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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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昱驚聞東嶺噩耗時,已是一月后。 南光將許姜親筆書信交到御書房,南昱才知道這一個月東嶺發(fā)生了這些事。 信中提到,有人出入東嶺如無人之境,不僅打破青木海結界下了海,還將他母親許宋擄走。 許姜攜弟子尋蹤覓跡,追至南部一座高嶺之下失去蹤跡。 苦守三日后,空中拋下一具無頭尸體,正是許宋。 信中聲淚俱下,痛責兇手手段殘暴,那高嶺四周皆是懸崖峭壁,煞氣甚重,又有強勁結界相護,普通修為之人根本無法攀上去。 南昱不愿相信,風之夕再不喜許宋,也不會做出此等斷頭索命之事,何況此人還是南昱的母親。 翻云臺意外的冷清,主人看上去也是無心打理,滿目蕭瑟,雜草眾生。 南昱在那覆雨殿前后找尋了一圈,最后還是在后山峭壁處發(fā)現(xiàn)了風之夕的身影,背對他負手而立,似乎等了他許久。 南昱不知自己是真想尋仇,還是打著尋仇的借口再度來這里,因為他上回離去時,曾言之鑿鑿,再不會踏足翻云臺。 還未等南昱開口,風之夕手上已握劍,轉身看著他:“許宋是我殺的,動手吧!” “... ...”南昱沒想他會承認,還不作一點解釋。 風之夕一挑眉,示意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你要索命,我無話可說!” “為什么?”南昱道,他沒想到風之夕會變成這樣。風之夕殺許宋,他不相信毫無緣由。 “不為什么,想殺,便殺了!”風之夕很冷淡。 南昱毅然出手時,風之夕一愣:“為何不用龍吟劍?” 南昱也不答,他故意召出夕無劍,就是想看風之夕的反應。 夕無和隱魂劍光交錯,互不相讓。 南谷之戰(zhàn)多少有些投鼠忌器,此刻的二人打得毫無保留。 風之夕靈力強悍,揮動劍氣即可撥動風云,毫不留情將南昱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躍到屋頂后風之夕仍舊窮追不舍。 覆雨殿上瓦礫橫飛,風之夕絲毫不可惜,仿若故意似的,很快大殿屋頂就被劍氣掀開一個大窟窿,華麗宮殿立即慘不忍睹。 南昱也不承讓,夕無劍注滿內力,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二人劍氣所到之處并非對方要害,更像在泄憤,比誰拆房揭瓦更狠心厲害。 轉眼間翻云臺上已是斷垣殘壁,滿目蒼夷。 昔日雄偉精致的冥王行宮——覆雨殿,終于傾覆倒塌。 倆人持劍佇立在廢墟兩端,四目相對的視線沒有一絲溫潤纏綿。 風之夕眼里是看不清的深邃,緋紅眸子暗沉在俊逸的臉上,不見一絲情緒。 南昱胸口起伏,怒意未消。那怒火不光是因為對方殺了許宋,還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怨。 而在打斗中,他不知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別的,風之夕的右腳有些異樣。 “為何不動手?”風之夕淡淡說道:“還是你下不去手?” 南昱哼了一聲:“你死了,解不了我的恨!” 風之夕:“哦?” 風之夕,你是有多想死在我劍下? 無論你如何挑釁,如何不以為然的殺我生母,將我逼的如何憤怒,我都不會讓你如愿,你不能死,死便宜你了!你要活著,看著我,看著你不屑一顧的人,按照你所說的樣子去活,然后再好生品味那滋味。 “那,不殺么?”風之夕朝前走了兩步,步伐有些不穩(wěn),左邊的腳似乎受了傷,自己的劍顯然未曾觸及此處。 “你的腳... ...”南昱脫口而出,又立即頓住,這已經(jīng)不再是他能關心的了,真是難為自己,還婆婆mama留意這些細節(jié)。 移開視線環(huán)視周遭,此處已久無人居,這番破壞,風之夕也不會再留在這,那他這些日子,都在哪里:“夙殿下毀了此處,莫非已另覓愛巢,對了,你與孟章君都在何處快活???” 風之夕神色一怔,隨之收了劍:“齊王殿下既然不動手,那我就告辭了!” 你要去哪里?南昱差點問出口。 “下月初五,我大婚,師叔來嗎?”南昱道。 風之夕的背影猛的一怔,停在原處。 “我已請了師父還有明朗觀禮,好歹相識一場,師叔不會缺席吧!”南昱笑道,緊緊的盯著風之夕。 風之夕沒有回頭,良久道:“不會!” 南昱目送風之夕離開,翻云臺上又恢復了平靜。 半月后,齊王南宮昱真的大婚了,娶了一位叫桑荷的女子,據(jù)說是南思成遠在江淮水鄉(xiāng)的表親。 文帝從病榻上打起精神,主持了四子的婚禮。 大婚在皇宮舉行,昭示了如今的齊王殿下身份已非同往昔,秦王南宮靜更是難得的大方,不惜花重金大肆cao辦,煞是隆重熱鬧。 陵光君代表神院,明卻以及南谷幾位要好的同修也作為故友一同出席。 婚禮在神院祭司和禮部的流程里,進行的有條不紊。 南昱余光搜尋,終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個紅色身影,幻過容的風之夕宛若路人。 任憑容貌怎么變化,南昱仍能一眼將他從人群里挖出來,閉著眼都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特有的梅香氣息。 更何況陵光君還時時關注著那位,雖然沒和南谷的人呆在一起,可顯然明卻是知道他身份的。 新晉齊王妃不是別人,正是那化名過后的邊豐荷,弟娶兄嫂本有違倫常,可外人并不知曉,瞧著新王妃的身段豐韻,只怕是珠胎暗結,以齊王南宮昱放蕩不羈的個性,未婚先孕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邊豐荷恍恍惚惚,在繁復的禮節(jié)里猶如牽線木偶。 半月前南昱突然求婚,并告知了她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此刻還都沒緩過勁來,只是手撫腹部,不斷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骨rou。 婚禮將成,眾人上前祝賀。 南昱一直未正眼朝那個方向看,可余光和注意力卻不受控被牽引。 眼前模糊一片紅色,耳邊喧鬧嘈雜,直至有人提醒他,禮成了! 他不用轉頭,已知人群里那紅色身影,此刻早已不在。背對著殿門,直至那一抹紅消失,他沒和他說一句話,甚至沒有交換過一個眼神,更沒有挽留。 他很想看風之夕臉上的表情,想從那蛛絲馬跡里找到他一點痛楚,才能平復自己心里那股怨氣。 可他又不敢看,如若發(fā)現(xiàn)風之夕眼里哪怕閃過一絲悲傷,他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拉著他從這里逃掉。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麻木而平靜。 這回,算是真正結束了吧! 風之夕,走了!這次,是真的走了... ... 紅衣男子腳步徐徐,從熱鬧喧囂中悄然離去,始終沒有回頭,哪怕再看上一眼。 與南昱不同,他的視線始終注視著他,看著他一身喜服,表情僵硬的完成大婚,看著他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見證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宿命之位。 這本在意料之中,可為何無法輕放? 南昱一身紅色錦袍,英俊朗逸,氣度不凡,百官和皇親國戚的簇擁下的婚禮莊嚴肅穆,這是最好的結局。 可為何會呼吸不暢?為何心痛得厲害? 再也不是他的奇無了... ... 痛得喘不過氣... ... 你我好歹相識一場,怎能缺席?他邀約,他出席。 一切皆如自己所愿,結束年少輕狂的錯付,回歸正軌娶妻生子,腦海中排練數(shù)次的場景如期上演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無法坦然接受。 求不得之苦,愛別離之痛,又豈是相識一場那么簡單?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無聲吶喊哽在喉間,慘白的臉色蓋住內里的大雨滂沱... ... 陵光君追出宮門時,遠遠便瞧見那跪在地上的人,他心中永遠風姿卓絕的人,此刻如同卸盡了全部支撐,蹙眉捂胸,表情痛苦。 明卻三步并兩步上前扶住他:“怎么了你這是?腿傷還沒好嗎?” “神木釵所傷,好不了!”風之夕吃力的撐著腿站起來:“我站一會就好?!?/br> “虧你還撐了這么久。之夕... ...”明卻見他似乎都快站不住了:“同我回神院吧!” 風之夕搖了搖頭,額間冒著細汗,一瘸一拐獨自上了馬車。 南昱婚后去了一趟東嶺,將宗主之位正式傳給了岳伍,自從與四宗再無瓜葛。 而另一邊,征北大軍終于傳回戰(zhàn)報,南宮沛不擅帶兵,又不肯聽李滄瀾諫言,執(zhí)意冒進,終中伏擊,大軍折損半數(shù),退守孤城,又遭北軍來犯,天圣大軍遭受重創(chuàng)。 南宮沛于逃亡中折斷了腿,而留守孤城死戰(zhàn)的將士全軍覆沒。 李滄瀾,戰(zhàn)死了! 南昱幾天回不過神。 容不得他悲痛,緊接著又頻頻傳回消息,敵軍連拿三城,已經(jīng)過了黑水河,向天圣大勢逼近,沿途燒殺搶掠,名不聊生。 兵臨城下,對方有《百城山河圖》在手,對天圣關隘了如指掌,攻城略地勢如破竹,漸漸逼近,北方各城池紛紛告急求援。 文帝沉疴難起,神智也愈發(fā)模糊。 南昱下令龐博領了西軍三十萬赴北御敵,召南宮沛回朝理政,李煥然輔佐。而自己去軍機大營點兵二十萬,親自掛帥上陣,前往北地。 寒冬臘月,臨近新年,天圣上下卻人心惶惶,康都城也沒有一點新春氣象和喜意。 北地戰(zhàn)事吃緊,不管南昱待不待見,還是有不少宗派坐不住了,自動自發(fā)加入了防衛(wèi)空虛的康都城保衛(wèi)中。 神院主持陵光君廣發(fā)通文,國家存亡之際,宗派無法再置身事外,當為蒼生百姓盡點薄力。 “沒想到會有出世的這一天啊!”臺念東感嘆道:“北境投敵,西原無人,東嶺只顧逍遙快活。倒頭來,還是南谷的人有情有義,與神院同生死共患難!” 李陶童卻是異常興奮:“放心吧宗主,哦,不對,現(xiàn)在該叫真人。有我在城頭守著,北境宵小別想潛入康都!” 神院里,明卻和明朗帶著一眾南谷弟子,以及幾個自告奮勇前來的門派首領在議事,七嘴八舌說了半天,誓與康都城共存亡。 “西原形勢本就微妙,俞秋守在那里也好。至于東嶺,他們本就不好戰(zhàn),經(jīng)過簡萬傾與許宋之事后,也折損不少,剩下的人能守住宗門,已是不易,不要強求。南谷因為離得近,失了康都,南谷也將不存,唇亡齒寒,沒什么可驕傲的!”明卻說道。 商定完畢,眾修士領命散去,南谷負責留守康都,于東南西北四處城門布陣施術,加強防控。 其余門派分散北部各個城池助陣,極盡所能輔佐守軍,共御外敵。 “朗兒,你來我屋里一下?!泵鲄s留下了明朗。 明朗隨著明卻進屋,卻意外的發(fā)現(xiàn)屋里有一個年輕女子,看衣著打扮,似乎不是天圣之人。 而女子見到明朗之事,臉色一變,情緒明顯有些激動。 “她叫阿娜爾,來自西月,阿娜爾,這就是明朗。大約在兩歲時,我在西原將他撿到。”明卻為二人介紹。 阿娜爾看著明朗,嘴唇微顫,半天說不出話。 明朗不知所云,怔怔的看著她,又看了看明卻:“父親,她是... ...” “她可能是你的親戚。”明卻道:“她有師父的密函?!?/br> 阿娜爾驟然上前,圍著明朗轉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 直到看到他耳后那塊疤時,才忍不住眼淚橫流,一把將明朗抱在懷里:“阿弟,你是我阿弟啊!” 明朗愣住,見明卻點了點頭,才輕聲道:“你是,jiejie?” 阿娜爾泣不成聲:“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你被偷走的時候才兩歲半,你耳朵后面那道疤,是小時候從土墻上掉下來摔的,這些年,外公一直在找你,我們以為你被天圣皇帝囚禁在牢里,誰知道你竟會在南谷啊,還做了宗主。外公要是知道,就不會去做哪些事了!也不會死了?!?/br> 明朗沒見過西月國師,自然也不知道她說的外公是誰,可對方如此篤定自己是親弟弟,那便是吧:“jiejie,我在南谷很好,沒受什么苦,你不要難過了。” “跟我回家吧!”阿娜爾拉著明朗的手:“我們回家吧!” 明朗一怔,家! 在他的記憶里,若說真能稱得上家的,那就只有南谷了。 “jiejie,我不會回去的。”明朗道,先不說如今他已經(jīng)是南谷宗主,而作為歃血為誓的龍淵閣老,自覺自愿,不會離開天圣。 管理南谷宗門是他的職責,而輔佐南昱成就大業(yè)是他的使命,兩者皆不可輕言拋舍。 阿娜爾似乎也明白,笑了笑也不再勉強,此行主要是為了與阿弟相認,雖是血親,卻因天各一方各自生活成長,無論習慣和心境都亦然不同,一起生活更是無從談起,各有各的路要走。 “jiejie有何打算?”明朗擔憂阿娜爾的去向。 “你若不回去,那我便入宗門吧,正好俞秋長老也邀約了我數(shù)次,我家族里的巫醫(yī)之術也不能失傳,留在宗門,收些弟子,將其發(fā)揚光大?!?/br> 這無疑是最好的安排了,明卻和明朗都這么覺得。 明朗離去后,阿娜爾又與明卻密談了許久,阿娜爾最后留下一個閃著光亮的血瓶,便離開了。 送走阿娜爾,明卻在院子兩棵老槐樹下徘徊,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風之夕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樣子,他為何會被許宋的神木龍釵所傷? 這半年他又去了何處,都做了什么事? 雖倆人偶有碰面,風之夕來找他時,明卻越來越明顯的感覺到,冥王夙的神態(tài),漸漸在風之夕臉上消失了,而昔日那位不染纖塵的浣溪君,也再沒了溫潤之色,說不清現(xiàn)在是誰,更像變了另一個人,那個人冷清得沒有一絲情感。 “天圣需要一場戰(zhàn)爭來匯聚漸散的人心,于是才有西疆的戰(zhàn)事,才有了齊王。而你,明卻,要坐穩(wěn)神院,也得有自己的建樹?!憋L之夕在說這些話時很平淡。 昔日的同門師兄,自小一起長大的摯友,相處起來宛若陌生人。 而令明卻不安的是風之夕每次來,都會問及神木錐之事,并讓他將之存于南谷,妥善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