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日本人看我們中國人，會帶有一種優越感，公司里面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他們第一時間就會想到我們，以為是我們中國人做的。比如這次，哪怕弄臟洗手臺的是他們自己人，但是他們不會這么想。不要撇嘴，我告訴你，這就是現實！”

    大家默然不語，小公主停止撇嘴。wendy說：“所以拜托大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也不要讓別人在這種事情上對我們中國人抱有不好的想法。我們身處國外，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而是一個國家的臉面，好不好？”

    不論是wendy的說教態度以及她所說的話語，都令人極其不舒服，心里扎著一根刺樣的膈應。但她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也確是事實。日本同事對于來自中國的管培生們所抱有的那種微妙的優越感，桃李剛來公司時已切身體會過。

    桃李的工作簽證因為本社人事這邊的疏忽，只申請了三個月有效期，到了日本，人事跟她要去護照，去更新延長在留卡。提交申請前，要她填了一份資料，除基本個人信息以外，還有一項收入也要填。她剛來幾天，日本工資還沒發，但人事小姑娘忘記提醒她把收入這欄先空著，她就一板一眼的把上海做小白領時的收入給填了上去，還查了當天匯率，很貼心的給換算成了日元，4.5萬。

    人事小姑娘把申請表拿過去，看到她填的這個薪酬數字，當時驚到失聲，不過及時閉上了圓張著的嘴巴，趕緊把目光轉開，給很好地掩飾了過去。

    然后沒幾天，發了第一次的工資，加上餐費、工作超時費等各種補貼，桃李夯不啷當到手38萬。

    桃李從小就從姆媽那里聽到不少瘌痢頭阿舅在日本做黑戶賺大錢的故事，也從書本上看到過很多關于日本這個國家的傳說，總之各種發達各種美好，但實際從上海過來，發現東京的城建也不過如此，建筑物大都低矮，道路大都狹窄，當然干凈是比較干凈，特別是沒有路人隨地吐痰這點尤其令人感動，可書本上人們所描述的那種第一次到日本來看到機場、高速公路、地下鐵、摩天大樓時的視覺沖擊感已蕩然無存。她不僅沒有受到沖擊，比較下來，感覺反而是上海更氣派，特別是陸家嘴那一帶，更像真正的國際大都市。

    直到今天工資發到手上，明明白白看到自己工資條上的數字，她內心才真真正正受到沖擊，切切實實感受到了差距。雖然38萬日元的薪水早已不復瘌痢頭那個年代的震撼了，但做一個月仍然抵她在上海半年，巨大的差距對比，很難不令同樣是新人、修養尚且不夠的人事小姑娘產生優越感。

    那之后，和這人事小姑娘又打過幾次交道，稍稍熟悉之后，她有時候會特地跑過來告訴桃李及其他幾個管培生，附近幾家超市晚上八點以后有優惠，可以以極其便宜的價格買到打折便當和菜蔬。等等。

    桃李來日本一段時間后，多多少少了解了千代田區在東京處于什么樣的地位。如安妮所說，這個區是東京五大富人區之首，更兼皇居、國會、最高裁判所與中央省廳都設在此區，因此也是日本的政治與經濟中心。在這個區，馬路上隨隨便便拉一個其貌不揚的路人甲出來，可能他的年收都在千萬以上，所以在千代田區大手企業里工作的人們是不太會和底層大媽們去搶超市打折貨的。人事小姑娘每每跑來告訴她這些信息，好心肯定是好心，但也可以理解為一種優越感。她自己不需要，但是她認為桃李這些來自中國的管培生需要。

    總之wendy的一通話，打破了日本人客氣和善的表象，使大家開始認識到，公司里的日本人，并不如他們表現出來的那么nice。所以桃李也就不再鮮格格的跑去總務一個姓柿木的歐巴桑那里聊天練口語了。這個柿木歐巴桑嘴巴甜的要死，笑起來親切又溫柔，每次和桃李聊天，都會拼命夸她，說她日語進步好快，英語說得又是那么流暢。臉蛋不僅是她夢寐以求的小顏，還有這高挑的身材，組合起來，簡直卡哇伊得來，羨慕死個人。

    結果呢，伊一邊不遺余力的夸人，一邊悄咪咪的做了一份那樣的告示貼在洗手間里，暗戳戳地指責她們不講衛生，洗完手以后水甩得到處都是。

    第21章

    正式上班一個多月后, 桃李因為經常加班，運動不足之外，每天早中晚三頓狂吃大米飯, 感覺肚子上積了薄薄一層脂肪，自覺不太妙, 便開始嘗試騎自行車上下班。

    從管培生公寓到公司, 全程三公里的樣子, 騎行二十分鐘，剛剛好。第一天早上，憑著一張地圖從公寓順利騎到公司, 晚上加班出來, 竟然遇上地震，震度不高，就地面一陣晃動, 卻把她給晃暈了，路就不認得了, 跟著就暈頭轉向了, 跟鬼打墻似的，牽著車子圍繞公司轉了兩圈。

    迷路半天, 終于看到公司大門口的招牌，這下終于心定了, 可惜天又下起了小雨，她干脆把自行車鎖在公司后門旁, 自己走路去乘地鐵。小包頂在頭上, 才要開跑，突然頭上撐開一頂雨傘，抬頭一看, 是看門的福山老爺爺。

    桃李日語只會幾句簡單的日常對話，便以英語問：“您還沒下班？”

    福山撐著傘，同她一道往地鐵站方向走，以一口流利的日式英語回答她：“我的工作早就結束了，剛剛和朋友去附近喝了酒，剛分手，正準備回家呢。”

    沉默著走了一段路，桃李說：“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問您。”

    “但說無妨。”

    “聽說您退休后被公司返聘，作為海外事業統括室的顧問又工作了很多年，可是后來為什么換到現在的這個崗位了呢？”

    “這個嘛，是因為去年我的健康出了點小問題，理所當然的出差和加班變成了不小的身體負擔，所以就辭掉了顧問的工作。可回家休息了一陣子后，發現自己完全不習慣無所事事的退休生活，就換了現在這個對身體沒什么太大負擔的工作來做。”

    桃李聽后，很受觸動，講說：“我希望自己以后也像您一樣，能一輩子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為公司做奉獻。”

    “工作和公司固然重要，可是人生很長，也要對自己好一點才行啊。說起這個，給你看看我為自己挑選的養老中心的房間。”

    福山取出手機，給她看自己翻蓋手機里保存的房間圖片，看桃李一臉驚訝之色，不無得意道：“怎么樣，不錯吧？”

    “這樣的房間要很貴吧。”

    “當然，房間不錯，價格也很不錯，一天要三萬多日元呢。”

    “什么？一個月竟然要一百萬！”桃李一算，簡直驚到昏過去，“世界上竟然有這么貴的養老中心！請問您是不是很有錢啊？”

    “錢嘛，有啊。”

    “有多少啊？”

    “如果算上不動產的話，大概三億多吧。”

    “……”

    到地鐵站，桃李招呼他收傘，一同乘電梯下去。他擺擺手：“我不下去了，我叫出租車回家。”

    桃李意識到這個老人家是專程送自己來地鐵站的，心里一熱，從自己小包包里翻出中午在便利店里買的兩只半熟雞蛋，蹬蹬蹬跑回去，將雞蛋往福山手里一塞：“這個送給你，請你明天早上吃。”

    然后第二天早上，在公司門口，福山向她招手，過去，他從背后自己的工作臺中取出一包牛rou干來，遞給她，講：“這是送給你的回禮，謝謝你的雞蛋，很好吃。”

    桃李開心道謝。福山又問：“日語有好好學嗎，既然在日企工作，得好好學日語才行啊。”

    “已經在學了，雖然進步有點慢，但我會努力的。”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來找我。老人家年紀大了，但怎么說都是東大畢業，教教你日語還是可以的嘛。”

    那之后，福山便不再說英語，堅持以日語和她對話，聽她說一口破綻百出的日語，從不打斷，也不笑話，總在她說完之后，再一點點的糾正。除了耐心教她日語，甚至于周末會特地開車到公寓來，帶她四處去逛，淘書，看展覽，參加各種藝術祭，等等。

    除了福山以外，公司里對桃李頗為關照的日本人還有一個，是公司里一個聽力有少許障礙的保潔阿姨，這阿姨聽與說都比較吃力，故而平時不太和公司里的人說話，每次中飯都是獨自在地下一樓倉庫門口的小房間里吃，某次桃李去倉庫領東西，順口用新學會的日語夸了一句“便當看上去很好吃”，結果她第二天就帶了雙份的來，打掃it部門所在的樓面時，悄悄在桃李桌上放了一份，并給她留了個紙條，請她一定要吃掉。

    保潔阿姨家住在中央區，和桃李公寓方向大致相同，有幾次在公司附近的超市買飲料，看到擠在家庭主婦堆里搶打折便當的桃李，非要招呼桃李上她的車，把桃李送回到她管培生的公寓去。

    這位保潔阿姨開的車子是奔馳，比公司停車庫內大部分人的都好，據桃李觀察，副社長和這阿姨是公司里開進口車的唯二的兩個人，論起行事作風來，伊比福山還要低調，深藏功與名，甘做掃地僧。

    所以桃李一直都很感激這些人們對于自己的關照，雖然公司里有很多對國人隱含優越感而不那么友善的人，也為此遭受到一些不太開心的事情，可是她還是愿意相信，不論什么地方，大部分人的內心，應該都是善良的。

    桃李十月份到日本，生活與工作漸趨穩定時，一回神，發現已到了圣誕節前夕。平安夜這天，驚聞管培生里面有個北京男生有了戀人，且是網戀。他之前有請過一次假，沒說具體原因，現在想起來，多半是去和女朋友見面了。

    北京男生戀愛的消息桃李是從安妮那里得知的，安妮和小公主下午出去逛街，看見北京男生在地鐵口坐著，問起來，他羞澀地告訴她們說自己在等新交的女朋友。結果安妮和小公主外面吃好飯回來，發現他還在地鐵口，坐了三個多小時，都還沒等到女朋友，天下毛毛雨，人淋得跟落湯雞似的。勸他回來，他不愿意，說怕女朋友突然過來時找不到他。

    要是小公主那樣的人，桃李肯定不會管，但這個男生她喊老大哥，平時同進同出，關系都還不錯。他是碩士生過來的，年齡最大，人看著有點老相，性格也是所有人里面最老實的一個，平時甘愿任年輕小朋友們差遣，不論什么事，喊他幫個忙，叫一聲就跑來了。

    桃李聽到消息后，便打電話去確認情況，可惜他不接。她干脆丟下書本，拿了傘跑出去，到地鐵口一看，果真，人被淋得狼狽不已，手里還緊緊攥著電話，見面就責怪她：“我電話快被你打沒電了，要是她打電話來，找不到我怎么辦？”

    老大哥體型微胖，地包天明顯，長相略欠佳，但學校里書讀得久了，純情得很，講起新交的網戀女友，面有羞澀之情：“我們是在一個留學生論壇上認識的，她人很可愛的……”

    桃李打斷他：“你會不會搞錯約會日期了啊大哥？”

    “怎么可能，今天是平安夜，我們上周就約好今天見面，一起去丸井百貨購物。”

    聽見“購物”二字，桃李一個咯噔：“人家平安夜都是去六本木看燈，或者是吃飯看電影，你們怎么跑去購物？”

    “她剛來日本，就打了一份工，收入也不高，所以需要和喜歡的東西就都買給她了。”

    “都買了什么送給人家？”

    “上次是一個香奈兒錢包，再上一次是游戲機和化妝品。”

    桃李氣憤起來：“那么她今天為什么到現在不出現，到底約了幾點見面！”

    “下午兩點。”老大哥回答，然后自己代新女友辯解，“到這么晚還沒來，她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絆住了。”

    桃李看自己手機，晚上五點三刻。他在這已經坐了將近四個小時了。

    桃李拉他，他不動。離得近了，才發現他身上有酒氣，再看腳底下，擺了一排四五個啤酒空罐。老大哥推開桃李，再次撥打網戀女友電話，鈴聲響很久，沒人接，自己就斷掉了。

    他自言自語：“如果有事不能來，跟我說一聲就就好了，我主要是擔心她會遇到什么事情，不放心。”

    桃李忍住氣，塞給他一把傘，講：“大哥，拜托你動下腦子想一想，她不會來了。回去吧，以后有機會見面再聽她解釋吧。”

    老大哥說：“我擔心她會出事，她一個女孩子，跑去居酒屋那種地方打工，萬一被壞人糾纏，后果不堪設想。”

    雨越下越大，桃李勸他不聽，拉他不動。這么坐下去，就算精神不出問題，一場傷風感冒肯定免不了，如果叫別人傳出去，只會成為別人的笑料。桃李急的沒辦法，聽地下轟隆隆響聲，忽然福至心靈，傘一收，跑下去，刷卡進站，到銀座一丁目搬救兵去了。

    他們這批管培生在日本的緊急聯絡人李上言住銀座一丁目，距有樂町只有一站路，管培生們上班三站路，他是四站。他們十五分鐘，他十七分鐘。他地址電話大家都有，就是為了一旦有緊急事項發生可以及時獲得幫助。

    桃李跑過去，結果他人不在家，打了電話才知道他現在附近一家bar呆著。馬不停蹄地找到小酒吧去，他正在吧臺上坐著，店內音樂有點嘈雜，他戴著耳機，手邊一杯生啤，面前攤著打開的電腦和手機，看樣子正在給誰寫郵件。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小島天音》

    存稿一天比一天少，目前僅能保證日更不斷，現在加更，后期會無米下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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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還有俺的得意之作《一期一會》，處女之作《莫家阿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第22章

    桃李沒空寒暄, 一見面就開門見山，請他取下耳機，然后請他一起去有樂町勸說老大哥。他看看腕表：“我六點半約了人見面, 沒空，不好意思。”

    “可是我勸不動他, 他會一直犯傻坐在那里等的。”

    “那就讓他等著好了, 尾生抱柱, 至死方休。這種堅守信約的優秀品質，在現代人身上已經不大找得到了。”

    桃李聽得啼笑皆非：“可是外面下著雨，他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而且他還喝了好多酒！”

    “感覺你有點大驚小怪了, 我不也在喝么，第二杯了。”他若無其事呷著自己的啤酒，“在感情上受點挫折算什么？人生不就是不斷跌倒再爬起的過程嗎？你告訴我, 誰在感情上不會受到點挫折？不會吃上一點苦？”

    桃李說：“話好像不是這么說的吧？”

    他“啪”的合上筆記本：“今天是平安夜不知道嗎，和人有約, 過不去, 你回去吧。”

    桃李不管不顧地堵在他高腳凳邊，嘗試說服他：“那可是你的北京老鄉哎大哥！”

    “我身上沒有那種見面兩眼淚汪汪的情感, 讓你失望了，不好意思。”

    桃李固執道：“不管怎么說, 請幫個忙，先和我過去。”

    他對她看了看, 眼神令她著慌, 人卻堵在邊上，堅持不動：“怎么了？看什么？我臉上有什么？”

    他夸獎道：“今天眉毛畫得不錯。”

    “謝謝！”她臉皮一熱，有點點受到冒犯的惱怒, “感覺你怎么變了呢大哥，以前你好像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被那聲大哥叫的一樂，放下手中啤酒杯，轉臉仔細看她：“聽上去你很了解我嘛？那你說說，我以前是什么樣子的？”

    “雖然我不了特別解你，但放在以前，你絕對不會眼看著同胞受苦而不施以援手。”

    “你錯了，我絕對會的。”他很不以為然地瞥她一眼，“不過，我感覺你以前好像不是這么愛管閑事的人，那時候你大部分時間都是獨來獨往，對不對？”

    她臉又是一熱，他說出這話，必然記得臉貼兩片圓膏藥的自己。不過也是，大概誰見了都會終生難忘。

    她清了清嗓子，無奈說：“哎，你不知道，他這個人太老實，會被騙子耍得團團轉，損失點錢也就算了，如果因此受到打擊，連工作都無心做下去了可怎么辦？”

    “對不起，我沒有興趣客串你們的家長。”

    然后是片刻的沉默。

    桃李被他的冷漠與無情氣到想要轉身就走，但想想老大哥，又覺于心不忍。自己有求于人，只好放下姿態：“我們初來乍到，又都從學校剛畢業，人生經驗不足，平時鬧點笑話可能在所難免，但是這一次，事情真的很嚴重，我不知道該怎么勸說他，所以，請你一定抽出一點點時間可以嗎？”

    “抱歉，我也不知道。”

    “你可以幫我罵醒他，把他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