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往日他都是穿著對襟大衫,戴著唐帽,一副正正經經的學子模樣,可今天,池小秋從上到下打量他一番。 嘖!嘖!嘖!好不正經! 涂了脂粉,描了眉,還穿著明艷朱紅大風帽的高溪午有些暴躁:“跟我沒關系,是我娘非逼著我穿的!” 池小秋安慰他:“雖不正經,卻很好看。” 比她會打扮多了。 見高溪午眼見便要抓狂,池小秋立刻轉了話題:“今日要吃些什么?新做出的八珍面,可要一碗嘗嘗?” 當日池小秋在獄中時,高溪午每日躲了家人,在門口使了許多銀子也沒能見她一面,只能往里頭送流水樣送東西。因此那幾天,有秦司事幫著打點,再加上高溪午走后門每一頓送來的肥雞大鴨子,池小秋的日子過得比當初逃災時,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剛從堂上出來,便見著了守在衙前一天的高溪午。 他紅著眼眶,給了她一拳:“花光了老子從小到大的壓歲銀子,總算是出來了!” 他家中雖然富貴,可也不是隨他取用,屋里所有物什都打了標記,少上一樣房中丫鬟便要查問,若是從賬房支出錢來,要過兩三關,還要被他娘盤問。 高溪午只能像過冬囤糧食的小松鼠,每每過年長輩都會送金銀錁子,刻成石榴葡萄荔枝桂圓的如意樣式,他便看著落入自己錢袋的小家伙們,森森一笑,伸出了魔掌。 這么日積月累,從六七歲時攢到十四五歲,七八年的積蓄啊,他日日在懷里捂著,不敢亮給旁人看,好容易攢夠了一堆,為給池小秋送些溫暖,花了個精光! 池小秋感動得一塌糊涂,便許諾他道:“以后你若想吃什么,時刻往我家來!攤子上也使得!” 為著無辜陣亡的銅板銀錢,高溪午在池小秋面前比先前有了底氣,只是最近些日子,也不知他忙得是什么,很少見他蹤跡。 誰知一向以食為天的高溪午,并沒接池小秋的茬兒,他東看看西望望,小聲問:“鐘兄弟…今天沒過來?” 鐘應忱一向是高溪午的克星,一個是貓,一個是鼠,高溪午一向避他遠遠的,今天怎么愿意主動找上門來? 池小秋憑借自己優秀智慧的腦袋斷定,他一定是又有作業要“參考”了。 她想了想道:“他今天往北橋去買些書,眼見著就要回來了,要不,你喝些茶水,等他回來?” 學子陸續下了學,整個天幕依舊籠在雨絲網下,池小秋點亮了風雨燈,一盞盞掛在了傘下。一團團光暖融融從防雨的油紙中,透映出來,灑下昏黃的光,映亮傘下桌邊眾多食客臉龐,這在悶濕天氣里,平添幾分溫馨。 高溪午好似一只坐了釘板的猴兒,上躥下跳不停,不住往攤口處看,當他又一次躥起來時,頭上有人冷哼一聲。 高溪午抬頭一看,三魂飛了兩條,忙眼觀眼,鼻對鼻,正襟危坐,不敢動彈。 吳先生撩起一擺,坐得頗有士家風范,他四下里望了望,問高溪午道:“你那個好友去了哪里?” 高溪午戰戰兢兢:“學…學生也不知道…” 吳先生心里發急,這晚一天,說不得便立時被楓塘的對家給截走了! 收徒要趁早,晚了悔不了,哭出兩缸淚,學生也沒了。 他默念了一遍自己方寫的四句箴言,決定先從這學生的妹子處下下功夫。 池小秋端了兩碗面對來,吳先生往她鋪上的簽子處看了一遍,忽想到了一個賣人情的好辦法,便問:“小娘子這里,可有清泉湯?” 清泉湯又是個新名字! 聽這名字,大約又是北橋的新鮮玩意。 吳先生頷首微笑道:“正是,遇山澗清溪,取中心處石子,系平日吸取山泉清露之所在,如有青苔或帶蘚者最佳,蕉葉荷葉裹之,取回后…” “洗干凈?” 池小秋聽到現在,還沒聽見個能吃的東西。 吳先生瞥他一眼,有些不悅道:“豈能洗去?那苔蘚是天然之物,清氣多鐘,若是都洗去了,還有什么意味可言?” 打斷了別人的話,池小秋有些訕訕,只得道:“對不住,先生接著說。” “將這清溪中的石子,用山中泉水烹煮,其味甘過蔬果,清過茶水,隱隱有山石之氣,實在是妙哇!” 吳先生半瞇著眼睛,回味起當時滋味,悠然神往。 池小秋有點懵,順著他的話捋了捋思路。 撿回來些石頭,還是帶著青苔的那種,泡水里,煮開了,再—— 吃石頭? “石頭怎能吃得?自然是喝湯了!”吳先生看著她,一副這囡囡看著伶俐,怎么壞了腦子的表情。 鯽魚湯,牛rou粉絲湯,枸杞陳皮老母雞湯,蓮藕排骨湯,到底是哪一種湯不好喝,非要去喝什么石子湯! 池小秋搖搖頭,真是天下之大,無傻不有。 吳先生道:“這樣一壺清泉湯,總能賣得二三兩銀子,小娘子盡可試試,雖說這石子難挑,清泉不易得,費了些時間,可只要找得一次,以后就便宜了。” 池小秋禮貌點頭,表示感謝,覺得北橋的人傻錢多,果然不是白說的。 鐘應忱回來時,便看見了一渴望一熱忱,兩雙眼睛都盯住他,不由得略退了半步。 熱情從來都不是白收的,要打起精神來才是。 吳先生瞥見他手中抱回的一摞書,竟在其中發現了考學的舉子才開始深研的幾本經注,不由大驚。 “你已看起了這個?” 鐘應忱微微欠身,十分客氣:“不過略知一二。” 吳先生撿了其中些許問題,不料由淺及深,鐘應忱都言之有物,不由深覺罕異。 這個學生,怎么能放過! 他點頭故作深沉,試圖拉近乎:“這書,我也是年輕時讀的。” 三十多歲也算是風華正茂吧。 “如今的豐州知州,原來便是我的學生,他讀這些書時,倒與你一般大。” 旁邊高溪午正在發愣,讓吳先生從桌底悄悄踹了一腳,他一個激靈,忙正坐起來應道:“正是!正是!十分厲害!” 說完還有些茫然,方才吳老頭在和鐘兄弟敘些什么? 吳先生一臉慈愛之色:“你們如今正年輕,便是忙著讀書,也莫要起早貪黑,不顧身體,我這學里每日都給他們備了三回點心,也是長輩拳拳之心。” 吳先生的小心思明顯地快要溢出來,就如同拿著小鑼鼓在鐘應忱面前敲。 先生給力,師兄出息,三餐皆備,慈嚴結合,這么好的學齋,渴望飛黃騰達的親啊,你真的要放棄嗎?真的真的要放棄嗎? 這回高溪午聽懂了,他插嘴道:“先生,你今日不是還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嗎?” 吳先生瞪了一眼他,高溪午立刻一身冷汗,仿佛看到了自己慘淡的人生前景,他忙拍馬屁道:“還是先生今日定出的新規好,要不是何師弟的書沒抄完,咱們怎么能有點心吃!” 吳先生:…… 鐘應忱微笑道:“先生當真如嚴師慈父,嘔心瀝血,誨人不倦。” 毫無動搖。 第二輪優等生入學招生計劃,失敗! 第48章 紅棗百合小米粥 “哎, 吳老頭是不是看上你了?” 高溪午不知哪來的膽子,看著吳先生傷神離開的背影,悄悄嘀咕。 “說什么呢!”鐘應忱書卷作筒往桌上敲了幾下, 打量他:“你今日…穿成這樣, 來找我有何事?” 高溪午驚得往后退了兩步, 揪緊了自己的風帽:“你這般看我作甚” “既然無事,我便走了。” 鐘應忱說著便要起身, 高溪午忙攔住他,賠笑道:“兄弟…兄弟!我這里有個事, 是好事!” 鐘應忱頓住腳步, 便見他氣壯山河道:“本公子決定洗心革面,手不釋書,勤學苦念, 做個認真讀書的好學子!歲考時, 拿個學齋十甲!” 鐘應忱毫無波動,慢條斯理道:“那與我有什么干系?” 高溪午拉他坐下, 殷勤奉了杯茶:“歲考只剩兩三月, 我這底子,要沒人指條路, 別說十甲,便是三十甲也夠不上…” 鐘應忱打斷他:“不過是學齋平時歲考,無關前程,這作弊的勾當, 你還是莫要尋我。” “哪能呢!你把我想作什么人了!”高溪午好似受了天大侮辱,跳起道:“我不過是想讓我幫我將過往課業補上一補, 若是能過,我…我許你五百兩!” 鐘應忱緩了臉色:“你哪里有這么多錢?” 高溪午露出一副得意神情:“我家里十幾頃田地, 幾十處莊子,商鋪開到府城里,還能差這點錢?” 在旁邊聽著一耳朵的池小秋也一哼。 那算什么,她還能買得下三個鎮子呢!誰還不是個有錢人? “你——應了什么?才非得這般上進?”鐘應忱一眼看出這其中關竅。 想當初,每每旁人諷刺高溪午靠著有個富貴好爹,才被塞進了求是齋,結果考學還總是吊著尾巴時,高溪午便直接回他。 “我便沒個功名,也能吃山珍,穿裘衣,你能嗎?” “我便不好好讀書,再不濟也能回家承繼家業,你有嗎?” “我便是再考不過,吳先生也能收了我,你行嗎?” 囂張得這樣理直氣壯,旁人被他的厚臉皮所震撼,再也沒話,不過私底下笑話。 浪子回頭,前面沒點東西吊著,能回得了? 鐘應忱表示存疑。 “嗨!還不是家里老頭,也快五六十了,就想著讓我出息一回,好長長臉面,我,孝子!就…全他一次想頭唄!” 鐘應忱看他一眼,不再追問,轉身擺著自己的書,道:“若是你真要我來幫你,卻要說好幾件事。” 高溪午大喜,作洗耳恭聽狀。 “第一,無論我布置多少課業,不得拖交,不得延誤。” “那是自然!”高溪午滿口答應。 “第二,不管最后考得多少,你應了家中的事,莫扯我進去!” 高溪午吃了一嚇。 鐘應忱怎知,這歲考進十甲,是他為了家中應他之事而主動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