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第71章 月色 紀汀不知道溫硯是不是真的睡了, 她沒有出聲,脫了鞋放在門口,穿著襪子走了進去。 她把帶來的東西留在鞋架旁, 緩慢地邁步踩在地毯上, 經過餐桌,繞到沙發的正面。 借著月光的描摹, 紀汀看清了溫硯此刻的模樣。 ——他側身蜷著, 雙眸緊閉,眉峰卻顰起,似乎正在承受著什么難言的苦楚。 鴉羽般的眼睫輕輕顫著, 隨著粗重紊亂的呼吸上下起伏。 紀汀心里有點發澀,像被人用針尖狠狠戳了幾下, 泛起一陣直入肺腑的疼。她蹲下來, 下意識地伸出手, 摸了摸他的額頭, 卻被那guntang的熱度驚得縮了回去。 ——他在發燒。 小姑娘柔嫩的指尖帶著絲絲縷縷的涼意,對于體感已經失常的病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慰藉,溫硯迷迷糊糊地抓住那只手, 貼在了自己心口處。 “熱……”他低喃著。 鼻尖縈繞著一股濃重的紅酒味, 紀汀心知他是又出去應酬了, 嘆了口氣, 眼神盡是憐惜:“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這句話輕得像一片羽毛, 在空蕩蕩的室內卻異常清晰,像一滴水落入池中, 蕩開層層漣漪。 溫硯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 失焦的瞳孔還帶著些朦朧,他似是有些不敢確認般, 語氣詢問:“糖糖?” 紀汀輕聲:“是我。” 一米八幾的個子,這樣的姿勢對他而言著實委屈,紀汀把溫硯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著他坐了起來。 溫硯咳了兩聲,單手捂住自己的額頭,嗓音低啞:“……你怎么來了?我不是讓你別來嗎?” 紀汀動作一頓,也沒回答,只是從書包里取出退熱貼。 她撕了包裝給他貼上,神態極其專注,但是卻不看他的眼睛。溫硯想說什么,也被她低頭避過。 紀汀泡了醒酒的蜂蜜水,又狀似心無旁騖地給他喂了退燒藥。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自然又到位,看不出任何罅隙。 在這樣的情境下,溫硯自始至終都模樣乖順,極為配合,只是偶爾稍稍側眸,偷覷身旁的人兩眼。 半晌,他終于出聲:“糖糖,你生氣了?” 紀汀抿著唇,撥弄了一下他額前凌亂的碎發,直言不諱:“是。” 溫硯小心翼翼地抬眸:“是因為我沒去看決賽嗎?” “……” 他低聲道:“對不起。” 紀汀不知道他是因為喝醉了所以腦子轉不過彎,還是本身就是這么想的,反正只覺得胸口被氣得發疼。 她蹙起兩道秀氣的眉:“溫硯,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親近的人?!” 這算是極其嚴厲的指控,男人似有些無措:“糖糖,我——” “生病了都不知道知會女朋友一聲嗎?那你還要我干嘛?當擺設嗎?!”紀汀重重呼出一口氣,“你還說我不會照顧自己,你才不會,你是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 “你不知道你這樣我會心疼嗎?你是不是故意想讓我心疼啊?你這個壞人……”她邊說邊哽咽起來,眼中蓄起了淚,肩膀也跟著上下聳落。 他的所有出發點,似乎都是圍繞著她,從未考慮過自己一分一毫。 連猜測她生氣的緣由都是如此。 溫硯神情慌亂地抬手,抹去紀汀臉頰滾落的淚水。他啞聲重復:“對不起,對不起……” 她心頭酸澀,撲上去抱住他:“別再說對不起了。” 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啊。 溫硯埋首在紀汀的肩頸,腦海里驀地閃過不久前看到的那副鮮艷刺眼的畫面。 他一言不發地回抱著她,孩童尋求慰藉般的姿勢。不知道她為何就有這樣的能力,能讓自己身體里流淌著的躁意一瞬之間消散不見,無影無蹤。 少頃。 紀汀摟住他的后頸,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緩開口:“我……就是看不得你難受,哪怕是一丁點都不行,所以你要照顧好自己,知道了嗎?” 溫硯輕聲應道:“嗯。” 過了一會兒,他悶悶地問:“那我要是,照顧不好自己怎么辦?” 男人又發燒又醉酒,哪怕喝了醒酒湯還是有些思維不清,神色顯現出幾分迷茫。 紀汀看著他,覺得他這樣子簡直百年難遇,有種說不上來的可愛。 她破涕為笑,湊過去,鼻尖親昵地和他對對碰,又蹭了蹭:“你有我了。” 溫硯抬眸盯著她,像是在思考她這話的意思。 紀汀說:“以后,我會照顧你的。” 她也是慢慢才意識到——很多事情他不告訴她,不是不愿讓她參與自己的生活,而是因為他習慣了一個人來面對這些。 所有疲累的、苦痛的、難過的事,他都選擇獨自一人扛了下來。 她愛上的,是一個不愛喊疼的人。 眼眶氤氳起霧,紀汀眨了眨眼,輕輕地重復一遍:“我會照顧你的。” 月色織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溫柔地籠在兩人身上。墻壁上的琉璃燈盞反射出迷人的光,輝映成五彩的虹。 溫硯抬起手,輕撫她的側臉。 他喃喃道:“你的眼睛好亮。” 仿若一枚葡萄玉。 “可以一輩子這樣看著我嗎?”他問。 ——你可以,照顧我一輩子嗎? 紀汀讀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上前輕抵住他的額頭。她心間軟得不像話,像是化成了一灘水,卻成心逗他:“你現在喝醉了,談這些,明天早上起來就忘了。” “我不會忘的。”溫硯顰起眉來,似乎有點不滿她的質疑,“我記得清清楚楚呢。” “是嗎?那你知道capm(資本資產定價模型)的公式是什么嗎?企業的自由現金流怎么算?一共有哪幾種估值方法?” “……” 紀汀望著男人靜默的面容,干咳一聲——她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正準備挽尊,便聽到他回答:“capm是預期回報率等于無風險利率加上beta乘以市場風險溢價。” 紀汀張了張嘴,溫硯繼續道:“無風險利率一般用美國十年期國債,beta可以通過回歸得出,也可以通過可比公司得出,不過后者需要根據資本結構先去杠桿再加杠桿——”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記得了!”紀汀驀地站了起來,又咳了聲,“趕緊去洗漱然后上床睡覺。” “我已經回答了,那你是不是也應該回答……” 男人坐在沙發上仰頭看她,抿著唇,眼眸濕漉漉的,那神情竟讓紀汀有種自己是渣男的感覺。 有些話過了那個點就再難提起,她不太自然地催促:“哎呀,你……你就先去嘛。” 溫硯又用那種眼神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起身走進臥室。 紀汀注視著他的背影,緩慢地長呼出一口氣。她整理好自己帶來的東西,捧起桌上的熱水喝了一小口,心稍稍放下一些。 可還沒到幾分鐘,里屋就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糖糖,你、你過來一下……” “怎么啦?” 紀汀走進去,目光一滯。 ——男人敞著襯衫衣襟,上半身健碩緊實的肌rou一覽無余。可他的領帶卻還掛在脖子上,松松垮垮地系著。 溫硯坐在床沿,語氣無辜道:“我不記得我的睡衣在哪了。” 紀汀不自覺勾了勾嘴角:“capm你都記得,睡衣找不到了?” “嗯。”他極其坦然地點頭,低頭看了眼脖子上糾纏在一起的帶子,“還有這個東西,我好像解不開。” 紀汀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她從拉開的一格柜子里取出睡衣,然后又三兩下幫他把領帶取了下來。 溫硯凝視著她,又道:“你能不能,幫我換一下衣服?” “……” 紀汀強烈懷疑,這人其實是在故意勾引她。 她的目光走馬觀花般掠過他胸口和腹部流暢的曲線,梗著脖子道:“你自己換。” “哦。”溫硯狀似失落地應了聲,極慢地抬手脫掉了上衣。 然后他開始解皮帶,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怎么樣都解不開。 搗鼓了半天,做出了數次嘗試,仍舊進展為零。 紀汀有點看不下去,拿起睡衣長袖先給他套上:“坐好了。” “哦。” 溫硯伸直兩條長腿,任由她擺弄自己,折騰許久,終于是把褲子也換好了。 紀汀把他的西裝掛在衣架上,臉上飛起一抹不甚明顯的紅暈——剛剛,不小心碰到了他,差點就趁機占便宜了! 呼,還好她把持住了。 “糖糖……” 某人又在叫她,紀汀回頭,看見溫硯從衛生間里出來,纖長的睫毛上還沾著水滴:“我洗漱完了。” 他掀開被子上床,怔怔地看著她。 紀汀沒反應過來:“嗯?是要睡了嗎?” 她關了燈,試了試他的體溫,覺得稍微正常了些,不由得松了口氣,替他掖好被角:“晚安啦。” 她轉身想去洗澡,卻被溫硯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