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被嚴嚴實實壓著的身體一僵,葉開混亂地看著陳又涵:“什么意思?” “我可以不守誠信一回嗎?當一個沒有商業信用的人?!标愑趾瓝荛_葉開的額發,目光很溫柔,笑了一下自問自答:“為了你連偷情的事情都愿意,這應該也可以。” “我們沒有——” “噓?!标愑趾蛔屗f完,手抵在葉開的軟唇上,“我和葉瑾簽了合同?!?/br> 葉開目光一凜,隨即瞇起眼睛問:“合同?什么合同?” “你去問葉瑾吧。你和她這兩年,是不是不怎么愉快?” 葉瑾扔下了自己投資的經紀公司,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寧通的業務之中。寧通向北中國的縱深拓展,以及向四線地市鄉鎮的下沉耕耘中都功不可沒。葉開寒暑假回家跟她見面的機會也不多,她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在周五晚上推掉一切應酬等在家里,兩個人也再也沒了窩在四樓影音廳里一起看文藝片討論劇情和運鏡的時光。 浮云易散,琉璃易碎,而好光陰存不住。 有時候在家里一起難得吃頓飯,閑聊幾句,也都是無關痛癢。葉瑾會旁敲側擊他的大學生活,但葉開的應對永遠很敷衍,很封閉。久而久之,也就真的沒什么可以聊的了。 不過葉開還是經常收到她的快遞。球鞋,衣服,亂七八糟的禮物,新出的電子產品,一本他以前會喜歡的好書。 葉開從很短暫的走神中回過神來,冷淡地說:“還可以,就那樣。” “小開,不是每個兄弟姐妹都會在成長過程中走散,不要覺得這樣的漸行漸遠是正常的。” 葉開猶如一頭鴕鳥突然被扒拉開了周圍賴以躲藏的沙土,他孤零零地面對突如其來的殘忍真相,冷冰冰地推開陳又涵起身:“你是她的合謀,你沒有資格勸我?!?/br> 突然從受害者被推到了合謀的對立位置,陳又涵深呼吸,還是決定要把這個惡人當到底:“你和她從小關系多好感情多深不用我說你比我更清楚,將來外公外婆爺爺爸爸mama都注定要先走一步,你和我在一起,我們沒有孩子,葉瑾是你唯一的親人,她不結婚,你是她唯一的血親,你們是比我們更相依為命的關系,小開,不要這么折磨自己——” “你是怕我折磨自己還是折磨她!”葉開憤怒而冰冷地打斷他,“她喜歡過你,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呢?你有沒有——”他心口一窒,說不下去,揮手阻止了陳又涵想要說的話,閉眼抿唇重重呼吸了兩次,終于強制讓自己平息下來:“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也覺得自己荒唐。 陳又涵正面回答他:“我不知道葉瑾有沒有喜歡過我,或許有,但她從沒有跟我說過。至于我,一秒鐘都沒有。你滿意了?” “我知道,對不起,我知道你沒有?!比~開疲倦地倚著屏風,從褲兜里摸出煙盒彈出一支。 “我努力過?!彼蠲蛑鵁?,“我努力不去怪她。應激性失語那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我幾乎就要原諒她,但我真的做不到。我不知道你怎么原諒的她,沒有她,我們不會走這么多彎路。陳又涵,”葉開抬眸,深深地看著陳又涵,“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就有多恨她?!?/br> 他微妙地笑了一下,“很奇怪,你越無辜,我就越不能原諒她。我快要和她冰釋前嫌了,然后你又出現了,告訴我你一直都在愛我,所有一切都是被她逼的。我以為你當初只是單純地覺得我們沒有未來想要放棄,你又告訴我你當初連放棄都沒想放棄,只是因為跟葉瑾簽了合同。”他夾著煙的手指微微痙攣,“你告訴我,我怎么辦?” 陳又涵抹了下臉,五指插入發間。 真吵起來了,卻發現無從去哄。 他或許真的想過把合同的事情永遠瞞下,過去真相如何,百分之九十的真相都已經呈現在了葉開眼前,只剩下百分之十的隱瞞剪輯拼貼無傷大雅。是他貪心,聽到葉開說想再往后推一推再公開,沒忍住把葉通這張底牌亮了出來。草蛇灰線,葉開那么聰明,又怎么可能不順著問到底。 葉開嘲弄地看著他:“你在后悔。又涵哥哥,你果然還是想瞞我。” 陳又涵深呼一口氣:“我的后悔,跟葉瑾一丁點關系都沒有?!?/br> “傷我最深的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她。你知道我什么都跟她說,我天真地以為她會支持我們,我他媽的連高考出柜都跟她說!她回報我的是什么?是陽奉陰違,是背叛,是戲弄!你知道當初知道她拿兩百億逼你的時候我心里什么感受?你的刀子沒有捅下來,她的刀子已經扎進了我身體里?!?/br> “小開,你連我都能原諒——”陳又涵溫柔但強勢地將葉開拉入懷里,緊緊抱?。骸澳氵B我都能原諒,為什么要跟她過不去?我不愿意看到你越走越孤獨,寶寶,”他頓了頓,聲音疲倦,“我只想把你完美的人生拼回去?!?/br> 葉開閉上眼睛:“怎么拼?兩年,是不算太久,可如果我們就這么錯過了呢?”他抓緊了陳又涵的衣襟:“我不敢想,有時候晚上做夢我都會驚醒,我夢到你留下那份信跟我告別,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顧岫,陳伯伯,葉瑾,爺爺,誰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去喬楚的酒吧找你,他們說,陳又涵不是有個很愛的人叫葉開嗎?你去問葉開啊,你去問葉開他在哪里……我夢到很多年后你回來,陳伯伯生日,你回來,帶著一個很漂亮的外國女人,我跑過去抓住你,你跟我握手,很客套地笑,說,小開,好久不見。說這是我的愛人,你叫她嫂子。我夢到你和她一起在窗前看煙花,比那天年會時我們看的那一場還漂亮?!?/br> “別說了,”陳又涵不忍心再聽,“……寶貝,別說了。” “……我問你,又涵哥哥,我來晚了嗎?我原諒晚了嗎?你放下了嗎?你說是的,小開,我什么都放下了,我現在很幸福,我馬上就結婚了。你握著別人的手給我看你為她定的鉆石戒指,我想說什么,我發現我又說不出話了,只能抓著你的胳膊一個勁地搖頭,你溫和地看著我,說,小開,不要這樣。” 葉開抱住陳又涵,盡力隱藏自己內心再度搖搖欲墜的危后怕,疲憊地說:“不要勸我原諒她,她犯的錯很小,她的初衷很好,但我承受不起……我真的承受不起?!?/br> 第97章 陳又涵重返gc一事已經提上日程, 雖然還沒有正式公布,但已經rou眼可見地忙了起來。他過去兩年雖說也在董事會掛著名,但其實是虛職, 基本沒有插手過具體的業務。這次風聲放出來, 讓總集團高管們不約而同很不愉快地回想起他過去在商業集團的手腕——狠,絕,快, 六親不認雷厲風行,一心要把gc從里到外脫胎換骨。 從前礙于商業集團總裁的身份, 在面對文旅、酒店和娛樂板塊時, 陳又涵還多有掣肘,這次以常務執行董事的身份回歸, 卻是真正象征著gc的權柄更迭, 因而各方早就聞風而動, 示好的, 遞投名狀的,使絆子的——局勢風云詭譎, 然而天下熙熙皆為利往, 一旦劃出一條既得利益線,那么站隊敵我就非常一目了然了。 他什么都不瞞葉開,打電話, 看公文,跟顧岫和陳為宇開會,葉開都不必回避。回國聽了幾天, 葉開大概猜透了他的布局,看他不動聲色而八方坐立難安的模樣,又更深地覺得他可怕起來。這跟他在床上有什么區別?玩得人招架不住自己卻始終好整以暇高高在上, 只在他軟聲帶著哭腔求他時才如狂風驟雨般地侵占。 譬如現在。 吵了架,哄又哄不好,只能被扔到床上去講道理。講了一半有電話進來,竟是陳飛一。葉開聽到陳又涵接通后說的那一聲“爸”時就有點崩潰,偏偏陳又涵并沒有任何異常,一邊語氣坦然地與他聊今天給寧姝過生日,一邊手上動作不停。葉開目光都有點渙散,難以聚焦地看著他結實的小臂上暴起的青筋和薄汗。他不敢出聲,陳又涵應付著他爸,將這幾天公司的動向悠然地匯報,偶爾瞥他一眼,看他瀕臨痙攣的樣子,戲謔地抽回了手。 葉開翻了個身,白色床單纏裹下的身體隨著喘息微微起伏。他握拳捶了下床,翻身下地。 陳又涵以為他會主動坐過來,沒想到他進了淋浴間?;⒌穆曇綦S即落下,他眸地一片深沉,冷靜地打斷陳飛一的分析:“有點事,回頭聊?!标愶w一在聽筒那端明顯一怔,還未出聲呵斥便毫無面子地被掛了電話。他琢磨了一陣,覺得自己兒子的語氣有一股微妙的不悅和危險。 花灑沖刷而下的是冷水。 葉開臉色蒼白,看著陳又涵進來時勾了勾唇,眼神挑釁而嘲諷。 他后來想,陳又涵大概在任何地方都愿意讓著他,唯獨在床上絕不可能。 第二天是帶著一身快散架的骨頭和痛得坐立難安的屁股回到葉家的。 瞿嘉原本極其不滿他一整個暑假都不見蹤影的行事方式,但在見到葉開消瘦了的身體和蒼白的臉色時卻也不得不軟下心來。 葉通因為金融峰會出差上海,他年事已高,葉征陪同而去。晚上在新聞上看到葉通接受記者專訪,精神倒還不錯,還知道跟與會的媒體開玩笑。葉開的確還沒有想好怎么處理這件事,是跟爺爺攤牌,還是繼續著雙方心知肚明的表演,這一出差就是一周,葉開反而松了口氣。 偌大的別墅很冷清。 花還是開得一樣好,傭人還是老樣子,一個都沒少,也一個都沒汰換。葉開一個人看完了新聞,從一樓大客廳順著旋轉樓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經過二樓時發現瞿嘉在對著走廊里的一幅畫沉思。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葉開,眼睛亮了亮,又看他走得步履艱難姿勢微妙的樣子,關切又嚴厲地說:“身體不舒服還走什么樓梯?電梯是給你好看的嗎?” 葉開抿了抿唇,一點點笑意讓瞿嘉看到他從前乖巧的模樣。 對啊,他為什么不乘電梯直接上三樓? 葉開靜了靜,彎起嘴角很淺地笑道:“在看什么?” 瞿嘉一下子有點受寵若驚:“mama在看這幅畫,上周剛拍回來,但好像掛在這里不太合適?!?/br> 一副現代主義的抽象畫作,光影曖昧,沒有任何人物,但壓抑中卻好像有費洛蒙的味道。畫要配氛圍,也要配人。這幅畫顯然和瞿嘉的氣場不合。 葉開主動索要:“我喜歡,掛我哪里好不好?” 瞿嘉愣了一下才說“好”,反應過來后又討好而驚喜補充說:“……當然好!” 這幾年他們的相處不溫不火,沒有像他和葉瑾那般疏離,但也不如從前那樣親密。瞿嘉對他有些畏手畏腳,不敢過分管制,關心的話題也不敢越界,偶爾流露出關心感情生活和心理狀態的傾向,也都隱藏得小心翼翼。 葉開一般不會主動給她打電話,也不再如往常那樣陪著她哄著她,瞿嘉猝不及防地就被迫接受了兒子一夜長大的現實。從陀螺般忙碌的事業中靜下來時,瞿嘉也會迷茫,百科上她的身份頭銜第一位是教育家,她摸索著公立和私立精英教育之間的平衡,改變了不知道多少孩子的命運,卻難以處理好和自己兒子的親密關系。 葉開刻意忽視掉了瞿嘉眼里的光,輕描淡寫地說:“mama,聽說高三教學樓馬上要拆了是嗎?” 瞿嘉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問起這個:“年頭到了,該重建了?!?/br> 葉開想了想:“我好久沒回天翼看看了。” 瞿嘉微怔,不敢相信。壓下內心巨大的驚喜,她試探著問:“那……mama明天陪你去看看?” 葉開手還停在樓梯扶手上,仿佛隨時要走的樣子。他矜持地問:“你明天不忙嗎?” “不忙!……不是,我剛好要去一趟天翼?!?/br> 葉開笑了笑,沒有探尋這句話的真假:“好吧,那就聽你的。” 他走回三樓臥室時都有點站不住,挨著墻在走廊上坐下。實木人字紋拼貼地板被擦得纖塵不染锃光瓦亮,在燈光的照射下,倒映出葉開屈膝坐著的長長而孤寂的影子。煙抽完半根,他給陳又涵打了個電話,開口就是冷冰冰的一句“腰疼”。 陳又涵毫不留情地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勸慰:“今后你有的是時間休養。” 聽著不怎么真心,還隱隱有點遺憾。 葉開瞇了瞇眼:“去北京了你打算多久來看我一次?” 陳又涵也在陽臺上抽煙,聞言抿了一口,微勾了唇角說:“隨叫隨到。” 夜空下是烈日曝曬后降了溫的繁華,城市的轟鳴聲透過聽筒傳入葉開耳朵,他隨即聽到陳又涵吁了一口煙,低聲淡淡地說:“……現在就在想你?!?/br> 心尖在聽到這句話時不可避免地一顫。葉開的聲音也低啞了下去:“叫我?!?/br> “寶寶。” “還有。” “寶貝?!?/br> “再叫一聲。” “寶貝。” “不夠?!?/br> “寶貝,寶貝,寶貝……”陳又涵的聲音低沉下去時,便有無盡的性感從那種充滿顆粒感的質感中泛出。他很好聽地輕笑一聲:“你喜歡這個?” “都喜歡?!甭犕矇旱枚l燙,有點疼,葉開換成左耳,跟陳又涵繼續曖昧而低沉地聊著天。 樓梯上傳來踢踏的腳步聲,是拖鞋,慵懶,輕盈。葉開接著電話,淡漠地往樓梯上瞥了一眼,葉瑾穿著牛油果綠的真絲睡袍,大波浪很松垂地披著。她沒料到葉開在走廊上坐著,腳步微一凝滯,若無其事地笑了下:“怎么坐在地上?小心著涼。” 葉開收回目光,沒有回答她,反而貼著手機說:“……沒有發炎,……你要怎么檢查?” 他沒有刻意避著葉瑾,語氣有讓人遐想的空間。 葉瑾臉色很微妙,紅棕色的實木扶手襯得她用力的手蒼白而過分瘦削。 裙擺消失在樓梯拐角,葉瑾很快地下了樓。瞿嘉戴著眼鏡在看一本教育心理學的外文書,見葉瑾走進書房,摘下眼鏡問:“怎么了?” “公司拿了幾張票,你很喜歡的那個歐美女明星要來路演,去嗎?” 歐洲文藝電影在大陸院線上映是非常罕見的,中國的發行方和葉瑾投資的經紀公司是合作關系,便送了幾張票。瞿嘉是那個女星的影迷,她自己沒興趣,以權謀私拿來哄瞿嘉開心。 “電影結束后有見面會,晚上是晚宴,你如果不想看電影,直接去晚宴也行。別說是我媽,否則一堆人纏過來能煩死你?!?/br> 瞿嘉揉了揉眉心:“不去,最近忙?!?/br> 葉瑾挑眉:“你確定?她可是不經常來中國的。” 瞿嘉一絲猶豫都沒有,拒絕得跟干脆。葉瑾收回信封,聳了聳肩:“算了,我的媽咪可真夠難伺候的?!?/br> 瞿嘉聽她撒嬌,笑了一下,又想勸婚,沒想到出人意料的傳來葉開的聲音:“給我吧,我想去?!?/br> 兩個人都驚詫地回頭,葉開站在陰影里,往前一步走進書房,終于被燈光照亮。他臉上沒太大表情,只對葉瑾再問了一次:“可以嗎?” 葉瑾看了眼手上的信封,如夢初醒:“可以,當然可以?!?/br> “只去見面會,晚宴可以不去嗎?” 葉瑾點頭:“沒問題,你去的話我還不放心,被那些經紀人導演盯上是很麻煩的。” 她開了個含蓄的玩笑,葉開沒給面子,無動于衷地接過她手上的黑色燙金信封:“謝了。” 見他轉身要走,葉瑾忙問:“等下!你……跟誰一起?”她想了想,試探地問:“是lucas嗎?” 葉開半轉過身,從眼神和語氣都很淡漠:“怎么?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