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他此時的眼睛是直接注視著伊莎貝拉的,而且在安靜的月光下,沒有任何輕佻的雜質。 ……公爵大人忿忿地覺得,月光的加成美顏效果太強了,否則這家伙的眼睛怎么倒映著星空呢。 她避開了對方的注視,走進了鐘罩,輕輕拎起一只小龍的尾巴,自己坐在它躺著打盹的位置。 “認真的?你不會是氣得睡不著吧?就因為那個……亂七八糟的睡前故事?” 她嘆了口氣,“好吧,抱歉我在你講到結局之前睡著了……但那個結局,我聽到開頭就猜清楚了?!?/br> 機械師回頭看她。 他慢吞吞地說:“我沒有生你氣,我是長輩?!?/br> 唉,臭小子。 “好吧,讓我來猜猜,狄利斯……你說的,這是個愛情故事,對嗎?” 公爵大人忍不住地打哈欠,畢竟狄利斯講故事時語調總是又輕又緩,完全沒有平常那種輕佻作風——老實說,講故事的他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符合一個古板形象:家長。 “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到結局——呃,一個孤獨的男孩遇見了一個孤獨的女孩,然后,bububu……各種各樣事件之后,他們發現都愛著彼此,最終幸??鞓返厣钤谝黄稹?/br> 說著說著,伊莎貝拉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表示自己的rou麻——順便“呸”掉那條再次黏在她嘴巴上絲帶。 她討厭蝴蝶結小睡裙。 “說實話,這就是個夾帶了量子力學的性轉版公主童話?!彼穆曇粼絹碓降?,“抱歉,沒聽到結局是我的錯,但這個故事的結局似乎沒有任何新意……” 猜都不用猜。也沒有你口中的教育意義啊。 “愛情故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一直堅持給自己研究物念《白雪公主》《萵苣姑娘》等睡前讀物的機械師,此時的態度十分微妙。 “那只是一道從外界傳來的聲音,怎么可能發展成你口中的爛俗結局?!?/br> 他學著伊莎貝拉的動作吐了吐舌頭,表達自己對公爵大人幼稚程度之高的憐憫——不,也許是和她一樣的感情,伊莎貝拉想起這貨前幾天給她讀《羅密歐與朱麗葉》時不停地吐舌頭,而且變著花嘲諷羅密歐的腦子——“咕咕,你要知道,我向你敘述的是個積極、陽光、向上的教育故事。” 積極、陽光、向上……? 公爵大人嗤笑一聲:“怎么個積極向上法?譬如……他們長大后維持了純潔真摯的友誼,宣布要做一輩子精神好朋友?” “不?!?/br> 狄利斯冷靜地回答:“事實上,故事的最后,小男孩發現自己因為長期的幽閉導致了精神異常。那道門、那道聲音……全部都是他的幻覺?!?/br> 伊莎貝拉:“……哈?” 她剛才也在撫摸自己膝蓋上的小龍,此時略驚嚇地收緊了自己的手指——小龍在睡夢里發出了不舒服的“鐺鐺”聲。 伊莎貝拉趕緊多揉了幾把對方腦袋上的機械零件。 小龍重新安靜下來,伊莎貝拉抽出空來詢問:“一個積極、陽光、向上的教育童話故事?” 你確定嗎?結局是主人公瘋掉?發現自己的女主角只是幻覺? “咕咕,你要知道,根據我們這個魔法與機械的起源——量子力學?!?/br> 狄利斯百無聊賴地看著月光下的某塊齒輪影子:“只要是沒有被特定生命觀測到的物質,我們就可以假定其不存在?!?/br> “而故事中位于黑塔的小女孩,從頭至尾,只有聲音而已。她從未被任何生命觀測。” “小男孩沒有見過她的模樣,不知道這是會說話的猴子還是人類,不知道她的具體位置具體坐標,是否長著六只手指……他嘗試了自己所有能嘗試的,但永遠無法觀測到對方。僅僅只有一道聲音。” “那道從黑塔里傳來的聲音,就像一個虛擬的錨點,宇宙里的暗物質——永遠不可能被觸摸、被觀測、被證明?!?/br> 而某天,她突然徹底消失不見。 白色的大門消失不見。 連聲音都消失不見。 【黑塔黑塔,我是白塔!】 【黑塔黑塔,你在嗎?】 【黑塔?】 【喂?】 【有人在嗎?】 【任何人?】 【會說話或者不會說話的任何生物?】 【任何……拜托……】 【……為什么,你不是真的呢。】 機械師輕佻地微笑:“所以,咕咕,小男孩寧愿相信是自己瘋了,出現了精神異常——在一個幽閉蒼白的空間,突然響起的聲音……難道不是從自己腦子里出現的嗎?” 伊莎貝拉有些唐突地打斷了他:“狄利斯,但你故事里的主人公,他似乎很喜歡……把對方的存在武斷得當作幻覺,是不是太粗暴了?” 狄利斯的語氣很平靜:“咕咕,這就是真實又殘酷的科學——無法被觀測的,就是不存在的。” 公爵大人聽得眉頭直皺:“嘿,聽著,狄利斯,在非科學的方面,這個故事應該擁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小男孩不會放棄對小女孩的尋找——”嘿,我是在情感的方面教育你呢,小子。 “這就是我說過積極的部分?!?/br> 狄利斯似乎打算對著月光吹口哨:“有這么一個假設,咕咕。” “我們假設,那個聲音真實存在,有那么一個黑塔,黑塔里的確有一個小女孩?!?/br> 不,黑塔里才沒有童話女主角呢——伊莎貝拉暗自在心里嘀咕,我還是在真實的黑塔里長大的,我怎么沒見到戴著公主王冠的可愛小女孩。 哦,就算存在過,那種嬌滴滴的小姑娘應該也被烏鴉吃掉了。 “如果這個女孩真實存在,她會平平安安地長大,會擁有自己的人生,嫁人或生子,分手或生病——某一天,長大的小男孩與長大的小女孩擦肩而過,但他們誰都不認識誰,即便是面對面也無法認出彼此——”“小男孩也許會堅持一輩子的單方面找尋。假定一輩子是80年,80年是29200天;29200天約等于700800小時……而這700800小時中,他和那個長大的女孩擦肩而過的時間也許要占據二分之一?!?/br> 伊莎貝拉有點懵:“等等,狄利斯,這種相遇概率你怎么計算地這么清楚?” 機械師開玩笑般聳聳肩:“當然因為我研究過,咕咕,我研究過很長很長的時間?!?/br> “更慘的是,他可能在晨間報紙上讀到她的死訊,但只是漠不關心的將其扔到一邊,像往常一樣出門買菜……因為對方不是被他觀測的那道聲音,僅僅是陌生人而已?!?/br> 機械師垂下眼睛,摸摸自己膝蓋上的小龍。 “綜上所述,你不覺得,把對方當成一個幻覺,把自己當成瘋子,是更棒的結局嗎?” 伊莎貝拉被震撼了。 對方不再輕佻的表情看上去柔和而淡漠,而他語氣里那種暗藏的東西在月光籠罩的鐘罩里發酵,在周圍小黑龍的尾巴里輕輕晃動,讓她腦子有點暈。 ……不,冷靜,伊莎貝拉,這是個第三等級的無敵嘴炮! 公爵大人努力把自己的思維扳回一開始的軌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這個故事有什么積極的教育意義呢?聽上去像是個悲劇?” 明明他們是在討論這個故事的結局的! “這就是最積極的部分啊?!?/br> 機械師眨眨眼睛:“一道幻覺,點亮了一個可憐瘋子的整個世界——難道不夠積極嗎?” 公爵大人越繞越暈:“不是,等等,既然女主人公都成為幻覺了,那她是不存在的……” 狄利斯仰頭打量了一下鐘罩外的月亮位置,并鼓起嘴吹了吹自己過長的劉?!魈煲藜粢幌聞⒑A?,他總是沒辦法定時想起來這種事,也許應該做個快速發型修剪器…… “咕咕,你聽完了睡前故事的結局,現在回去睡覺吧,已經很晚了。” 伊莎貝拉:“……等等!嘿!狄利斯!” 聽到這個詭異致郁的結局反而睡不著了好嗎!你還說你不是在氣我沒聽完結局!你這個幼稚的混蛋! “我真的沒有生氣,咕咕?!睓C械師投來無奈的目光,“我之所以坐在這里,就是因為我半夜驚醒,發現你裙子上散開的蕾絲蝴蝶結差點勒斷我的脖子。所以我出來緩緩,呼吸一下新鮮空氣?!?/br> 伊莎貝拉:“……那你一開始不給我買這件破睡裙不就行了嗎!” 勒死活該!he tui! 狄利斯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把膝蓋上和兜帽上的小龍捧下來,嘴里不甘示弱:“不,咕咕,你是個小女孩,小女孩就要穿有花邊的小裙裙?!?/br> 機械師把自己制造的機械小龍們放好,又牽起自己撿到的人形研究物的rou手:“好啦,咕咕乖,回去睡覺覺?!?/br> 公爵大人:你特么再冒出惡心的疊詞,我就跳起來揍你……揍你肚子。 狄利斯牽著滿臉不高興的伊莎貝拉走出鐘罩,慢慢走下樓梯,準備回臥室。 后者越想越氣,越想越氣,最終還是憋不住,不甘心地追問道——“狄利斯,我還是不喜歡這個結局!不管你怎么洗腦,我就是覺得不夠開心!你就不能換個完美結婚的爛俗童話結尾嗎!” 狄利斯故意拖長了自己的音調:“哦——咕咕不是討厭爛俗結尾嗎?” ……啊啊啊愛情故事的主角就應該在一起談戀愛結婚生孩子讓聽眾開心?。€俗也有爛俗的絕妙啊! 可能是看研究物的臉蛋有點過于氣鼓鼓,狄利斯歪頭想了一會兒,還是補充了一句。 “這不是愛情故事,這是個很棒的教育童話。如果你想要完美結局的話……好吧,小男孩盡管認為對方是幻覺,但他曾經給幻覺起了一個名字,并打算當作真實的存在銘記一生。” 伊莎貝拉不滿地嚷嚷:“這是哪門子的完美結局?” “你看,既然幻覺說過她沒有名字,那么為她起名的小男孩,就永遠擁有了一輩子觀測這個虛擬錨點的權利啊?!?/br> 機械師停下腳步,在黑色的鐵藝樓梯上彎腰,特地蹲在伊莎貝拉,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解釋——看著她赤紅色的眼睛——“就像我有權研究一輩子宇宙里無法被觀測的暗物質,小男孩有權研究一輩子那份被他記下名字的幻覺?!?/br> 說到這里時,他不經意地卷起嘴角,露出個輕佻的笑——“研究存在變量,研究允許一切手段。小男孩可以用與這份幻覺相似的東西,反復比對論證,尋找那個不可觀測物的存在。” 譬如一個爆著同樣粗口,說話語氣驚人相似,門縫那邊曾露出的紅色眼睛。 公爵大人沒聽懂。但似乎挺美好的,所以她翹起rou嘟嘟的下巴,稍微點了點頭。 “行吧。那小男孩給那份幻覺起了什么名字?” 【伊莎貝拉。】 【來源于希伯來語,意為神之誓言……黑塔黑塔,這代表了我們的約定哦,我一定會完成的,我們的約定?!?/br> 【……嘖,白塔的小鬼,神之誓言,你也未免太傲慢了吧?成為神明的那天再說吧?】 【我聽見你在那邊偷笑,伊莎貝拉?!?/br> 【閉嘴,白塔的臭小鬼?!?/br> 機械師摸摸鼻子,直起腰,重新牽著研究物往下走。 “就不告訴你,咕咕?!?/br> 作者有話要說:狄利斯根本不認識“那位公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