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桃李和小五走在一起，悄悄問他：“話說，言兄在你們農場里，到底負責些什么工作啊？”

    “我們農場不是日本企業和市政府合作的項目嘛，大到他們投資雙方的交涉談判，小到接待賓客的參觀考察，還有農場的工人請假，到處都少不了言兄的身影，另外還有專家的翻譯，反正整個農場，他哪里需要哪里搬，去年還去市里的葡萄節做過評審團?！?/br>
    “感覺附近寨子的人好像都認識他哎。”

    “說起這個，他交友也是海納百川，連大理那邊的寺廟里面都有他的和尚朋友?！?/br>
    ***

    三人帶著貓狗，步行很久，下了后山，便是一塊寬闊的平原，這一塊平原便是他們公司開辟的農場了，因為高高矮矮的大棚一眼望不到頭。桃李問了小五，才知道農場占地面積竟有兩三百畝。

    兩三百畝地的農場被鐵絲網圍起，一條道路從中一隔為二，大塊地是葡萄園，大棚高大，小塊地上則是一條一條的大棚，種的想來就是有機蔬菜了。

    桃李跟隨他倆到農場門口，見門口停著一排數輛冷鏈車，司機不見蹤影，大概最近受災，蔬菜顆粒無收，無所事事，都放了假。

    小五先去小塊地這邊的大棚地里找工人說話，桃李也跟進去看他們種的有機蔬菜，蔬菜地有很多地方積著水，幾個工人正忙著引水放水，收拾滿地狼藉的大棚支架與塑料布。桃李彎腰，從倒地的藤蔓上揪了兩根四季豆，一看，賣相非常之差，一點兒都沒有菜場賣的飽滿，且有顆顆都有疤痕及蟲洞。

    桃李驚訝：“就這種品相的菜，你們也能賣出去？”

    小五說：“我們不僅能賣出去，價格還很高，銷路還很好呢。可惜夏季發水歉收，春季的那批菜就賣得很好。我們農場里的有機蔬菜，都賣到大城市給有錢人，他們有錢人就專門買這種天然的、自由生長的蔬菜，太漂亮的，他們反而不肯要?！?/br>
    桃李看滿地亂糟糟的大棚，頗覺可惜，小五和工人說好話，招呼她出去，說：“這片菜地今年是不行了，不用管了，等雨季過去再說。”

    一行三人轉身去了對面大塊地的葡萄園，園里有個氣質很特別的老頭兒，個頭不高，一頭白發，年紀頗有些老了，六七十歲總有了，穿著膠鞋，一身泥土，拎著一把鐵鍬從葡萄架下鉆出來，見到他們三人，遙遙點了下頭，向李上言招了下手，李上言交代桃李，叫她隨意就是，自己快步去了。

    桃李看那老頭兒的小身板，頗為詫異，不明白他為何一大把年紀還如此想不開，跑到深山里做這份工作。

    小五向桃李介紹說：“那個老頭就是日本過來的專家，姓門馬，日本和中國兩地跑，公司給他在鎮上借了酒店房間，但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農場簡易房里，把農場當成自己家，從早到晚在葡萄地里轉悠。這人脾氣很怪，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但是喜歡對著葡萄說話，不過人很厲害，我們現在種的這個品種就是他育種出來的?！?/br>
    李上言在葡萄大棚下和門馬講話，另外還有幾個工人，一群人在葡萄園里，圍著一株葡萄藤熱烈探討，小五也去做他的事情。桃李無所事事，也沒見過這么大規模的葡萄園，心中好奇，就在葡萄架下走走看看。

    不遠處，隔著兩條葡萄壟的老頭兒門馬正說著話，看見桃李，忽然向她招手，她便從葡萄壟穿過去，到近前，門馬轉身從身旁葡萄架上剪了一串葡萄，默不作聲遞給她，大概是不會中文，只向她笑了一笑。

    桃李開心道謝，把葡萄捧在手里，一旁站著聽他們說了會話。他們討論的是葡萄的果實著色，還有霜霉病的防控之類的內容，什么單枝更新，副梢的級次，她一句都聽不懂，于是重新走開，走遠時，聽背后門馬問李上言：“新交的女朋友？”

    她其時已經走遠，耳中未聽見李上言如何作答。

    葡萄園地里又隨意逛了一逛，大棚地里悶熱，不過兩分鐘，就出了一身汗，拿著她的葡萄，回頭去找小五。

    小五正在填坑。農場里很多被水沖出來的洼地，水放完，要把大水沖出來的洼地填平，他從剛剛進門時起就在填，這么久過去，一個小坑還沒有填滿。

    桃李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來，吃著葡萄，一邊看小五磨洋工。葡萄正吃著，門口熟門熟路進來一婦女，農場有守門人，但是沒攔她，應該是熟人。

    婦女快步過來，同小五說一聲：“我找言兄有點事?！?/br>
    小五還未來得及開口，她已一溜煙躥進了葡萄大棚地里。

    一分鐘之后，就聽旁邊葡萄架下李上言和那婦女吵起了架，他沖那婦女發脾氣：“怎么又來試吃了？別吃了別吃了！”

    那婦女手上捧著一串，嘴里塞了一嘴：“干嘛這么小氣啊，我準備買點苗木，等明年春天也種幾棵，不試吃，怎么知這品種是好是壞？”

    “從月初試吃到現在，每天都來！等不到八月出貨，我這里葡萄都要被你給試吃光了，而且你吃的那一片是我們要留種的，你還有完沒完了？”

    “小氣！你們農場藥不打，肥不施，引來蟲子一堆一堆，把旁邊我們的田地都給禍害了！就吃你一串葡萄怎么了！”婦女反過來把他數落一頓，又摘一串，扭著屁股，吃著葡萄，得意走了。

    桃李手上一串葡萄吃完，都半天過去了，小五的一個坑還是沒填好。他不急不躁，這里補一下那里補一下，一個小小的坑，就是不見平。桃李看得心急，趁他跑到一旁歇息，和幾個工人蹲著說話的時間里，抄起一把鏟子上前，三下五除二，沒用五分鐘，就把坑給填平了。

    小五休息好，回來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小李子jiejie哎，這個坑是我接下來兩天內所有的工作，你五分鐘就給我填平了，接下來可叫我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桃李簡直莫名其妙，“回家休息去呀！”

    李上言跟婦女吵了一架，回去和門馬重新講了一會兒話，葡萄大棚里一圈巡視完畢，大約沒什么事情做，領著桃李與小五，三個人重新回家去。

    第85章

    一行三人, 進了寨子，在第一戶人家的門口，見一個老農擔著兩只桶, 顫顫悠悠從一條小巷子里轉出來，桶里滿是水, 水里游著魚。

    老農把兩桶魚倒入院子門口的一個水缸內, 缸淺而水滿, 里面的大小魚們就噼里啪啦往外跳，地上一圈全是翻著肚皮的魚。老農像是沒有看見似的，擔著扁擔轉身就走了。

    桃李看見, 忙喊：“哎, 魚跑啦！魚都跳出來啦！”

    老農聽見，回頭看見李上言，跟他打招呼：“言兄?！?/br>
    李上言點了點頭, 老農擔著扁擔自去了。

    桃李剛剛喊了幾聲，老農明明聽見, 卻不回來救他的魚。

    桃李奇怪, 心想可能這就是他們這個地方的人們的一種生活方式吧，遂作罷。愛咋咋地吧。

    回到家中, 不見依大叔，問起老奶奶, 得知他出門捉兔子和釣黃鱔去了。依大嬸一身盛裝，仍舊去昨天那家親戚家吃酒, 少數民族婚禮熱鬧得很, 要鬧個好幾天。大嬸走前交代說，灶房里有菜蔬，米飯老奶奶已經煮好, 只要把菜炒一炒就好。

    兩個男人也沒有喊客人桃李來幫忙，一起洗了手，進灶房去炒菜。到灶房內，還沒開始生火，便都嫌氣悶，于是把菜端出來，門口菜園地邊邊上的空地方搭兩摞磚，磚上架一塊光滑石板，開始動工。

    他倆分工明確，小五燒火，言兄炒菜。

    木柴點火，石板加熱，倒一些菜籽油，起了油煙時，一個紫茄子整個丟上去，油花四濺，拎起茄子把，熱油里滾一滾，待茄身變軟，拿鏟子壓一壓，確認都熟了，再拎刀來，從頭到尾劃一刀，茄身鋪平在石板，澆上醬汁蒜蓉，香味立馬飄了老遠。

    李上言問桃李：“要來點辣嗎？”

    桃李點頭，于是他再撒上辣椒粉面，最后來幾顆蔥花收尾，

    烤茄子料理好，李上言喊道：“碗來！”

    桃李已經端著一碗米飯等在邊上了，他把一整顆烤茄子，連湯帶汁給她鋪在飯碗上，味道美到靈魂出竅，害她一臉陶醉，滿嘴是油，連最后碗底的湯汁都沒舍得浪費。

    午后無所事事，兩個男人坐在院子里學習。李上言研究的是葡萄病蟲害診斷與防治，小五則嘀嘀咕咕背單詞，他在自學日語。

    桃李看老奶奶坐在門口洗衣服，也跑過去，另拿了一個盆，幫李上言把臟兮兮的牛仔褲給洗了，搭在大門口的繩子上晾著，總覺得有股機油味漂不干凈，正想著要不要回房間拿香水來給他噴一下呢，結果李上言去門外上廁所，回來發現掛在門口繩子上的牛仔褲，又是吃驚又是生氣的樣子：“你把我的牛仔褲洗了？”

    桃李看他樣子，傻了，呆呆說：“臟了，所以洗了。不可以么？”

    他發脾氣：“我的牛仔褲是不可以洗的！”

    “為什么？”

    “這是一條我很喜歡的褲子，老是洗，會變形和褪色的！”

    小五幫腔：“對，言兄這條牛仔褲養了半年了！只有重要場合才會穿的！”

    “上次四妹媽給他洗了一次，他也發脾氣?！崩夏棠膛赃吔涍^，笑得開心，“嘎嘎嘎?！?/br>
    桃李才不睬他倆，跑到菜園地里拔蘿卜去了。

    一只水蘿卜坐在水井旁吃好，回到院子里去，老爺爺從灶房里出來，又塞給她一只才出鍋的蒸紅薯，剝了皮，咬一口，滿嘴香甜。回房間把筆記本電腦取出來，看看有無要處理的郵件。

    她剛剛洗蘿卜時在水井旁沖了下腳，板鞋濕掉了，換了一雙杭州酒店帶來的拖鞋，被小五給瞅見，停止背單詞，盯著她的腳看了半天，問：“你這是柏悅酒店帶來的？”

    桃李告訴他說：“我是出差結束，直接從出差地過來的。自己家里的拖鞋忘了帶，所以從酒店拿了一雙?！?/br>
    小五問：“杭州我和言兄去過，我們去那里參加過一次農產品博覽會。那里的酒店普遍都貴，柏悅更是贊上加贊，可惜我們住不起。你們什么公司，出差都住這么豪華的酒店嗎？”

    做項目的貓膩太多，一句兩句也解釋不清楚，桃李就說：“我們標準沒這么高的，但如果預算足夠的話，吃飯住宿的費用就隨便報了……”

    “你柏悅一晚的住宿費用都趕上俺和言兄一年房租了，炫！”

    桃李一樂，紅薯沒捏住，差點掉地。

    小五養的九千和依大叔家的一群護院狗打架，護院狗里面有一只是孕婦，脾氣很厲害，咬了九千一嘴貓毛。小五見狀，忙喊自己的貓：“九千，你到我這邊來，不要去惹事兒！”

    桃李看自己的郵件，隨口問小五：“你和言兄，你們倆的工資，一個三萬，一個九千？”

    小五驚到挑眉毛：“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哦，因為我學過占卜術?！碧依盥柤纾f，“還會看一點兒面相?！?/br>
    “真乃神算子！”小五聽后，大為贊嘆，回頭向李上言不無驚訝道，“言兄言兄，這世上竟有如此技藝之人！”

    看他那不太聰明的樣子，桃李都不明白他日語學來何用。

    李上言和小五在院中各學了兩個小時的習，然后跑回房間準備看碟片，桃李郵件檢查完畢，所有事情做好，關掉電腦，到他們房間一起去鑒賞。

    他們房間與桃李房間相對，一個東屋，一個西屋，面積布局一樣，朝向不同而已。這間房間里面擺有兩張床，一張言兄，一張小五。李上言那邊收拾的頗整潔，衣架上衣服不多幾件，春秋兩件，夏冬各兩件的程度。衣服不過三五件，大小毛巾卻掛著三條，一看就是大山里的講究人兒。人落魄了，從前的整潔習慣卻還保留著，也算難能可貴了。

    至于小五那邊，簡直就是自然災害現場，床上椅上都是臟兮兮的衣服，丟在床頭地板上的一堆襪子都穿成了兩面黃。他們這間的房梁上也掛著黑乎乎的幾串干貨，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們房間里面有一張破沙發，以及一臺帶著大屁股的電視機和dvd，不知道是依大叔的家產，還是他倆哪里搞來的。

    李上言現在很放松地攤在破沙發上，兩只手臂搭在沙發背上，三萬臥在他的腳下，他的河南手下笨小五則坐在他身邊，依偎在他臂膀中，看著有一種小鳥依人的乖巧感，又跟找mama要蟲子吃的小鳥兒似的。

    桃李一踏進他們房間門，一度懷疑自己會成為電燈泡，打破他們二人一狗之間那種溫馨與難以言喻的親密感，想退出去，李上言卻已往里讓了讓，讓出一塊地方來，她想了想，無事做，還是過去，在他身側坐下來，背后靠著他的另一條臂膀。

    桃李坐下來，小五從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抓出一把紫紅色的新鮮花朵，分給桃李兩朵，自己兩朵：“花蜜很好吃，吃吃看。蜜都在花朵屁股這里，用力嘬一下就出來了?！?/br>
    桃李道謝，看了一看，不認識，依言嘬了一口，“吱”的一下，果然有蜜，開心道：“還行，挺甜！”

    “關鍵是純天然無添加！”小五和她一起嗦了幾朵花，起來去上廁所，交代一聲，“碟片等我回來再放！”爬起來一溜煙跑了。

    房間里就剩了兩個人，桃李“吱”一下，“吱”一下，花朵嗦不停。

    李上言低頭看著她：“適應得挺快啊。”

    她沒說話，抓起一朵新鮮的花朵，剝去花葉，送到嘴里，用力一嗦，“吱”的一下，聲同小喇叭。扭頭看看他，一臉得意。

    小五廁所上好回來，帶回來兩只小小的蒸紅薯，遞給李上言一只：“灶房里拿的，還是溫的，正正好吃?！?/br>
    李上言一開始沒敢接：“你廁所上好，手洗了沒有？”

    小五說：“我在這方面有潔癖，你放心?！?/br>
    李上言問：“你這潔癖什么時候開始有的？今天嗎？”

    桃李沒忍住，“噗嗤”一樂：“兩個人說話跟小孩子一樣，都多大了啊，你們！”

    有人院中搭話：“今年三十啦！”言罷，竟然還了一口氣。聽上去，有幾分老母親擔心不肖子不愿結婚、最后害自己抱不上孫子的憂思在里面。

    搭話的是西鄰家的女孩子玉哈姆，今年上初二，現在放暑假在家，桃李沒跟她說過話，但聽她媽和她奶早晚兩次站門口喊她回家吃飯，所以知道她名字。

    玉哈姆被她媽打發來依家借斧頭，嘆了一口氣后，隔著窗子說李上言：“你這個年齡有點危險啦！”

    李上言手上遙控器一丟，沖窗外說：“哦，三十有點危險了是么！”

    “反正我爸和我奶奶是這樣說的，這么大年紀，搞不好老婆都找不到啦！現在加把勁還找得到云南老婆，再拖下去，只好去越南找啦！”玉哈姆說著話，嘆著氣，伸頭進房間，“大叔，斧頭放在哪里啦？”

    李上言起來，去把斧頭找出來給她：“對了，商量個事。”

    “大叔，你說。”

    “下次還是不要喊大叔了吧。你十四，我三十，相差感覺也不是很大，大叔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那你想讓我喊你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你喊，反正大叔肯定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