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他手上一個用力,指間捏著的羽毛筆就在記錄冊子上洇出一大灘墨漬:“咕咕,我在念童話,做一個良好傾聽者是基本的交際禮儀?!?/br> “……好啦,好啦,我不說話了,之前是因為你的童話太無聊了而已……” 伊莎貝拉咕噥了一句:“小鬼就是麻煩?!?/br> 狄利斯抿緊嘴唇。 他沒有再反駁“我是你的長輩”這種話,而是輕輕拍了拍手掌,讓周圍運轉的齒輪放松轉動,塔頂的魔法動力回路便逐漸安靜下來,那些明亮的火星也開始緩緩減弱。 一時間,鐘樓頂層的臥室里,只余那種爐火微燼的暖黃色。 機械師墨藍色的眼睛在這種昏黃里閃閃發光,如果伊莎貝拉能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眼里正傳遞著與穹頂那些星空圖如出一轍的靜謐。 這是伊莎貝拉從未在這個所謂的“傳說”眼里看到的東西。 “你想聽有趣的童話,咕咕,我明白了?!?/br> “我們換一個有趣的睡前童話。”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是被壞人們惡意制造出來的生命。 雖然他屬于人類,但連機械都不如。 他很冷,很沉默,很茫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座高高的白塔里。 白色的塔,白色的影子,白色的燈白色的書與白色的牢籠。 小男孩的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 而他就這么活著,安靜地、悄無聲息地活著,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白色世界里吐氣的黑蟲子。 ——“等等,狄利斯,這個童話的開頭怎么和剛才的那個一樣……” “咕咕,耐心?!?/br> 直到有一天,小男孩在白色的世界里,發現了一扇白色的大門。 這扇門和其他的東西一樣蒼白,但它畢竟還是扇門——它代表著外面的世界,代表著一些白色以外的東西。 小男孩小心翼翼靠近了那扇白色的大門。 他的時間長得幾乎沒有盡頭,便有足夠的時間來研究這扇大門。 他發現這扇門會移動。 這扇門有時出現在腳底,有時出現在穹頂,有時出現在牢房外,有時出現在他背后——近在咫尺。 ——“狄利斯,你是不是又把什么量子力學的私貨夾帶進去了……” “耐心,咕咕,請你安靜往后聽?!?/br> 他視它為奇跡,視它為一個徽標。 小男孩總被那些白色的影子吩咐去做很多事,而他能獨自安靜下來時,開始喜歡靠著那扇門——那扇門似乎傳達著外界的熱量,是一團安心的火。 他日復一日地靠在白色的大門上。像個忠實的守門人,而不是個凄慘的囚徒。 又是很久很久之后——或者只有幾個星期吧,白色的世界里沒有時間觀念——靠著門的小男孩,感到了門那頭輕輕的振動。 【老鼠?!可惡,我剛抓的老鼠,跑到哪里去了——】 隨著一句焦躁微弱的語音刺入小男孩的耳膜,他安靜地低下頭。 他看見了一只出現在白色世界里,分外突兀的肥老鼠——又臟又丑,爪子上滴著血,毛發揪在一起,腦袋上甚至印著齒痕。 那是只很惡心的動物。 但它是彩色的——所以小男孩盯著老鼠看了很久,直到它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門那邊再次振動起來:【別跑,混賬玩意兒,艸……老鼠呢……好餓……】 小男孩提起死老鼠的尾巴,放在了白色的門邊,小心往前推了推。 死老鼠瞬間消失不見了。它就像被門吞沒了。 【這是、你的老鼠嗎?】 ——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開口。結結巴巴,磕磕絆絆。 門那邊沉默了好久,直到小男孩開始猜測,那邊的東西是不是死掉了,畢竟它聽上去和老鼠一樣奄奄一息。 【你是誰?!你在哪兒?!你想做什么事——是你搶了我的老鼠嗎?】 奄奄一息的質問響起,但里面的情緒鮮活得像火。 撲騰,撲騰,在這個白色的世界開始跳動——明明只是聲音而已。 小男孩無法回答她一系列的質問,但他突然就無比地開心起來——【我不知道我是誰。】 【我不知道我在哪兒?!?/br> 【我沒有搶你的老鼠,它自己跑到我這兒的?!?/br> 門那邊的小聲音再次安靜了一會兒。 【我不怕你!你是鬼嗎?!你不可能是鬼——我剛才去翻遍了我這兒的尸體,我沒見到跳起來的骷髏頭!】 這次的質問,小男孩想了一會兒。 【我不是鬼。因為我不想傷害你,也不知道你在哪兒?!?/br> 【你在哪里?我只能聽見你。也許你才是鬼呢?!?/br> 門那邊不忿地嚷嚷起來:【你說謊!我這兒——我這兒——】 【嘖,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兒。不過那些有衣服的大人物叫這里‘黑塔’?!?/br> 小男孩忍不住笑彎了眼睛,他就是莫名想笑,或者哭——【好巧。我這兒是白塔?!?/br> 作者有話要說:在此告訴每位焦灼詢問感情線的小天使們——是的,是真正意義的雙向養成,而且有個王炸的詞匯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熟悉——天降青梅。 第17章 爛俗哪有致郁好玩 伊莎貝拉睜開了眼睛。 她伸了個懶腰,慢慢望向窗外——窗外依舊是一片暈黃,偶爾漏過鐘樓上空的月亮。 ——似乎時值夜晚,新的一天并未開始。 ……好吧,看來她是中途驚醒了。 這挺少見的,畢竟機械師的床堪比強力催眠劑,公爵大人自一年前不情不愿地躺上去后,就再也沒肯挪過窩。 也許去餐廳倒點牛奶會有幫助,她可不想明天一早頂著黑眼圈出現在狄利斯面前,遭到一通嘲諷——呃,狄利斯? 伊莎貝拉突然覺得有點冷。 她伸出困在層層毛毯里的手,試探著往床沿那邊拍了拍——她最近已經習慣了醒來后在床沿旁尋找狄利斯,畢竟人不能在睡覺時控制自己的潛意識……譬如把那個欠揍的嘴炮踹下去。 咦,什么都沒拍到。 ……等等,這張床的主人,理應躺在我旁邊的那個臭小子,跑哪去了? 伊莎貝拉這才意識到,她的身邊空空蕩蕩,只留一個可憐兮兮的凹陷痕跡(因為大部分面積都被公爵大人霸占了)。 看來她突然醒來的原因找到了。 那個身體溫度很適合當高級暖爐的家伙消失不見,于是伊莎貝拉冷醒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養成了“裹走對方的全部被子并被對方當做抱枕”的睡眠習慣,總之暖和舒服就ok……咳,墮落啊。 卡斯蒂利亞公爵揉揉眼睛,撓撓自己睡亂的頭發,在床上愣了幾分鐘。 最終,她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去餐廳給自己倒杯牛奶。 誰知道那個傻子跑哪里去了,也許他是突發奇想跑出去研究夜晚云層的變化,自己去找豈不是浪費時間。 于是伊莎貝拉坐起來,晃悠著短腿去夠拖鞋——幾分鐘后略惱怒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再去扒拉自己怎么也夠不到的拖鞋。 夠到拖鞋后,她隨手扯過一條毯子,裹在身上當作披肩,就推開了房門。 門外一片靜謐。 齒輪和鏡面都在沉睡,整個鐘樓都在沉睡,只有狄利斯那些奇怪的儀器在靜靜吐出顏色奇怪的光霧。 伊莎貝拉看了看那條長長的黑色鐵藝樓梯——在這樣的黑夜里,它看上去更加恐怖了。 她決定扭頭去尋找電梯。 “我記得閘門是在……一個金色的地方……狄利斯好像在那里做了一個會定時吐出布谷鳥的掛鐘……” 伊莎貝拉沒在樓梯口附近瞧見電梯口,便繞了個圈,打算去她所在的平臺另一側找找。 她這一繞,果然找到了鑲嵌著布谷鳥掛鐘的電梯口,它就建在與樓梯口相對的地方,也就是伊莎貝拉剛才位置的正反面——但電梯口旁邊,還有一小截歪歪扭扭的黑色鐵藝樓梯。這節樓梯的方向是向上的,樓梯頂端上有一個像巨型透明泡泡糖的玩意兒,在月光下瑩瑩發光。 公爵大人瞇起眼睛,看見有好幾只小小的黑色龍影趴在泡泡糖上睡覺,而泡泡糖里面有個模糊的黑色影子。 她看看一旁的電梯口,逼自己去想那杯熱騰騰的安眠牛奶。 ……好吧。她承認,她的確有點擔心。 萬一沒看好智障,對方腳一滑掛在了什么她沒辦法把他弄下來的地方怎么辦。 伊莎貝拉嘆了口氣,認命地爬上了那第三個出口,一小截上升的螺旋樓梯——爬上去一看,那是個圓形倒扣鐘罩模樣的小陽臺,而里面坐著的黑色影子果然是狄利斯。 他靠著面對月光的那一堵玻璃面,手指上纏著一只小小的龍影,膝蓋上也躺著一只小小的龍影,還有一只蜷成一團埋在機械師的兜帽里,尾巴勾著他頸后過長的黑發。 狄利斯伸手輕輕撫摸膝蓋上小龍的腦袋,鐘罩外的月光透過齒輪的縫隙,把鉚釘或軸承上的銹跡透明化,弄得他像坐在一個閃閃發光的小茶室里——而不是一棟孤獨安靜的舊鐘樓。 伊莎貝拉揣著手手,靠在樓梯旁看了一會兒。 然后她不得不郁卒地承認一點,作為一個見過全大陸頂層勢力的公爵——狄利斯這個欠揍的家伙真的擁有相當好看的五官,絕不遜于自己見過的任何一個成年男人。 ……暴殄天物啊。 怎么就長了這么一張破嘴,還有這個幼稚的性格呢。 “狄利斯?!?/br> 機械師回過頭來,看見她的出現:“咕咕?這么晚了,不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