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日子過得飛快, 一轉(zhuǎn)眼，元旦長假結束。又一轉(zhuǎn)眼，到了櫻花開放的三月份。

    三月里的某一天, 桃李坐在皇居外苑早開的櫻花樹下吃便當時，聽旁邊一對年輕戀人議論上周去迪士尼的趣事, 突然想起自己迪士尼還是沒有去, 決定自己過去看一看。于是吃好飯后, 跑到公司附近的711去買票，票買好，出來在街角轉(zhuǎn)彎處碰見李上言, 他拿著一杯咖啡, 在街角咖啡店門口和福山正站著聊天。

    福山眼尖，也看見了桃李，笑瞇瞇地向她招手。她就跑過去, 問他有無去過迪士尼，順便咨詢了下乘車路線。

    提起迪士尼, 福山忙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桃李一看見他的動作就想笑, 他又有照片要展示了。

    打開翻蓋手機，福山翻出古早的老照片給桃李看, 得意道：“那里我以前有辦過年卡，可是經(jīng)常去的呢。怎么樣？你看, 我這幾張煙花的照片拍的都還不錯吧。”

    把手機的照片同桃李一同欣賞完畢，福山才想起正事, 說:“迪士尼距離你們公寓有點距離, 至少有二十公里的樣子，等下我回去把換乘路線發(fā)給你。”

    桃李道好，李上言看看時間, 端著咖啡要走，卻被福山從后面叫住。福山說：“對了，你這周末不是要去夷隅町辦事嗎，如果方便的話，不如把桃李順便給捎帶過去吧。”回頭跟桃李解說，“我們公司在千葉縣有一家工廠，位置有點偏遠，不過去那里的話，途中倒是正好經(jīng)過迪士尼門口。”

    福山既然如此說，李上言便點頭應了下來。

    桃李美滋滋，心想那感情好，省力又省錢，不過嘴巴上還是客氣了一下：“公車私用，會不會不太好？”

    李上言說：“你想多了。”

    福山也跟著笑：“放心吧，就說是我拜托的事情，沒人會多話的。”

    于是桃李搭車去迪士尼的事情就落實了下來。到周六，李上言早上開車到公寓樓下來接桃李，她已經(jīng)等在樓下了。上了車，發(fā)現(xiàn)他穿一身淺綠色工場工作服，上下都是口袋，不禁多看了一眼，他問：“看什么？”

    “沒什么，以前沒看過這種工作服，覺得有趣。”遞過去一包小餅干，“這是我早上起來烤的，送給你。”

    他接過去，對包裝看了看，隨手放在一旁，道謝后，問：“為什么還有蝴蝶結？”

    “我很喜歡這些漂亮的小東西。知道嘛，就算在亞馬遜上買本書，我也會在結賬時選擇禮品包裝服務呢。”

    “買給自己的書也會選擇付費包裝？”

    “是啊，喜歡蝴蝶結和漂亮的包裝紙，光是看著就覺得很滿足。”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

    “是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很有趣似的，跟著笑了一笑，就沒再說什么了。

    為什么會有自己這樣的人，自己心里清楚，原因卻不足為外人道。不過是因為童年長期的匱乏感，一點點凝固成內(nèi)心黑洞，長大成人后，有機會就拼命買買買，以此來彌補幼年時的那種匱乏感。因為大學學姐的教育和批評，她失控一樣買買買的毛病算是治好大半了，但對于蝴蝶結啦、絲帶啦、小珠子啦，這些亮晶晶鬧哄哄的小東西們的喜愛卻無法克制。這些無用卻漂亮的小東西往往能令她獲得莫大的幸福感，內(nèi)心從而得到撫慰和補償。

    車子發(fā)動，他一路無言，氣氛略有些沉悶，桃李頭伸到外面吹風，離開市區(qū)，道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少，天空越來越寬闊，道路兩旁小房子們的顏色也漸漸豐富起來，不時就能看見路邊早開的櫻花。

    桃李看著路邊開放的大片櫻花，心情很不錯，不知不覺又起了談興，便找話來說：“我烤小餅干的水平其實很一般，不太好吃，就是想要用那些可愛的包裝紙而已。”

    “……”

    “哎，平時有沒有什么喜歡吃的東西啊，可以推薦給我。”

    “我平時喜歡喝酒。”

    她眉毛挑起來，坐直了身體：“什么？！”

    他好像很喜歡講這種冷笑話，看她反應，嘴角揚起，無聲笑了起來。

    從公寓出發(fā)，到迪士尼大概在十幾二十公里的樣子，車子行駛?cè)昼姡缆穬蛇呴_始出現(xiàn)“舞浜”字樣，桃李忽然問：“日本的駕照很難考吧？”

    “有點難，跑去鄉(xiāng)下地方合宿兩周才考出來。”

    “為什么想要在這里考駕照啊？”

    “去周邊郊區(qū)工廠或是拜訪客戶時，有車子會比較方便，工作需要而已。”

    “你們營業(yè)部周六日也會上班嗎，好像沒聽人家說起過。”

    “工廠基本上周末無休，偶爾有事情的時候就需要過去一下。”

    “對了，我之前聽人事的小姑娘說，你進公司已經(jīng)是第五年了。”

    他側(cè)頭回憶了一下，說：“對。”

    “我工作第二年，你是第五年。明明只比我大一歲，卻比我早三年工作，正常來說，不應該是一年嘛？請問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學是不是只讀到大二啊？”

    “作為營業(yè)部的優(yōu)秀銷售員，我為別人解惑是需要收費的，所以不能隨便告訴你。”

    她重新去看窗外風景，當看到遠遠一片空地上，幾個小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們在櫻花樹下嘻嘻哈哈的踢球玩耍時，鬼使神差似的，心中困擾已久的疑惑忽然間脫口而出：“我以前一直以為你長大后會去踢足球。”

    “什么？”他似乎沒聽清，稍稍側(cè)過臉看她。

    “或者至少是和足球有關的工作，可是你沒去。”

    毫無預兆地，他突然猛打方向盤，車頭往左拐去，在瞬間疾沖幾十米后，隨著一聲刺耳剎車聲響，車子終于停下。桃李剛剛從座椅上彈跳老高，又被安全帶重新拉回座位，驚魂未定時，看清車子停在一間711的門口。

    他沉默著解開安全帶，拉開車門下去。

    看他陰郁臉色，桃李以為他會讓自己滾下車，到迪士尼還剩不管多少距離，都讓自己一個人麻溜滾過去呢，卻聽他悶悶說：“等我一下。”然后“砰”的一聲，大力甩上車門，自顧自走開，大步往便利店內(nèi)去了。

    兩分鐘后，他再次出現(xiàn)在711門口，手上端著一杯熱咖啡，另只手拎著個袋子，走過來，彎腰敲了兩下車窗。

    桃李把車窗打開一條縫，他將袋子遞給她，打開來看，里面是一瓶橙汁跟一袋布丁。

    他站在外面喝咖啡，告訴她說：“我平時在家，會比較喜歡吃這個布丁。”

    “嗯，我知道了。”她擰開橙汁，喝掉兩口，抬眼看著他，抱歉說，“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告訴你：我迪士尼門票好像忘記帶了。”

    他失笑：“為什么會這樣？”

    “是我早上出門太急了。”

    他點點頭，說：“現(xiàn)場應該可以重新買。”

    “算了，不去了。”

    “那我送你到前面的車站，你自己乘電車回去吧。”

    她想了想，說：“我反正沒事，和你一起去工廠看看可以嗎。”

    他咖啡喝完，紙杯捏扁，丟進垃圾桶內(nèi)，說：“隨便你。”

    “我工作證也沒帶，工廠不會禁止我入內(nèi)吧？”

    “你想多了。”

    飲料喝完，車子重新上路，路上他放南方之星的cd，音量開得很大，在桑田佳佑嘶啞滄桑的歌聲中，兩人沉默了一路。

    從舞濱站前的711出發(fā)，車子又開了大半個小時，這才抵達位于千葉縣夷隅町的工廠。夷隅町已經(jīng)完全屬于農(nóng)村鄉(xiāng)下地方了，風很清新，滿眼都是綠色，工廠周邊全是稻田，再遠處是連綿青山，偶爾幾家民宅散落于山腳之下，是個荒涼得幾乎看不見人煙的地方。

    工廠的保安大叔寂寞死了，看見認識的車子過來，從保安室一路小跑出來，趴在車窗前，恨不能把自己塞到車子里，和李上言說了好一會兒閑話，才舍得把人放入內(nèi)。

    李上言把車子開到廠房后面的停車場上停好，往旁邊走幾步，那里有個小小的魚塘，面積不大，水挺清，水面飄著荷葉一兩片，水下有游魚三五尾。

    他到魚塘邊，彎腰撿起一枚石子，瞄準水面，拋了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跳了幾下，才落入對面塘邊。

    桃李第一次到公司的工廠來，看什么都好奇，忍不住發(fā)問：“請問廠區(qū)為什么會有魚塘啊？”

    他說：“這里以前建廠的時候，有被村民們聯(lián)名反對和抗議過，后來也一直有人跑來找麻煩，道理跟他們講不通，于是公司就想了這個簡單卻有效的辦法，在廠區(qū)內(nèi)挖魚塘養(yǎng)魚，用以向村民們證明，我們的生產(chǎn)不會污染環(huán)境。”

    “后來村民們就沒有問題了嗎？”

    “當然，完美解決，大家從此和平相處。”

    桃李表示懷疑：“可是工廠真的不會污染嗎？”

    “當然是真的，魚都活得好好的。”

    “任何企業(yè)的生產(chǎn)都要排污水和廢水，無一例外。對于環(huán)境的污染，只是程度輕重不同而已。能夠這么肯定，是營業(yè)部優(yōu)秀銷售員這個身份給你的自信嗎？”

    “嘖。”

    李上言在魚塘邊扔了幾塊石子，打了幾個滿意的水漂，然后領著桃李熟門熟路地進入廠房大門，穿過前臺，徑直去了其中一間辦公室。他一現(xiàn)身，辦公室內(nèi)立刻響起一個歐巴桑且驚且喜的叫聲：“l(fā)ee！”

    與此同時，辦公室里其他兩個制服女員工發(fā)現(xiàn)了他身后的桃李，問他這是哪位，他講這是本社辦公室的新人，今天順路過來參觀考察。

    桃李看見她們好奇打量自己，自然而然地向為首的一個歐巴桑伸出手去，被李上言一把拉住。

    桃李吐了下舌頭，趕緊縮回手，和人家相對著鞠躬。一句“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剛剛開了個頭，馬上及時切換成英語。剛剛差點鬧了笑話，所以她現(xiàn)在不太愿意在他面前說破綻百出的日語了，怕緊張會露怯。但看歐巴桑臉上一閃而過的糾結表情，就知道人家有點為難，畢竟是鄉(xiāng)下地方的工廠，英語水準什么的，和鞠町本社的精英們不可相提并論。

    歐巴桑跟李上言很熟的樣子，跟桃李互相介紹完畢，馬上把他拉到一邊，悄聲問他：“不會是新交的女朋友吧？以前怎么沒聽你提起過啊？”

    “怎么會？”李上言一臉受傷的表情，“不是說好了由你來幫我介紹的么，還在等著呢，是不是忘記了？”

    “哎呀討厭，我怎么可能會忘記！”歐巴桑嬌嗔一句，眉花眼笑的拍他手臂，講說，“祥子阿姨正在村里給你物色著呢，你單身一人在日本，祥子阿姨我一定要盡自己最大努力，幫你找個溫柔賢惠美如天仙的太太！”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及下下章預告《在看臉的國度，顏值是重中之重》《十六萬的夜景》《眼鏡蛇太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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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門口有人來喊李上言去實驗室, 他叫桃李在辦公室等他，自己轉(zhuǎn)身去了。

    任何地方，鄉(xiāng)下的人們總是比較淳樸好打交道的, 祥子阿姨的妝容化得，哪怕拿放大鏡也挑不出一點瑕疵來, 但仍然掩飾不了鄉(xiāng)下大媽骨子里的樸素與熱情, 當下指揮手下去泡茶拿海苔仙貝來招待桃李, 自己則負責熱情陪聊，直到位子上有電話響起，才邁著小碎步跑開。

    桃李捧著茶杯看辦公室內(nèi)懸掛的大相框, 相框內(nèi)展示有數(shù)張集體照, 其中兩張有李上言在內(nèi)，一張穿今天的淺綠色工作服，站在實驗室內(nèi)的一堆儀器前, 另一張則是在餐廳。兩張照片的面龐看著都比現(xiàn)在要稍稍稚嫩一些。

    祥子阿姨接好電話，忙又轉(zhuǎn)身跑回來, 陪她一同看照片, 極力放緩語調(diào)，以摻雜著英語的日語配合手勢為她講解：“第一張是五年前的照片, lee新人研修結束，第一次到我們工廠, 在實驗室內(nèi)拍的。那時候他剛到日本沒多久，日語還不會說, 很沉默的一個孩子, 和他開玩笑時，偶爾還會紅臉，現(xiàn)在像是變了個人, 開朗多了。”

    祥子阿姨說到這里，笑著嘆氣：“我看何止開朗，營業(yè)部幾年呆下來，他已經(jīng)和本社那一幫男人一樣了，嘴巴哄死人不償命，不過，不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在我們辦公室一堆歐巴桑里面超級有人氣這一點卻是沒變。”

    桃李在東京從沒遇到過這樣心直口快又親切話多的歐巴桑，驚訝之余，不由得心生親近，也笑著告訴她說：“其實我看他在本社辦公室好像也是這樣的，一直都很受女性歡迎的。”

    祥子阿姨掩嘴笑：“因為我們是看臉的國度，顏值是重中之重。”

    桃李“噗”的一樂，陪著她一起笑，然后端詳著照片中的年輕面龐說：“他那個時候看起來很小的樣子，應該只有二十歲出頭吧。”

    “正好21歲。”祥子阿姨很肯定的講，“我讀完大學是23歲，聽說他只有21歲的時候嚇了一大跳，以為本社招了沒畢業(yè)的小孩子呢。后來才知道是跳級，大學好好的讀完了，很聰明很優(yōu)秀的一個孩子。”

    桃李點頭：“原來如此！”

    “在那一年的管培生里面他是年齡最小的一個，安靜，從不多說話，眼睛望著你的時候，你能感覺出他內(nèi)心是有點憂郁的。他那時偶爾來我們工廠的時候，一般不太去人多的地方扎堆聊天，總喜歡一個人跑到魚塘那邊去拋石子。背影看上去，總是很寂寞很孤單的樣子，所以我們這些歐巴桑們對他也就格外照顧些。三年培訓結束，得知他最終留了下來，呆在營業(yè)部，并且能夠經(jīng)常到我們工廠來時，我們大家都超開心的。你看，第二張就是他成為營業(yè)部正式員工后，我們請他出去吃飯慶賀時，在餐廳里面拍的。”

    桃李看照片上依偎在他左右，各抱住他一條胳膊，并努力把臉伸到他懷中的歐巴桑們，笑了起來：“看得出來你們真的很開心。只是，為什么這時管培生只剩了兩個？”

    “因為那一年就只留了兩個人下來，很巧，都姓李，不過另外一個去年就調(diào)到神戶分公司去了。”

    “為什么是他們兩個人呢？他們脫穎而出，最后得以留下原因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