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空口一句有恩,哪里比的上如此直白的指出你現在所學就是我曾經教過你的話。 這年頭想要學門手藝并不容易,大多都守著不愿意傳給外人,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父。因此師徒關系也如同父子關系一般,被世人所維護,最是不屑那忘恩負義之人。 周九明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本就想和宋家掰扯關系,結果卻被宋云娘這么當面指出,還道他曾被一個女子教導,若是傳了出去,他的臉往哪里擱,偏偏他無法反駁。 宋云娘一副了然模樣,“既然如此,無需強求,以免還惹得人誤會,告辭。” 說罷便是帶著王娘子離開,不欲再多爭辯,有時候話說多了,反而不美。 周九明臉色鐵青,冷聲道:“云娘既然不聽為兄的勸,還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也無話可說。若你亂來吃了虧,莫要來找我。” “放心,絕對不會連累你。”宋云娘頭也不回的走了。 伙計朝著兩人背影啐了一口:“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打不了秋風就那裝模作樣,我就看你那藥材能不能賣出去!” 一路上,宋云娘未言一語。 方才周九明的態度已經非常明朗,不痛不癢的訓斥污蔑她的伙計,不停暗示她就是上來打秋風,賣藥材不過只是個借口,都證實了傳言屬實,他早已經忘記曾經的情意。 “咱們的藥材好,就算那白眼狼不收,我們也能賣掉的,不用灰心。”王娘子安慰道。 宋云娘搖了搖頭:“我并不是因為這個難過,只是沒有想到爹爹收了這樣一個人。如此忘恩負義之人,又如何能傳承我爹的醫術。醫者父母心,方可盡心盡力,才能更加精進自己的醫術。” 宋父精心培養的徒弟竟然是這樣的人,泉下有知得多失望。 “你爹不是還有另一個徒弟?那個徒弟醫術好,人也很是不錯。你爹走后,他跟你爹一樣,常常免費給窮人家看病,為人很實誠。大家都說他跟你爹特別的像,醫術也非常好。” 宋云娘點了點頭,也算是得了一些安慰:“胡二哥是個有天分的,人也很好,只是不知去了哪里,希望他一切安好。” “我聽說是去更大的地方,說是這小地方難以精進醫術。” “胡二哥是這樣的人,當初我爹還擔心他太冒進,總是壓著他學基本功。一開始他不理解,還跟我爹大吵了一架。后來學穩重了不少,實際依然還如從前一般你,不過也好,多出去看看確實能增益。”宋云娘回憶過去總總,嘴角不由微微翹起,方才的陰郁也散去了不少。 “你爹生前就最看重他,說他以后肯定會青出于藍。” 宋云娘深以為然,只希望他一切安好。 “現在咱們去哪?再過兩條街就是平安堂,咱們要不要去那里?”王娘子問道。 “咱們試試吧。” 兩人走到平安堂,不愧是城里最好的醫館,門臉比方才的醫館大得多,來往看病抓藥的人絡繹不絕,抓藥的伙計都有三個。 不過一切都井然有序,并不會慌亂。腳剛踏入,就有專門的人迎上來。 “兩位娘子是來看病還是抓藥啊?” “請問,你們這里收不收藥材?”宋云娘直接開門尖山,并將框里的紫草和甘草拿出來,“我這里有上好的已經炮制過的紫草和甘草,不知道你們收不收?” 伙計只下意識掃了一眼,并未接過來,道:“我們醫館的藥材有專門的藥商供貨,外頭沒有身份的,我們都是不收的。” “我炮制過的紫草都是極好的,不若小哥拿去給掌柜的掌掌眼,肯定能瞧得上眼。”宋云娘硬是將一塊紫草塞到伙計的手里。 “我們掌柜哪有這功夫,我都說了,外頭的藥材我們不收,娘子你還是拿回去吧。” 宋云娘卻堅持:“那就等他有空的時候瞧瞧,我是保安堂宋家云娘。” 說完便是轉身離開,讓伙計沒法將手里的紫草還回去。 “云娘,這樣能行嗎?恐怕那紫草進不了掌柜的手。”王娘子總覺得這么做太不靠譜,不過是浪費了一塊紫草罷了。 宋云娘道:“總比什么都不做強些,咱們這么一走對方肯定很快忘了這回事,留下東西還有那么一丁點的可能。反正藥材都是自己挖自己做的,就那么一塊也值不了什么錢。” 兩人又走了幾家,依然沒有什么進展,大多看都不看就直接拒絕了。宋云娘又跟在平安堂里的一樣,將東西留下才離開。 “怎么都沒人收呢?東西不看,價錢也不問一問,從咱們手里收走肯定比倒騰了幾道的藥商劃算啊。”王娘子雖然早就做好賣不出去的準備,可依然難免失望。 “藥材是有時效的,很多藥鋪都已經提前跟藥商訂好量了,咱們半道過來,他們不需要也就不會收了。” 很多藥材不宜保存,擱的時間長了藥性就差了或者直接不能用,為了不砸自己招牌,醫館藥鋪都會控制藥材的數量。 宋云娘早就明白不容易,所以才堅持跟過來親自拓展市場。每一行都有規矩,其中的利益關系錯綜復雜,想要中間插入并不容易,萬事開頭難。 現在雖然開局不利,她并沒有灰心,只要有利可圖,總能夠找到機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刷劇太開心,就沒有更orz。晚上還會有一更,彌補昨天的~~~ 第8章 “云娘,前面就是最后一家醫館了。”王娘子心中已經不抱希望,小心翼翼的觀察宋云娘的臉色,生怕她想不開。 她們已經將整個縣城的醫館、藥鋪都跑遍了,結果都是一樣,無人愿意收藥材。最后這一家醫館很偏僻,店面也很小,若非本地人根本就尋不到。 醫館大夫從前是個鈴醫,后來有了點積蓄才剛租了店面正式開了醫館,至今也才不過半年的時間。其他醫館藥鋪都沒收下藥材,這一家恐怕更難。 “咱們跑完這一家,就找個地方吃飯落腳。若還是賣不出去,明天你先回去,我還要在縣里多待幾天查看情況再回去。” 宋云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現在已是黃昏,背著重重的藥材將整個縣城跑了一圈,宋云娘覺得非常的吃力,現在都是強撐的。 縣城和村子距離遙遠,途中經過山林,夜晚趕路太過危險,無法當天去當天回,因此必須要留在縣里住一晚。家里兩個孩子雖然不大,卻已經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 兩個人一起到縣里開銷會大不少,可王娘子不放心宋云娘,所以堅持要跟過來。可若她要繼續留在縣里,就不好讓王娘子也一起,花銷大不說還耽誤事,更不放心家里的孩子。 “你一個人留下,這不妥當吧。”王娘子猶豫。 宋云娘笑道:“我從小在這里長大的,最是熟悉不過。落腳的地方又有相熟的人,不會出事的。” 縣城里的客棧就算是大通鋪,一個人也不便宜。王娘子每次到縣里都會在一個孤寡的老婆婆家里留宿,一晚上只需大大通鋪一半的錢,安全又便宜。 “可是……” “嫂嫂,不管成不成功,五天內我肯定會回去的。”宋云娘保證道。 王娘子看她神色并未透出沮喪,整個人依然充滿了干勁,心里雖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卻也沒再反對。 兩人來到最后一家醫館,若不是王娘子確定是這里,從外頭看還真有點瞧不出來是醫館,不過走近就能聞到淡淡的藥香味。 店鋪里只有一個宋桃兒一般大的小男孩,看到她們連忙熱情的招呼:“兩位娘子是來看病還是抓藥的?若是看病可能就不太方便了,我爹被人叫出去就診了。” “你爹什么時候回來?”王娘子問道。 小男孩搖了搖大腦袋:“他剛走不久,匆匆忙忙的被人拉走,什么話也沒留下。” 宋云娘問:“那你知道你們家收藥材嗎?” “收的,不過不是什么都收,而且得我爹看過才行。”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有想到竟然意外得到這樣的結果,讓宋云娘和王娘子非常高興。雖然不一定收她們的藥材,可好歹不像之前那樣直接被拒絕。 宋云娘將背上的框里拿出紫草和甘草,遞給那小男孩:“這是我自己炮制的紫草和甘草,你爹回來可不可以給他看看,問問收不收,明天我再過來。” “好。”小男孩仔細打量了一番,將藥材收了起來。態度認真,不似之前醫館那般敷衍。 “你知道你們醫館現在最缺什么藥材嗎?” “缺蟾酥,如今蟾酥的價錢太高了,比從前貴了一倍,我們買不起。”小男孩搖頭晃腦的嘆氣,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 宋云娘暗暗記下,正打算與王娘子離開,就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捂著臉走了過來。 “爹!你回來啦!”小男孩看到男人揚起大笑臉迎了上去,隨即一臉古怪的看著他:“爹,你怎么了?為什么捂著臉啊?” “倒霉遇到個不想要命的,救她不領情就算了,還打我!”高長海一臉郁悶,手拿下來就看到臉上有個清晰巴掌印。 小男孩瞪圓眼:“哇,這巴掌可真夠使勁的!” “你這孩子不心疼你爹,還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真是白養你了!”高長海惱得想要抽自個親兒子。 小男孩連忙閃開,將宋云娘剛才送的紫草和甘草拿了出來:“爹,這兩位娘子問我們收不收紫草和甘草。” 高長海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兩位娘子,看到宋云娘,目光定住了。 王娘子頓覺惱怒,擋到宋云娘面前一臉不善:“看什么看。” 高長海連忙收回視線,拱手道:“是我唐突了,敢問這位娘子可是保安堂宋大夫的之女?” “我是,請問您是?”宋云娘從王娘子身后走出來,打量眼前人。為了附和沈家規矩,她十歲開始,就不常出門了,出門也多半戴著葦帽,因此見過她的人并不多。能認出她的,應該是經常與他們家來往的人才是,但是她并沒有什么印象。 “娘子不記得我了?我叫高長海,十二年前,我因為給人治病開了烏頭,那人吃完藥碰巧第二天就沒了。死者家屬說我是庸醫,用了有毒的藥材將人毒死,并將我打得鼻青臉腫。當時你的父親不僅醫治了我,還站出來為我作證,炮制過的烏頭毒性會降低很多,我開的藥方子劑量也沒有問題。” 烏頭毒性極強,藥用需極其謹慎。當初他年輕膽大,雖是鈴醫卻自視甚高,很是自信的開了這一味藥,且沒有特意交代。出了事,就連他自己都以為劑量有誤將人給毒死了。 后來才知道,那人確實是被烏頭毒死的,不過是他家人故意所致。因為看到他開的方子里有烏頭,干脆將計就計,害他差點吃了大虧。 若非宋父,他現在怕是墳頭的草都不知道多高了。 這件事給他很大的陰影,當時就離開了這里,直到去年見家中父母年邁,這才帶著妻子孩子落葉歸根。 當初宋父去世的時候,他也回來奔喪。只是當時宋云娘太過傷心,他又是男子不好上前攀談安慰,宋云娘沒有記得他這號人也不為奇。 “原來你就是那差點被冤枉的大夫啊!”宋云娘記起來了。這件事鬧出了人命,現在還經常有人提起,所以她印象深刻,而且這件事還讓她對炮制之術有了更深的了解。 炮制,不僅僅能保證藥性,便于儲藏,還能改變藥性,減少原本藥材的毒性,讓更多的藥材可以入口。 “是啊,當初還是娘子給我上的藥呢,那時候你也就跟我家這小子差不多大。”高長海笑道。 當時場面一片混亂,一開始宋父為高長海說話也被死者家屬責罵,全都圍到保安堂外頭討公道。保安堂的人都去維護秩序,沒人顧得上受傷的高長海,因此就讓小小年紀的宋云娘幫忙上藥的。 宋云娘也笑了起來,其實莫說過了這么多年,就算是最近的事,她也不一定能認出來。當時的高長海被打得太厲害,完全瞧不出模樣了。 雖然多年未見此人,不過宋云娘一直記得有這么一個人。因為她父親在的時候,每年都會捎來東西,是個記恩的人。 高長海知道她的來意,很是干脆道:“你帶了紫草和甘草?我全都收了。” “高大哥你千萬不能這般,若你需要并且認可我的要,那咱們可做這買賣;若你只是為了照拂我,那大可不必。” 宋云娘并沒有因此而忘乎所以,熟人之間可以行方便,卻不能占對方便宜。哪怕她現在艱難,也不能開這個頭。 高長海還想說些什么,又想到宋父為人,便是道:“我先看看藥材吧。” 原本心里琢磨著怎么用比較適合的方式將藥收下,可當仔細打量的時候,不由微微一愣,掰開又放在前嗅了嗅,態度變得認真起來。 “宋娘子,你這些藥材是哪里來的?” “都是我從山上挖下來并親手炮制的。” 高長海更是詫異,眼中透著贊嘆:“宋娘子好本事,炮制的手藝實在了得,這些藥材都是上品。不過,這紫草好似不像平常制法?” 原本還想著做好事幫襯一把,宋云娘的境遇他也清楚,沒想到東西真的非常好。技藝純屬,絕不比那些老師傅差。甘草也被制得非常干凈規整,還分成了兩種規格,方便調劑制劑,非常的仔細,收下絕不會虧。 被行內人肯定,宋云娘心里也很開心,解釋道:“紫草是用甘草水炮制的,可增強紫草的解毒作用。” “甘草?妙!”高長海驚嘆,現如今并無人這般炮制紫草,仔細一想確實秒得很。甘草能調和藥性,解百藥之毒,與紫草并不相沖,確實很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