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你錢多,就買兩條又怎么樣啦!放生祈福,會有好福氣!” “說了不需要。”李上言不為所動。 “言兄,要不買一條吧,可以交到好運的,財運桃花運!” 李上言終于被他言兄言兄的喊煩了:“你腳下就是河,要放你自己放!” 一條短小集市逛完,桃李心滿意足,于是三個人步行回兩公里外的三者寨去。翻過小山頭,山路走一半,對面迎頭開來一輛電動三輪車,車上坐著紅臉膛的花衣裳婆娘,婆娘懷里摟著倆孩子,腳下還拴著好幾只羊。 山路甚細,彎彎曲曲,道旁雜草叢生,人走著一不小心都會摔一跤,腳下一定得留神著,然而那人電動三輪車開起來,橫沖直撞,霸氣的很。有幾次車身傾斜,眼看著要掉溝里去了,然而都沒有掉,次次都被主人拉回正道。 桃李看得提心吊膽,在他三番兩次脫險之后,情不自禁對著李上言贊嘆:“言兄言兄,這世上竟有如此技藝之人!” 正夸著,電動車突然不動了,因為一個車輪突然陷進泥坑里,本來可以避開的,坑上有草,沒看到。于是這邊三個人過去幫忙抬車。 車輪從泥坑里抬出來,同樣穿鮮艷的少數民族衣裝,腦袋上斜插一根鳥羽毛的主人以當地話招呼道:“上車?一起去?去不去?” 桃李沒聽懂他說什么,看他神情,猜測出他應該是邀請的意思,見李上言和小五一言不發上了車,自己便也抬腿爬上去,大人小孩帶山羊,擠了滿滿當當一車廂。 桃李和花婆娘并排坐一起,兩個人互相好奇打量著。 花婆娘臉膛本就紅,頭上還戴一個花里胡哨的厚重繡花帽子,大太陽一曬,臉更紅,額頭和下巴上全是汗。桃李對她的帽子尤其好奇,便問她夏天戴帽子熱不熱,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熱,熱。但是帽子要戴的。” 桃李問她為啥,她伸手把帽子仔細扶扶正,靦腆笑著,同時以充滿神圣感的語氣道:“因為腦袋上住著神靈,神靈一定要戴帽子保護起來。” 桃李便夸贊她的花帽子:“花很多,很好看。” “花多,好看,才能守護神靈!” 桃李點頭:“原來如此!” 主人踩油門,三路車重新發動,蹦蹦跳跳開了一段路,桃李發現方向不對,悄悄問小五:“這是要去哪里?” 小五正在跟車上兩個小孩子開心嬉鬧,沒聽見。 車子離開原來的山路,拐往旁邊一條從沒到過的更細的小道,顛顛簸簸開出好遠,直接開到了一大片農田之中。車身在田埂上劇烈地顛簸抖動,桃李都被晃得暈頭轉向,集市上吃的零食都快要吐出來了,便悄悄去問李上言:“哎,這是哪里?” 李上言坐在她對面,雙臂抱肩,巍然不動,只是撩起眼皮對她看了看,很快重新閉上眼睛。沒出聲。 得。愛咋咋地。 車子在田埂上橫沖直撞,最后在一片連綿的土墳包前停下來。主人下了車,從車頭以及車廂內搬出一堆堆的東西,叫老婆孩子往墳前運。桃李仔細一瞅,發現有煮好的飯菜,有水果,有紙錢,還有兩張疑似孩子成績單的紙片。 東西搬運完畢,主人領著老婆孩子往墳前一跪,開始喃喃自語,他的云南土話桃李聽不懂,但看情形,應該是給老祖宗匯報家中近況,說的無外乎家中是一切安好,孩子成績也好,你老人家無需掛念之類的。 三個閑人無所事事,就盤腿坐在一旁的田壟上,學主人家,雙手合十,一齊給土墳里面躺著的老祖宗彎腰敬禮。主人同老祖宗說了一堆的話,嘮了半天的嗑,燒了好多紙錢,后來不知哪里扯出一串鞭炮,點上,墳前噼里啪啦放好久。 上墳儀式繁復瑣碎,好半天時間才搞完,三位半路拉來的閑人每人給分了一碗供品用剩的炒米線,主人家手藝不錯,炒米線用的是紅油,一看就很刺激,帶勁兒,而且有酥脆脆的炸黃豆作配菜,除炸黃豆外,面上竟然還臥著一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太驚喜了,太感動了。三個閑人各捧一碗,簡直加倍的快樂。 主人家熱情勸:“吃吧!吃吧!” 三人端著碗,就坐在墳前把米線吃了,味兒著實不錯,一碗吃完,都頗有些意猶未盡。 至于桃李,她本來是有點嫌棄的,而且零食已經吃到七分飽了,奈何米線香氣濃厚,還沒湊近就被勾起食欲,挑起一筷子,吸溜一下,就嗦進了嘴里,美味無比。一碗米線飛快嗦完。 關于這次墳頭嗦米線,閑人桃李的感想就是,要是能少點油,再多點豆,就更完美了。 幫素昧平生的不知哪家的老祖宗上了半天墳,行了半天禮,吃了供品米線,重新坐上主人家的電動三輪車,回到來時的山路上,與主人家熱情揮手道別后,桃李才小心問李上言:“哎,言兄,剛剛那個是你熟人和朋友嗎?” 李上言一臉驚訝:“為什么會這么問,我又不認識他。” 桃李:“……” 路走大半,看見前面的寨子時,小五低頭看看手上,自言自語:“咦,我的開光增高藏藥呢?” 桃李說:“剛剛已經被那幾只山羊啃光了,你都沒看到嗎。” 小五:“……” 山路走回家,到寨子前被淹的馬路前,桃李脫下板鞋,左手提鞋,右手拎裙擺,熟門熟路蹚過去,剛出水,迎面走來小賣部的老板。桃李看他東瞅瞅西瞅瞅,嘴里嘀嘀咕咕,熱心問:“鵝找到了嗎?” 老板一拍大腿:“鵝找到了,羊又不見了!倒霉透頂!對了,你們來時路上看到我家的小黑羊了沒有?小小的,黑黑的,頂頂好看的?重七斤半的?” 晚飯在家里吃好,桃李獨自坐在門檻上看星星,被老奶奶塞了一塊鍋巴在手,晚飯的菜都是她喜歡吃的,所以吃得挺飽,鍋巴有點吃不太下去了,但看著很香的樣子,猶豫了一下下,還是接過來,嘎嘣嘎嘣嚼了起來,一邊吹著七月里的晚風,聽遠處的蛙鳴蟲叫。這日子,只有兩個字好形容,安逸。 安逸了才一會兒,聽李上言和小五兩個人在灶房里一齊發脾氣。 小五叫:“我的鍋巴呢?我的鍋巴呢?我收在灶臺上的鍋巴呢!” 桃李趕緊加快吃鍋巴的速度。 李上言則生氣說:“不是說了我的牛奶不要放蜂蜜的嘛,誰放的!” 加蜂蜜的牛奶李上言不要喝,回屋拎了三弦出來,到門檻上坐下。桃李吃完鍋巴,拍拍手,說:“言兄,拉一支最炫民族風來聽聽嘛?現在很流行的。” 李上言朝她“嗤”的一下,不睬她,自顧自拉了一曲《川江船歌》。一曲終了,發現桃李不錯眼珠兒地盯著自己看,問她一句:“干嘛?” 桃李也奇怪:“怎么還聽醉了呢?人家醉酒醉煙醉氧,我怎么還醉弦兒了呢?” 他聽她發自肺腑的贊美,望著她眼睛里的兩顆亮晶晶的小星星,挺得意,本來想回去睡覺的,想一想,重新坐了下來,問她:“還有想要聽的嗎?”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除了最弦民族風以外。” 應桃李要求,他一支《風林火山~月冴ゆ夜~ 》拉好,同她道:“這支是個人比較喜歡的曲子,不過僅一把三弦,略顯單調了些。” 她喜歡最炫民族風,但他的三弦,她也聽得出其中的妙。這支曲子,她最喜歡的是那段后弦,嘈嘈切切,激烈有力,聽在耳中,如烏云蔽日,如雷霆萬鈞,又如烈火迅猛,有一種無可描述的暴烈之美。因為喜歡,所以請他又拉了一遍。 他同一支曲子兩遍拉好,拎了三弦準備回房間。剛邁步,卻被拉住。是桃李在身后拉住了他的三弦:“上言?” 他問:“怎么了?” 她仰臉看著他:“你在這里,今年已經是第四年了吧。” “嗯,怎么?” “我有個朋友想問問你,要不要到上海去發展。” “代我謝謝你的朋友,但是我目前沒有離開這里的想法。” “但是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呆在這里。” 他反問:“為什么我不能一輩子呆在這里?” “你跟我去上海。” 她一臉固執,拉住他的三弦不放。二人一個坐,一個站,沉默僵持片刻,他終于還是將她的手指從三弦上一根一根拉開,說:“桃李,我會在這里呆一輩子。” 第88章 晚上睡覺前, 桃李在房間里打了半天電話,思慮很久,最后還是喊對面李上言過來, 說:“我有個獵頭朋友,想和你說幾句話。” 李上言略有些遲疑, 但還是把她手機接了過去:“喂?” 電話那端, 是獵頭jiejie熟絡而又熱情的聲音:“嗨, 上言,我是sophia,獵頭顧問, 也是桃李多年的好朋友。這幾天我和她一直有溝通, 你的大致情況我已經從她那里都了解到了,怎么樣,有沒有考慮到上海來發展?” 李上言回頭對桃李看了一眼, 然后拿著手機去了院中。 獵頭jiejie繼續說:“上言,說實話, 你現在這個工作的技術含量并不高, 你自己要好好規劃一下自己的職業career,你本身學歷能力以及資歷都相當可以, 本該有更好的發展,一直在大山里待下去, 絕對不是聰明的選擇,因為對你將來的職業發展會很不利, 會讓你的路越走越窄。我真心建議你為自己好好規劃一下, 當然也不要考慮太長遠,以五年為限,你認真想一想, 五年后自己想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 獵頭jiejie洋洋灑灑講了半天,只聽到對方無奈發笑的聲音,及時打住,笑道:“要不這樣吧,等下你把郵箱和手機發我,咱們先聊一聊,讓我了解一下你對自己將來的一個打算,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對不對?” 李上言微笑應對,三言兩語之后,掛了電話,回來將手機還給桃李,無奈地望著她,不說話。 桃李說:“這樣下去,你以后的發展怎么辦?后半生怎么辦?一旦這間農場不再,你將來又該何去何從?接著跑去日本鄉下嗎?將來回歸城市,種葡萄的經驗幫不了你!” “無所謂。和你眼中成功人士的標準比,我是差了很多,但是我覺得開心自在,這樣就ok。” “以你資歷和實力,不論去北京亦或上海,收入都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低!” “收入能衡量一切么,你對人生的考核指標就這么單一啊?”他頗有些好笑地看著她,“你腦子里都裝的什么啊?按理說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怎么腦袋里一包腐朽的陳年爛草?” 桃李都顧不上計較他的毒舌,堅持說:“反正你先跟我回去!” “這里是我一輩子的安身之所。我喜歡這里的環境,和現在的工作,如無意外,我會一直呆在這里,哪里也不去。不論如何,都謝謝你的關心。” “你可以有更好的發展的,不應該一輩子埋沒在這個地方。農場沒有你沒問題,他們可以找其他人來管理,小五都可以!” “謝謝,但是不用了。” 她發急了,努力克制住快要爆發的情緒:“一輩子那么長,你能保證農場會一直開下去嗎?已經過去那么久,你還要自我放逐到什么時候!” 他情緒不見起伏,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淡淡道:“從前的那些事情,你都知道,所以我不必再說。最初的時候,我的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閉口不提,因為我不想當別人提到我的時候,說就是那個失去靠山的倒霉男人,所以選擇逃離到這個地方。但是現在,我留在這里,不是為了任何人。我只是純粹的,發自內心的喜歡這里。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我骨子里有渴望自由的基因,我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不想被任何人左右,所以對于我來說,這里也是最適合我的地方。當然,如果去北京上海那些城市,我可能會有不錯的發展,從前那些銷售的工作,只要愿意,我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現在這種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看他眼中有水光,心里卻是一團火:“這里你已經呆的夠久了,三年多的時間都過去了,是時候離開了!” “都說了不會回去。”他終于有些不耐煩起來,“是什么使你產生這種以為可以左右別人工作乃至生活方式的誤解?” “可是你不是別人!”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半響,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以一種近乎悲憫同時又帶有幾分哀求的神色看他:“你在這里已經呆的夠久了,和我一起回上海好不好?” 他說:“我偶爾會想起從前身為精英人士時候的生活,也會想要做回成功人士,讓自己和周圍人都過上更好的生活。但我又覺得,其實不成功也沒什么問題。” 她失望又冷淡:“真正淡泊的人,又怎么會拘泥于某一個地方?” 他站在她面前,眼睛深深望著她,幫她把風吹亂的頭發重新別到耳后去,溫柔道:“桃李,你是善良的好女孩。我們之間,的確有某種緣分,這也是事實。只是,你值得更好的人,而我不是。不要再固執下去了,這里不是你久待的地方,明天回去吧,我送你走。” 她氣憤起來:“我千山萬水跑到這里來,不是聽你說這些話的!” 他不發一語,轉身離去。 背后,桃李委屈又氣憤喊:“李上言,我什么時候走,自己說了算!” 大概是夜里十點鐘的樣子,再次聽見他在院中走動的聲音,她爬起來,掀開蚊帳,推開木窗。 木窗“吱呀”一聲,他隨之轉頭:“怎么還沒睡?” “因為你還沒有跟我說過晚安!” 他很無奈的樣子:“嗯,晚安。” “我明天是不會回去的!” “隨便你。” “喂,你回來!” 他已經走到自己房間門口,不得已,再次回來,到她窗前:“怎么了?” “少爺。”她望著他,這次柔聲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