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葉瑾沒回答,反倒是瞿嘉說:“沒問題!怎么會有問題呢?lucas……讓他有空多來玩。” 聽了這句話,葉開不知道為什么有點想笑,他戲謔地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好,我會跟他說的?!?/br> 回房間洗過澡,因為陳又涵曾經說想看他這兩年的生活,他就翻出了之前換下的手機,把相冊里的照片全部同步了一遍。不多,也就一百多張,而且很多他并沒有出鏡,只是單純的風景和生活記錄而已。做完了這一切,他給陳又涵發信息約電影見面會。后天下午兩點到五點,陳又涵原本有安排,但不算太重要,便空了出來。 做完這一切,他上了四樓。燈熄著,于是便又去了五樓??諘绲奈璧甘覠艋鹜?,四面八方通透的鏡子中照出穿著黑色練功服的葉瑾。她繃著腳尖,在跳芭蕾。葉開聽出來是舞劇《胡桃夾子》。旋轉到第三個圈時,她從鏡子中瞥到了葉開的身影,震驚了一下,但身影沒停。直到完成既定的整套動作,她才摘下發套走向葉開。 剛才還蓬松輕盈的長卷發此刻被汗水浸透,她捋了把劉海,重新挽了個發髻,平穩了下呼吸,問道:“有事?” 葉開抱臂倚著門框,半真半假地說:“吵到我了?!?/br> 葉瑾白了他一眼,撿起毛巾擦汗:“你耳朵屬狗的?” 葉開漫不經心地笑一聲:“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能跳揮鞭三周轉嗎?也不怕閃到腰。” “三十六謝謝,沒生孩子的女人不會老?!比~瑾擰開水瓶喝了一口,“lucas也不年輕了,你有空在這里‘關心’我,不如去關心關心他?!?/br> 葉開聽出她話語里的諷刺,反唇相譏:“關心他什么?讓他離你遠一點?” 葉瑾臉色一變,語氣里一下子失了氣勢,不太自然地說:“你跟老男人杠上了是嗎?” 葉開挑了挑眉:“連瞿嘉都不挑了,你還不滿意?” “滿意,當然滿意,”葉瑾臉色復雜,“你既然真心實意不喜歡女孩子,lucas也沒什么不好。” “跟陳又涵比呢?” 葉瑾胸口起伏了一陣,劇烈運動后的臉色蒼白。葉開不放過她,緊緊而嘲弄地盯著她,眼底烏沉沉的一片令人看不懂的冰冷。 葉瑾故作鎮定地轉過身,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br> “你怎么不知道?我問你,lucas跟陳又涵,誰比較好,誰更合你的意,誰更配得上我?” 他放下手臂,超過一米八的個子在失去高跟鞋的葉瑾跟前很有壓迫性,更不要說是這樣咄咄逼人的語氣,這樣冷漠陰鷙的氣場。葉瑾心口一陣窒息,閉了閉眼,疲憊地妥協:“陳又涵是過去式了,他再好也和你沒有緣分。” 葉開不可思議地冷笑一聲。 “沒有緣分?”仿佛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又涵哥哥跟我沒有緣分?他比lucas大了四歲而已,為什么lucas可以他就不可以?lucas前任遍地,爬他床的人比陳又涵少嗎?為什么他可以陳又涵不可以?lucas愛我嗎?你們都不問問他究竟愛我到哪種地步,憑什么就覺得他可以?陳又涵對我呢?是不是他愛我到連命都可以不顧你們也只當看不到?你他媽的是瞎了嗎?” “——夠了!” 一聲冷斥,讓空蕩的幾乎能出現回音的房間徹底地陷入死寂。 葉瑾緊緊抿著唇,劇烈地呼吸,隨即轉過身面對葉開:“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想你氣死爺爺。你心里只有你的又涵哥哥,我跟你不一樣,我害怕,葉家就是我葉瑾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你可以笑我懦弱,可以憎惡我卑鄙,我葉瑾對你有罪,但我不會拿爺爺的命去賭你的愛情!爺爺氣死了你就覺得高興了嗎?你的愛情就升華了嗎?放狗屁!你跟陳又涵,誰都承擔不了,你的愛情會比今天死得更透徹!你連出柜!帶lucas回家!懷念陳又涵都做不到!你跟他,一輩子都會在罪惡感里懺悔!” “你到現在都沒有后悔,”葉開頓了頓,“你簡直無可救藥?!?/br> 他轉身,即將下樓的瞬間聽到葉瑾泄露了一絲脆弱的聲音:“……不,我后悔。” “……我后悔,后悔看到你變成這樣,后悔你仍然決定要跟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早知道這樣……早知道這樣……我寧愿你跟陳又涵好好的?!?/br> 葉開聽完她帶著哭腔和軟弱說完整句話,沒有轉身,只是深感諷刺。他握緊了拳,殘忍地說:“你的后悔一丁點價值都沒有?!?/br> 第98章 時隔兩年再見到天翼那棟老舊的高三教學樓, 也仍能回憶起當初在教室里上課、聊天、考試、埋頭上晚自習的樣子。 印刷標語的紅漆脫落得斑駁,電子計時牌停留在“距離高考還剩1天”的畫面上,時間好像凝固。 從中庭的走廊緩慢穿行而過, 微垂眸就可以看到白色的雞蛋花和樹冠繁茂的老榕樹。從前出教室去洗手間, 會路過四班五班的教室,欄桿和窗臺前總有人倚著曬太陽閑聊,上活動課的男生拍著籃球打鬧追逐著跑過。當葉開經過, 這些聲音便會有微妙的靜止,轉瞬即逝, 目光和陽光一樣, 都很輕盈地落在他身上。他對于注視有股天生的從容。迎面也有打招呼的聲音,揮揮手, 搭個肩, 說一聲“hello”, 問一下數學作業最后一道答題的答案, 借作業本抄,笑容和言行都恣意而散漫, 好像青春不會散場, 所以這一切都不必珍惜的模樣。 所有的面容都消失,只留下空曠的一眼看到頭的長廊,和模糊的光影。 “以前又涵哥哥會來接我放學?!比~開推了推教室前門, 鎖了,指腹落下一層灰。 瞿嘉的臉色有點僵硬,但并沒有出聲。 葉開低頭抹了抹指尖:“有天晚上, 十點三十八分,試卷的最后一題是概率解析。解完以后我想,他應該不會這么恰好在深夜的這個時候走進這扇門。當我抬頭的時候, 我聽到有人起哄,他就站在門口,手里挽著件西服。” 瞿嘉不知道說什么,與其說是出于懺悔,不如更是遺憾地說:“是mama不好,mama應該每周都來接你?!?/br> 葉開笑了笑:“你來接我有什么用?我會騙你今天要跟同學一起復習。” 瞿嘉臉一板:“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湯!” 葉開往前走,聲音里有笑意:“又涵哥哥誰的迷魂湯都灌了,只有你不吃他這一套。” 這是兩年來他第一次和瞿嘉主動聊起陳又涵,瞿嘉心情復雜。舊話重提,看葉開完全毫無掛礙的樣子,她以為是葉開終于真正放下,甚至還暗自把功勞按了一分在lucas身上。 “怎么突然提起他了?”瞿嘉輕描淡寫地試探。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來。整個高中不知道和他見了多少面,有時候熄燈了會接到他的電話,然后就在后門見面?,F在還能想起來那時候的安靜,只有蟋蟀和青蛙的叫聲。mama,其實我還翻過墻逃過課,陪他出去吃宵夜,你都不知道吧?!?/br> 瞿嘉當然不知道,哪怕時過境遷,現在聽見也有股血氣翻涌血壓飆升的暈眩感。她扶住太陽xue按了按:“你行行好,給我說點高興的?!?/br> 葉開回頭看她一眼,心情莫名很好,甚至過去攙住了瞿嘉:“高興啊,我現在就在說高興的事情。” 從教學樓的東面側門出來,就是陳又涵出資捐建的圖書館,很氣派,高考結束他的海報就是在這里掛了一整個夏天。 “又涵哥哥的圖書館還可以吧。” 瞿嘉沒好氣“嗯”一聲,語氣很重地敷衍:“可以,你的又涵哥哥還捐了上萬冊圖書。還想問什么?助學金?好得很,選拔過來的生源都不負眾望。” “我聽說今年的文科省狀元是貧困生,也是他助學計劃的嗎?” 瞿嘉胸悶氣短,不情不愿地說:“是他的?!?/br> 葉開翹起半邊唇角,與有榮焉的樣子。 “寶寶,別聊他了好不好?我過敏!” 葉開終于笑出聲,直接問她:“又涵哥哥和lucas比,你覺得誰好?” 瞿嘉想說誰都不好,但不想破壞葉開今天的好心情,給面子地說:“當然是lucas好?!?/br> 話音未落,葉開的笑容就淡了些:“真的嗎?!?/br> 瞿嘉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流露出歲數到了的父母力不從心的疲憊和妥協:“你喜歡就好?!?/br> “你覺得我和lucas可以在一起嗎?”在陳又涵捐建的圖書館大門前,葉開凝視著瞿嘉爬上皺紋的雙眼,“你真的同意?” 陽光刺眼,瞿嘉從包里掏出折疊遮陽傘,抖落開。葉開從她手里接過,撐在兩人頭頂。瞿嘉挽著他的手,需要仰視才能找到他的雙眸。她很深地嘆了口氣:“要跟我聊這些,何必來天翼呢?!?/br> 葉開陪著她沿著草坪往體育館走:“只是順便的,你不想聊的話就不聊了?!?/br> “人出生在什么家庭,就要承擔什么樣的責任。如果今天我們是一個普通家庭,你說要跟男人結婚,我沒有一點意見。但是葉家幾代人的積累,你享受了榮光和富貴,就要承受這背后的孤獨和束縛。以前我不同意,是因為你身不由己,現在……”她頓了頓,“小瑾決定不結婚了,她會承擔起為葉家傳宗接代的任務。你自由了?!?/br> 葉開沉默了下來。 瞿嘉拍了拍他的胳膊,眼里蒙上憂慮:“mama只有一個要求,在爺爺走之前,不要讓他知道。他走之后,你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吧?!?/br> “爺爺不知道嗎?我病得那么重,他沒有看出來什么?” “誰敢讓他知道?”瞿嘉收拾了下心情,舒了口氣,“從上到下都瞞得嚴嚴實實的。你別腦子搞不清楚去他面前玩什么出柜真愛那一套,聽到沒有?” 葉開意味深長地抿起唇角,很乖地應了一聲:“知道了?!?/br> 瞿嘉反而不適應,扭頭瞇著眼看他半天,“你不對勁。” 葉開躲過她審視的目光:“我對勁得很?!?/br> 兩人順著坡道上行,經過他們做課間cao的大cao場和足球場,偌大的校園一個人都沒有,樟樹的葉片都被曬得反射出細碎的粼光。前面就是當初文藝匯演的劇館,瞿嘉主動轉移注意力說:“還記得你演哪個……”名字到嘴邊了又突然想不起來,葉開接過話,“鮑西婭,《威尼斯商人》?!?/br> “對,鮑西婭,反串,你剛出來mama都沒發現,校長還在旁邊說三班哪個姑娘這么漂亮。”瞿嘉陷入回憶中,那時候的葉開真正是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天真,純粹,一眼看出的涵養和品行,又乖,會和家里人撒嬌。她從前杞人憂天,總發愁最后會是什么樣的姑娘能得到他的心。 “又涵哥哥也在?!?/br> 瞿嘉沉浸在那晚舞臺的光影回憶中,冷不丁又被打斷,不悅地翻了個白眼:“你怎么又——”突然停頓下來,恍然大悟地看著葉開:“葉開,你給我說實話,你們是不是高二就在一起了?” 葉開不說話,笑得好看又無辜。 瞿嘉受到沖擊,捂住心口勉力吞咽了一下。葉開扶著她在花壇邊的長椅上坐下,為她撐著傘,邊擰開礦泉水瓶,戲謔地問:“有這么生氣嗎?” “未成年——他這是犯法!” “成年了?!比~開慢條斯理地申辯,“十八歲生日那天在一起的。” “你還敢說!”瞿嘉眉毛都豎了起來。事發之時就是陳又涵要和葉開分手,他傷成那樣,這件事從此成了他們之間的禁區,瞿嘉從沒有問過任何細節,葉瑾也是一知半解。現在看來,事情比她預想的還要“嚴峻”。 “不過呢……我十六歲就喜歡他了,或許是十五歲。還記得那一年發燒嗎,你還請大師給我供長明燈?是因為學校里有個學長告訴我,他和又涵哥哥正式交往了。他知道我喜歡他,故意來說了很多話。mama,青春期真的很奇怪,感情的發生就好像是春天柳條抽芽,不知不覺就已經很漂亮了。那時候覺得喜歡一個人是最寶貴的事情,得不到回應,被別人搶走,一點敏感的風吹草動都會很難過,其實現在回頭看看也沒什么大不了的?!?/br> 瞿嘉已經被他搞得很混亂,只能順著說:“是沒什么大不了的。” 葉開蹲下,搭著瞿嘉的膝蓋。這讓她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也是這樣,乖乖巧巧的,仰起巴掌臉看她,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連“螢火蟲會發光是因為吃了一顆星星”這種鬼話都會篤定地相信。只是現在葉開已經這么高,半蹲下時甚至能與他視線齊平。瞿嘉太久沒有認真看過他,面對他沉靜的眼眸,內心翻涌的復雜情緒竟也漸漸平息。 “你還記得自己高中時喜歡的人嗎?” 瞿嘉臉色一僵,有點猝不及防的害羞,嘴硬道:“……記得不多?!?/br> 葉開抿起唇笑了:“像mama這么厲害的人都忘不掉。” 再后知后覺的人也該察覺到不對勁。瞿嘉的目光由疑惑漸漸轉為清明,隨即一凜,心里鋪天蓋地升起一陣恐慌。剛想說什么,葉開捏著她保養得當的掌心,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聽了一定會生氣,但我的人生,就像是那棵春天抽芽的柳樹,有什么事情在那個時刻發生了,那就是發生了。陳又涵三個字已經刻了進去,怎么辦?再怎么成熟長大,這三個字都不會消失。” 瞿嘉反攥緊他的手,結巴起來:“過、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你,mama不跟你計較這些,他也是時候結婚——” “我和又涵哥哥見過面了?!?/br> 遮陽傘跌落在綠茵地上,仰面朝天,傘柄上好看的穗子不住晃動。瞿嘉蹭地一下站起:“葉開!” 葉開也慢慢地站起身,面無表情,氣息深沉,眸色晦暗。他盯著瞿嘉,忽視掉她上了年紀而強硬不再的驚慌失措,平和但堅定地說:“——既然lucas可以,那么,陳又涵也可以?!?/br> 第99章 瞿嘉被葉開一番話慪得想死, 腦子和心情都很亂,慌里慌張地問:“是不是他主動來sao擾你的?” “當然不是?!比~開觀察著瞿嘉臉上的每一道皺紋,每一道都寫著逃避和鴕鳥般自欺欺人的僥幸。 他知道, 瞿嘉的一切妥協都源自他持續一年的糟糕狀態, 以及至今尚未修復的與家里人的親密關系。他手里有籌碼,這籌碼就是瞿嘉對他的愛。有了這個籌碼,lucas也好, 誰都好,瞿嘉都不會很用力去反對。只是他現在不想過度刺激她, 以免她產生什么逆反心理, 便輕描淡寫道:“是上次陳為宇的訂婚宴碰到的,后來爺爺又讓我給他送字畫, 就聯系上了?!?/br> 瞿嘉狐疑地盯著他, 聽到葉開說:“我在追他?!?/br> 瞿嘉:“……” 葉開無辜地一抿唇, 挑了挑眉。 “fod's sake——葉開你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瞿嘉一翻白眼:“他也配!” “挺配的。”葉開單手插在兜悠悠地尾隨在瞿嘉身后, 他知道瞿嘉又在逃避,但不給她機會:“陳又涵有相貌有身高有家世有人品有能力有擔當有責任心, 為什么不配?你去看看他在山區里建的學校, 去看看他是怎么讓那些衣服破得漏風的留守兒童上得起學讀得起書的,他為什么不配?gc十年前什么樣子,現在又是什么樣子, 他有哪里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