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不怎么樣。” “聽說又結婚了?” “是的,又結了。” “什么樣的人?能讓你看中,想必有其過人之處吧,很有錢嗎?” 看來兩年的時間都沒能讓他完全放下。公子哥兒家境優渥,從一出生,前途就被安排得妥妥當當,活得順遂無比,人生最大的挫折就是和桃李離婚這件事情,至今都還耿耿于懷。不過比起他語氣中不加掩飾的不屑與酸味,竟然當著現任老婆的面毫無顧忌說出這些話,這一點才令桃李驚詫,說:“還行吧,沒你有錢,我就看他長得帥點。” “原來你喜歡他那樣的浪蕩男人?” 桃李面色馬上變掉,倒不是因為他面上的鄙夷之色,也不是因為他說李上言浪蕩,而是這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有點大。他這話的口吻,不像是道聽途說,倒像是哪里見過李上言,對他有所了解一樣。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時刻在關注她的社交平臺和所有動向。 譬如她的微博,從去年在云南的時候起,她就開始發一些自己與李上言的照片上去,再配一些文字,用以記錄和他生活的點點滴滴。當中分手了一段時間,更新也隨之中斷了。和他復合后,又重新開始寫起。她發的那些照片里面,李上言不是在星光下彈尤克里里,就是帶著狗坐在河浜草叢里釣魚,要不就是裸身在湖里游泳,就沒干過一件正事。說浪蕩也浪蕩,說有趣也有趣,得看誰去看了。 桃李想到自己日常被前夫在暗中窺視,雖不至于毛骨悚然,但心情不怎么愉快就是了,便道:“嗯,我就喜歡那款浪蕩的,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心和關注啊。” 小貝冷笑,手上歌單一丟:“我去外面打個電話!”就出去了。 從始至終,他的漂亮老婆都捧著肚子,一臉甜美微笑,像個愛好和平的小天使。 桃李低頭看自己的手機,給自家帥男人發短信。男人今天難得下班早,已經在回來的地鐵上了。桃李問他要不要來人民廣場接自己一起回家,他問她跑去人民廣場干嘛,她隨口說現在和前夫在ktv里呆著。結果那男人也酸了:“好的不要再說了,我明白了。我不耽誤你們了,你們慢慢唱,我自己回家了。” 她解釋說:“他和他老婆都在,我和安妮還有她家丑男在一起,一大堆人呢。” “人多才熱鬧嘛!” “就算我要唱k,肯定也是和你唱,我們家的影音室比這里的音效可好多了。你過來吧,等著你。我愛你。” 男人貌似回心轉意了,說:“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過去一趟吧。” 桃李低頭看手機,發短信,一條沙發上的幾個女人各懷心事,一時無人說話。尤其桃生,一臉緊張,恐怕節外生枝,屆時自己心心念念的三甲醫院的編制工作便要泡湯。 安妮的兩只眼睛緊緊盯著小貝的漂亮老婆,戳了戳桃李胳膊,悄聲道:“哎,你看,那不是那個小主持人嗎?” “誰?” “就是那個整天跟幾個滑稽戲演員一起賣增高鞋墊和各種補品神藥的主持人啊,名字我叫不出,看著臉熟。” 桃李失笑。二婚老婆娶了個漂亮女主持人,又生子在即,人生兩大喜事,便要秀給前妻看一看:我現在的日子只會比你在時更好,我的現任妻子也只會比你更美,層次更高。 桃李有點能理解小貝現在的心理。不在前妻前秀一把優越與幸福,怎能釋放離婚時積郁在心的那股怨氣? 安妮這邊跟桃李竊竊私語,小小主持人聽到個大概,捧著肚子往她倆這里挪了挪,朝桃李伸手,說了一聲你好,然后報了自己名字。 安妮說:“對,對!就是她!” 小主持人和桃李握了下手,甜甜一笑:“今天見你其實是我的主意,我提出來的。” 桃李不禁驚訝,上下打量她:“你為什么會想要見丈夫的前妻?” “就是從婆婆那里聽過幾次關于你的事情,心里對你挺好奇的。” 叫丈夫帶自己出來見前妻,腦回路相當清奇了,想來應該是那種不嫌事大也不怕麻煩多的人。 桃李笑著打量她和她的肚子:“為什么對我感興趣?你和小貝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小主持人一笑:“我和小貝很好,雖然我和他之間沒有閃電結婚又離婚的那份激情,但我們卻是安全感十足的婚姻。” 安妮意味深長地開口:“和婆婆相處的還好吧?” 小主持人笑的頗有些自得:“我這個人其實情商很低的,必殺技也就是聰明漂亮,學歷高工作好吧,我老公吃死愛死我。但我婆婆覺得我是公眾人物,知名度太高不是好事,會給小貝工作帶來不必要的干擾,當初一度很不爽的,談戀愛和結婚當初都很防備我,不過現在有了寶寶以后,慢慢對我就有一家人的感覺了,也認可我了,現在融洽多了。” 原來和小貝組團來秀優越感來了,兩公婆都有趣得很。桃李都給聽笑了,卻不打算再接她的茬,就自顧自喝自己的茶水飲料,接著發自己的短信,問男人到了哪里,他說還在地鐵上。 桃李催他:“怎么還沒到啊?” 他說:“快了,還有兩站路。” “你這個人怎么回事?叫你快點來快點來。” 男人自從聽說她去見她前夫就已經很不爽了,現在又被她催,火了,財經報紙揉成一把塞進電腦包里:“知道了,我去叫地鐵司機開快點!” 安妮聽小主持人說自己的必殺技是聰明漂亮,所以老公吃死愛死這些話的時候,簡直要吐了,自己在旁邊咯兒咯兒的就笑開了:“這話,我怎么聽著有點心酸和可憐呢?得到婆婆認可這種事很值得驕傲嗎?驕傲到令你拿著喇叭四處去吆喝宣傳?我可能脾氣不好,不愿意將就別人,覺得與其小心翼翼得去討公婆歡心,以試圖得到他們的認可,還不如老死不相往來的反而更開心些。” 小主持人電視臺工作,作為主持人,也屬于半個娛樂圈里的人,這個圈子里面,勾心斗角和罵娘撕逼豈會少?她跟幾個滑稽戲老爺叔搭檔做節目的,跟老爺叔過招都沒有在怕的,更兼賣鞋墊賣神藥,電視特賣會上賣拉桿箱和羽絨服,樣樣摻一腳。別人長嘴是為了吃飯,她一張嘴可以賺錢,可以氣死人不償命,殺人于無形,總之口才相當好了。 若是在圈子里,還得講究一個形象和人設,大家都是陰溝子里暗戳戳斗,背地里恨死,鏡頭前卻都是善良大氣又溫婉漂亮的小蓮花一朵。但今天這種場合,無所畏懼。她對小貝和他對前妻的態度已經不爽很久了,斗志也已被安妮點燃,如今有了現開銷的機會,豈會放過?于是決定親力親為,不假丈夫之手,親自來撕這場逼。 “你這話,一聽就是沒結婚的人隨口說說的,家人和親情是能輕易割舍的東西嗎?再說了,我婆婆她心地很善良的,我敬她一尺,她就還我一丈。她生病,我去陪夜。現在寶寶還沒出生,她房子都已經幫我們換好了。所以說我婆婆她也是看人的,她是高知,一輩子見的人多了,看人的眼光很準,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根本過不了她那一關。”瞄了一眼桃李,意有所指道,“這也是她同意我進門,喜歡上我,又待我很好的緣故吧。” 桃李詫異萬分:“你自己說了自己工作蠻好,本來可以征戰星辰大海,現在卻把所有心思都用來看婆婆臉色,所有才能都浪費在拍她馬屁和哄她開心上,至于嗎?炫老公也就算了,滿口婆婆如何如何,又不是嫁進皇室,做了皇太后的兒媳,我真心不能理解你說的這些話。” 安妮也笑:“聽你這么說,搞得我都想夸我自己了,我情商低嘴巴壞,長相普通也不聰明,學歷一般工資還不高,但是我找男人根本不需要考慮婆婆同意不同意,又喜歡不喜歡。我男朋友前任也有好幾個,好到死去活來的也有,但是我從來不在意‘前女友們’是什么人,更不會鮮格格跑去向她們炫耀自己。婆婆什么高知低知,段位如何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因為我不在乎。嫁了個二婚媽寶男,還覺得優越了,勝利了,你這高學歷高智商要來何用?恕我直言,真沒看出你聰明在哪里!” 里面正吵著,小貝推門回包廂,他電話打好了。進來時,他身后竟然還有其他人,是領位服務員和李上言。 李上言終于到了,他下班直接趕過來,手里還拎著電腦包。桃李看他過來,臉上是又驚又喜的表情:“你來啦!” 他朝她看看,嗯了一聲:“我來了。” 不僅桃李,連安妮都蠻開心的。這男人今天西裝筆挺,且是低調奢華的意大利牌子brunello elli。桃李自己穿99元一件的無印良品打折襯衫,卻給他買兩萬多的西裝,被她后來知道,把桃李罵了一頓,今天一看,感覺他這身淺棕色西裝簡直和豪華包廂環境背景配一臉,不要太好看。總之一句話,這男人今天帥呆了,場子鎮得,門面也撐得。 小貝和李上言落座后,互相打了聲招呼,言語都挺客氣的,還對視了兩秒。桃李一度懷疑他們會交換名片,相約下次一起發財。幸好沒有。小貝臉上表情有點怪異,大概是因為放蕩男人一張黑臉變冷白皮,斯文又帥氣,身上也找不出一絲放蕩氣質,所以令他失望了吧。 兩個男人同時坐下后,就互不搭理了。包廂氣氛很怪。 這邊廂,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小主持人斗志昂揚,繼續與在場的安妮和桃李舌槍唇戰,說:“你說的這些我能理解,一般老百姓家里哪有什么規矩可言?就是誰兇誰有理,誰兇誰最大。但是大家族這一套卻是行不通的,特別是我老公這樣的人家,在他們家生存,其實是講究技巧和策略的,不懂這些規則的人,很容易就被淘汰出局。所以說大家族不是人人都能混的,只有掌握生存策略,才能如魚得水。” “哦喲,你討人嫌的程度和我一時瑜亮了,還!”安妮道,“我還當你今天吃飽了沒事做,原來是為了化胖來的!我跟你說,化胖這種事情,千萬不能主動,一旦主動就落了下乘,有種窮人乍富,農奴翻身把歌唱的咋呼感。” 貝家喜歡聽話的媳婦,小貝找的這個小主持人各方面條件就剛剛好,很符合要求。她學歷工作不錯,臉蛋也漂亮,和小貝算是郎才女貌,弱就弱在娘家父母都是普通退休工人,而婆家家族龐大,成員大都有社會地位,所以一家門在貝家人面前都唯唯諾諾,姿態放得很低。 嫁進貝家這個大家族,小主持人自覺高攀了,聽話溫順得很,終于順利懷孕后,查出是個男孩子,婆婆態度一下子好很多,她有了立足之本,漸漸敢大聲和小貝說話了,也不愿再在電視臺賣鞋墊和海參,掙那一份辛苦錢,火速辭了職,在家做全職太太,每月從公婆手里領家用,日常工作就是在各種社交平臺炫江景豪宅,炫精英醫生老公,高知婆婆,開公司的公公,炫自己的歲月靜好,她要的是人家的贊美與仰視,而最忌諱的就是任何帶有“窮”字的字眼。 桃李的那些話對她根本造不成任何傷害,反而是安妮一個“窮”字,戳到她心經,把她氣得啊噗啊噗的。 安妮還不罷休,乘勝追擊:“而且我都不知道,現在結婚和公婆相處,還得講究生存了策略了?只有手心向上,靠別人養活的人,才需要掌握這些吧。我們婦女能頂半邊天,什么都靠自己,會賺錢,會花錢,會一言不合就掌男人耳光,我們不需要學你這些看人眼色仰人鼻息的生存技巧。” 桃李起初看安妮跟小貝老婆吵,覺得很好笑,爭論升級,又覺無聊。小貝如何,小貝老婆又如何,她完全不放在心上,誰吃飽了撐的要去和路人甲路人乙吵。而且小主持人有孕在身,萬一被氣壞了,到時有個三長兩短,有的搞了。 桃李笑著拍了拍安妮的手,叫她稍安勿躁,自己和小主持人說:“我不知道你從你婆婆那里聽到些什么,但是我和小貝婚姻結束,不是淘汰與被淘汰,我只是過了想要討好身邊每一個人的年齡,一分鐘都不愿意留給那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人和事罷了。我們女人,思慮太多容易生病的。你不覺得,花上比別人多十倍百倍的力氣去生活,其實很不劃算嗎?人生苦短,我們都還有幾十年最多了,自己開心才最重要。” 小貝就默默聽著,看老婆處于弱勢,卻不做聲。小主持人看他表情,更來氣,還要講,一開口,李上言不耐煩了,把手里啤酒杯子往桌上一丟,對她說:“藏拙吧,不要再說了。” 小主持人瞪了小貝,再回頭來瞪李上言。 李上言道:“我是為你好,她們兩個,你一個都說不過。” 桃李笑,對小主持人道:“感情的美好其實在于過程,而不在于白頭偕老。當我覺得一段感情已經令我不開心,及時抽身了而已,不存在對錯勝敗,更不值得你耿耿于懷。你擺正一下態度,放平一下心態,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就行了,不要再去介意別人啦。” 桃李從剛剛看見她二婚老公時那一臉發自內心的喜悅,到現在一句“介意和耿耿于懷”令小貝失了面子,感覺沒意思透了,開始后悔今天約她出來見面,不愿再聽,拉著主持人老婆離去。 到店門口,小主持人發現自己的一條絲巾還留在包廂里,自己買的也就算了,關鍵是婆婆送的,萬不可以丟,一定要小貝回包廂去取。 小貝回到包廂,門口已經站著兩個人了,是李上言和桃李。他們兩個人現在在鬧別扭。 桃李靠在門上,李上言一條手臂支撐她頭頂上方,電腦包丟在腳旁,看神態,好像在輕微說教的樣子。 他說了她什么,她有點不服氣的樣子,頂了兩句嘴,卻又嗲兮兮地搖他的手臂。 他繼續說她。她便提高了聲音,大約說了什么了不得的rou麻話,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就笑了出來,然后不管不顧抱住他,把整個腦袋都埋到了他懷里。 然后他就停止說教,對她看了看,伸手把她頭發揉亂,笑一下,再重新幫她理順,理頭發的時候,順便捏了一記臉蛋。他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眼神懶懶洋洋,然而動作卻又溫溫柔柔。 若是別的任何一對情侶,小貝也許會想,好甜蜜的一對情侶,可現在只覺得刺眼無比。不再去想絲巾的事情,默默轉身離去。 到外面,小主持人看他兩手空空:“我的絲巾呢?” 他說:“我沒去。” 小主持人拉著一張臉:“絲巾不找回來,你媽肯定會來盤問我,到時你來幫我回答!” 老婆的話,小貝像是沒有聽見。他在心里問自己,自己是過得不開心嗎,其實不是。自己工作順利,前途有望,生活安逸且幸福。不論哪方哪面,都算是圓滿。直到后來他在她看見了一張她在大山里拍的照片。 照片中,她戴著破草帽,手里拎著一把生銹鐮刀,背著一簍青草,和那個放蕩男人拖著手,走在田地里,面上笑容動人,望著鏡頭的眼睛內,閃著無數個小星星。但她和自己在一起時,就沒有這樣大笑過,他從不知道她可以笑得那樣燦爛,也從沒見過她這樣閃閃發光的樣子,所以無論如何才會介意,才會這樣不甘心的吧。 *** 桃李今年屬相可能犯太歲,諸事不順,麻煩一樁接一樁。自己備孕不成功,卻做了桃華的托孤大臣,幫桃華養起了兒子。沒幾天,又接到外地某小縣城一個不知名醫院來電,叫她去那里接一下她爸。她莫名其妙,說自己沒有爸爸,那邊報了她爸爸的名字,說:“這是他給我的名字和電話,錯不了!你爸爸時日不多了,你趕緊過來!”對方連身份都沒有透露,語氣卻不容置疑,說完砰的掛斷電話。 李上言去國外出差,桃李也不想跟別人提這事,獨自想了很久,最后還是休假,去了一趟外地。這個小縣城的名字,以前從爸爸那里聽過很多次。爸爸年輕的時候大串聯,在這個地方呆過幾天,后來無數次憧憬道:“那是個好地方,人少,風景好,物價也便宜,等將來爸爸有了錢,一定去那里買套房子養老。” 她那時就覺得爸爸可憐,和姆媽一起生活,爸爸身上一輩子都不會有錢,也一輩子都去不了那個小縣城的。 桃李找到醫院,在重癥病房里,看見了數年未見的爸爸。爸爸食道癌晚期,多日無法進食,瘦骨嶙峋,身邊也無人照顧,只有做工的工廠老板的老娘心善,偶爾來看看他。 桃李找過來的時候,這個好心的老太太正好在,就告訴桃李說,她爸從去年開始,就一直說自己胸痛背痛,但不愿花錢看病,就忍著,忍到今年,病痛加劇,不堪折磨,跑到醫院一檢查,食道癌已經到了中晚期。他這些年做零工,收入僅夠一個人吃飯租房而已。不過化療幾次,積蓄就已全部用光,醫院也不讓住了,讓他直接出院回家。他沒有家,也已沒有行動的能力,就把桃李電話給了護士,護士看他可憐,幫他打了這個電話。 爸爸一身皺巴巴病號服,躺在床上,人還清醒,看桃李到跟前來,喚她:“桃李。”身體虛弱,且喉返神經和聲帶已遭到破壞,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看得出嘴唇動。 桃李在床頭坐下,爸爸伸手,握住她的手,對她看半天,又說了一句話,桃李沒聽清,爸爸便努力抬起身體,她也稍稍靠近,聽他說的是:“對不起。” 桃李以輕蔑眼光望著眼前這個垂死老人,看到他不堪承受,慢慢流下眼淚水時,才說:“你早干嘛去了?為什么現在說要對不起呢?你輕飄飄一句對不起,為自己的不負責任找到了解脫,卻讓我連抱怨你都沒有辦法再開口了。可是這些年我經歷的痛苦,迷茫與失落,以及你們給我帶來的傷害,是一句單薄的對不起所能抹消的嗎?都快要死了,終于想到自己有女兒了,還要演一場對自己有利的戲碼,好讓我給你養老送終,收拾爛攤子,不覺得自己很卑鄙嗎?你離家出走,拋棄我,不要我,跑掉的那一天,要是能預測到自己這個下場就好了。” 爸爸兩只眼睛就這樣看著她,然后又抬手,以干枯手掌摸了摸她的臉頰,還有頭發,再次無聲說:“對不起。” 桃李終于流下了眼淚:“我這一生所有的痛苦焦慮,孤獨和自卑,都源自于你們,都是你們給我的!在我高考前幾天跑掉,你不僅算不上一個父親,你甚至連人都算不上!我不恨你,但也不會原諒你,更不需要你廉價的道歉!” 去給爸爸辦理出院手續,排隊時,一時沒忍住,還是給李上言打了電話,說著說著又哭了,周圍的病人都奇怪地看著她,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毫無形象,根本不介意別人的目光。 李上言遠在國外,也只能柔聲勸說:“你也許可以這樣想:在某種意義上,是他們的不負責任成就了你,激勵了你的成長。” 他是結合自身經驗及感受,說的真情實感,桃李哭得更加傷心,淚水流得更加兇猛:“可是這世界上,任何一個孩子的夢想,都絕不會是在父母的傷害中去獲得成長和成功!我寧愿做一個無用的人,平淡地活下去,也不要遭受那樣的痛苦!” 但最后,桃李還是把爸爸接到上海家中。 本來她已經火速聯系了幾家上海的臨終關懷醫院,后來因為醫生的一通話改了主意。醫生告訴她,她爸不進食已有一段日子了,現在只能靠靜脈營養支持,剩下的時間應該不會超出兩周,三周最多了。醫生的這番話,最終促使她改變主意,決定把爸爸接到自己家,讓他在家中度過生命最后這一段時光。 她家一樓原本就有長輩房,收拾了一間出來給他住,另外電聯中介,花重金請了一個有看護經驗的鐘點工阿姨到家照顧,大醫院也不用去了,社區小醫院開了些藥,請護士每天上門來幫他打針。 李上言上趟出遠差,回來家里多了一個小孩子。這趟遠差出好回來,家里又多了一個病重老人。他拉著行李箱站在桃李爸房間門口站了站,后來入內,嘗試跟老人說話,老人虛弱到無力調動面部肌rou,也發不出聲音,但眼神的的確確是欣慰的眼神。 護工阿姨向他描述:“我看他今天還算好一點,前天剛到家里那會兒,我過來一看,娘咧,穿著臟兮兮的破衣服,瘦的來,皮包骨頭!頭發也結了塊,背上有褥瘡,我給他擦身換衣服,身上臭烘烘,作孽哦,糟蹋成了什么樣!我看護了那么多病人,沒有比他還作孽的!” 李上言從桃李爸房間出來,直接去廚房找桃李,桃李在燒菜。住家阿姨現在浴室給小碎嘴洗澡,桃李就自己系了圍裙,做一家人的晚飯。兩只狗聞著香味,眼巴巴在她身后蹲著。 他進了廚房,找出雞rou干喂兩只狗。自從他出差以來,她就在外地那天打了一個電話給他,過后太忙,接她爸,請護工,去醫院,事情一堆,都來不及也沒有心情再打電話和回復他的消息了。都以為她要忘記自己今天出差回來這件事情了,到廚房一看,發現燒的全是他喜歡的家常菜。板栗燒雞,干鍋花菜,土豆燜牛腩。這邊灶頭炒菜,那邊一個在燉冬瓜海米湯,也是他喜歡的。 他在邊上喂狗,默默看她燒菜,忽然,莫名其妙的,對旁邊系著圍裙炒菜的她說了一句:“桃李,謝謝你。” 她這邊炒的是口蘑蘆筍,鍋翻的熱火朝天,就轉頭朝他笑:“干嘛呀。” 然后他說:“讓我每次回到家里,都不再是一個人。” 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皺著鼻子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