燉雞,那副可憐模樣,池小秋決定,讓徐晏然在過生日這天,吃rou吃個夠! 生日宴一年只有一次,池小秋提前開始練習準備,生怕到了緊要關頭,砸了徐晏然的吃飯興致。 選柳安鎮子下的鳳西村出一種白米,顆顆瑩潤,粒粒生香,入鍋炒香,放在石碾子上面磨成粉,然后用細紗網羅篩了一遍又一遍,鐘應忱見她這般仔細,便問她因由。 “只怕你做得再仔細,到時候徐家姑娘也吃不得一口?!?/br> 池小秋不解:“便是徐家的人托了我做給她家小姐吃的。” 鐘應忱問:“你送給徐家太太的玉帶羅糕,下面人可曾遞了上去?” 池小秋頓悟,想了想,慶幸道:“虧得你提醒了我,倒是做得飯菜,我得尋機給那姑娘再留一份,不然我做了這么久,她竟連嘗一口也不曾!” 鐘應忱本以為她要驚嘆這大戶人家肚里官司,卻不想她只惦記這個,只得搖頭失笑,接了她手里網羅:“你先去備別的,我打下手。” 池小秋這是對徐家姑娘上了心,給徐家送飯的食盒,便是她口口聲聲喚著“兄弟”,哄著他親自上手打了一個有機關的出來。 自她到柳安鎮后,便沒有同年的小姐妹,如今尋了一個,卻是旁人眼里攀不上的人。 若要他的主意,恨不得池小秋這一輩子,離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宦之家遠遠的,待他功成名遂之時,便能護她周全。 可池小秋不是一株花,一架藤,一支玉簪,一把折扇,甚而不是往日他認識的任何一種女子,池小秋生就男兒義氣,最是有主意,活潑而有生氣,便如同鹿跳泉心的水,從中心冒出來,又從半空中灑落成漫天珠子,一顆顆的,剔亮,透徹,時時刻刻不曾停歇。 莫說他如今與她無甚關系,便是有了關系… 一瞬間,鐘應忱被自己漫然飄散的思緒驚了一驚,忙收攏了,不敢再想。 脂油在鍋里化了,放入椒鹽,把篩出來的米粉重新倒回鍋里,又炒了一遍,這回出鍋的米粉便滾上了油,香氣濃烈。豬rou選肥瘦相間的,恰好是一半精rou,一半肥rou的,更是正好,切成比骨牌更大的塊,在方才炒好的米粉里一滾,rou便一塊塊把細勻米粉裹在了周身,變作淡黃色。(1) 池小秋將這些rou一塊塊在蒸籠里頭碼好,剛要燒火來蒸,忽然看見了外頭瓷缸里頭新買的荷花荷葉,池小秋一探手,毫無摧花折葉的自覺性,伸手過去,探進水間,直接一掐荷葉梗,躲在荷葉下小憩的黑里金魚乍然失去了納涼之所,驚得一下子跳了起來,來回轉了好幾圈。 池小秋看了那兩條魚咽了咽口水,后悔自己沒買些能吃的魚回家來。 籠屜里鋪上兩層荷葉,正好防著走油,又想起之前鐘應忱買回家來的荷葉包雞,池小秋便在荷葉之上又墊了一層腐皮,靜等它蒸熟。 鐘應忱蹲在灶膛前燒火,他儀態極好,明明是在挑柴火,卻好似在挑筆墨,襯得她這粗糙灶臺都多了幾分清貴。 池小秋不由一嘆,鐘應忱聞聲抬眼:“怎么了?” “好好的日子不過,為甚徐家要將姑娘送進宮里?聽說宮里有三千個娘娘,便進去了,天天餓著,有什么意思?” 本來這宮中膳食好吃,也還有個盼頭,但聽得那皇帝也是個喜歡苗條人的,連這點好處也沒了。 若要徐三姑娘聽見了,必要握著池小秋的手叫聲知己。 “徐家最出息的便是去了的老太爺,如今三姑娘的父親,已在通政司參議位置上呆了十數年,再難寸進一步,她只有一個哥哥,年近三十還只是個童生,若是不搏一番前程,不過兩代便敗落了。” 滿門希望系在三姑娘一身,自然要處處小心。 池小秋對于徐晏然寄予深深的同情,只覺這小姐過得還不如她自在。 熱氣蒸騰,如一捧霧繞在籠屜四周,池小秋開了蓋,見rou色晶瑩油亮,顫巍巍粉糯糯,令人胃口大開,池小秋自家搛了一筷子,只覺其中瘦rou混著外間米粉清甜,又混著咸香,肥rou丁點不膩,荷葉清氣浸透其間,解饞卻不油膩。 這樣的菜,便是拿去給徐晏然吃,油水也有限。 她還記著鐘應忱提點的,不要加太多餐,若真是那姑娘胖了許多,倒要受更多苦。 這菜試的她自己十分滿意,便又夾了一筷子給鐘應忱。 他兩手都是柴火灰,池小秋又催得緊,只得張嘴接了一塊。 “味道怎么樣?”池小秋緊盯著他,眼睛晶亮。 鐘應忱嚼了兩下,他慣常不愛吃rou,但自從遇著池小秋,哪里能看著他每天對著青菜桿子蘿卜纓子吃飯,各種做法頓頓不少rou,各色新出的菜品也逼著他嘗,只道要找個人試菜,吃著吃著,便習慣了。 他抬眼正要說話,卻忽然觸到池小秋手里的筷子。 方才,池小秋也用過。 嘩得一聲,仿佛有什么在他心里瞬間燒開,霎時燎起一片暗紅火海。 方寸大亂。 當得一聲,手里的柴火捅到了旁邊門窗,鐘應忱撂下一句好吃,倉皇走了。 池小秋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再一看時,他早已不見了。 奇怪,只是吃塊rou,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池小秋搖搖頭,又去查點今晚攤子上要帶去的東西,白天都是幫工守著賣些現成東西,晚上便要她自己忙活了。 這時,高家大太太已經在橋上等了她許久,早就等著滿肚子火氣。 第53章 梅花湯餅 照常的時間里, 高溪午又在鐘應忱房里,接受這帖經的靈魂拷問。 “教以孝,教以孝…”高溪午挑燈夜戰, 背了的幾本文章在肚子開始打架, 他期期艾艾, 希望鐘應忱能網開一面。 鐘應忱提醒了兩個字:“所以?!?/br> 高溪午眼前一亮:“所以敬天下之為人兄者也?!?/br> 接著,他便眼睜睜看著書上又多了一個朱筆圈句, 再瞧瞧前頭那一列,只覺眼前一黑。 這每一個句子, 乘以十, 便是他今晚的課業量啊! 鐘應忱冷如磐石的聲音傳來:“下一句,君子之事親孝。” “鐘…鐘大哥!”在云橋處幫工的小齊哥一頭闖了進來,氣喘吁吁道:“秋妹子, 她…她…” 鐘應忱豁得站起來, 當日池小秋入獄時的恐慌又一起襲來,他緊逼著問:“小秋去了哪里?” “秋妹子讓北橋一家姓高的太太請了去, 都這個時辰, 還不曾放出來!” 高溪午一怔,站起來問:“是北橋十二街的高家?” “可不是他家!” “高溪午!”鐘應忱豁然轉身, 聲音沉得能滴出水來:“我當日曾告訴你,無論你應了家里何事,都莫要把我家扯進去!” 高溪午不敢看他,自家跺腳道:“哎!我這個娘…柱子, 昨日太太喚你過去,難道你沒說, 我每天過來池家讀書來著?!” 他只是想找個擋箭牌,可沒想惹了鐘應忱和池小秋這兩個大老虎! 柱子茫然又委屈:“我按著大爺教的, 都與太太說了??!” 他們兩人說話的功夫,鐘應忱早已奔出了門。 “哎,你個蠢貨!”高溪午直接扔了手里的筆,那狼毫在空中甩了一個弧度,啪得落在桌上,蘸飽了墨水的筆尖摔出一片淋漓墨跡,也無人去管。 高溪午跑得飛快,到得自己家門口時,正看見鐘應忱臉色難看要往府里硬闖,忙上前攔?。骸扮娦帧娦值埽疫@便讓人打聽消息!我娘不過是婦道人家,日常吃齋拜佛的,斷不會為難小秋!” 說著便立即呵斥門房:“今日太太是不是請了一個臉生的姑娘進府!如今正在哪里?” 門房待想要糊弄,卻讓高溪午不耐煩地一眼瞪了過去,立刻腿肚子打哆嗦:“是…是大爺房里的金環姑娘請了過來的,如今正好好在正房敘話?!?/br> 他正說著,卻見池小秋正好邁步出來,見一堆人糊在門口,倒嚇了一跳:“你們怎的都過來了?” 高溪午三步并作兩步跳上前來,抓著池小秋胳膊道:“我娘沒怎么著你吧?” “能怎么著?”池小秋莫名其妙:“太太甚是客氣,請我吃了許多東西?!?/br> 手腕一緊,眼前一花,池小秋讓鐘應忱拽到左近來,他盯住高溪午:“若再為了你的事拖小秋下水,我便念不得往日情分了!” 鐘應忱的話十分平靜,卻讓他無端打了個寒顫。 高溪午這回徹底明白了,鐘應忱沒跟他說虛話,他想了想道:“你放心,我有法子去了我娘找茬的念頭!管讓她不鬧下一次!” 正堂里,高家太太正氣得胸前起伏,不住順著氣,卻聽怦得一聲,自家便宜兒子直直闖來,見了她,也不行禮,兩眼一翻道:“娘既這般不放心我,我便以后哪里都不去,還讀什么書去!” 高家太太幾乎倒仰:“你這會回家,可是為了那個云橋的小妖精?你…你看看她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