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并不意味他是文盲。他的家庭教師，有在金色維也納大廳開過個人演奏會的鋼琴家；有深潛過海底六千米的潛艇駕駛員；也有從前蘇聯(lián)卸任的核物理學家……

    他擁有許多人想象不到的資源，開闊的眼界和聰明的頭腦造就了他的博學。

    所以，李漢卿的數(shù)學水平并不差。

    但現(xiàn)在，他只看得懂最前方的一行字，或者說，標題。

    “孿生素數(shù)猜想的證明”。

    “喬……”

    陳紹平上前一步，想要了解一下患者的情況，但李漢卿卻從后面拉住了他的胳膊。

    “陳醫(yī)生，”李漢卿低聲道，“我哥好像是在做數(shù)學題，不要打斷他?！?/br>
    這句話雖然是對陳紹平說的，但是在說話的時候，李漢卿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宋天宇。

    宋天宇伸出的手不由得緩緩落下。

    其實對喬御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戚，宋天宇一開始還是持歡迎態(tài)度的。

    但是不知道為何，在過去幾個小時的相處里，他一直從對方身上，察覺到隱約的反感和排斥。

    哪怕對方表面彬彬有禮。

    也許食草類動物都這樣，有敏銳的察覺狩獵者的天性。

    宋天宇也是從小到大橫著走的人，沒有以德報怨的壞習慣，自然也看李漢卿不是很順眼。

    他數(shù)學也就高考一百三十五的水平，不懂什么孿生素數(shù)猜想，但是宋天宇隱約知道，這對喬御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情。

    如果，真的因為一點意外，打斷了他，宋天宇覺得，喬御應該不會生他的氣，但也不會開心。

    他悄悄后退了半步。

    然后輕手輕腳地退到了病房外。

    宋天宇掏出手機，搜了一下什么叫“孿生素數(shù)猜想”，然后臉上出現(xiàn)了驚嘆。

    雖然看不懂，但是覺得好厲害。

    不愧是喬御。

    *

    一直到頭頂?shù)奶栍謨A斜了幾個角度，喬御終于寫完了最后一筆。

    證出來了？

    喬御在腦海里審視了一遍解題的過程，最終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他的眼前一陣發(fā)黑，隨之而來的就是眩暈和饑餓。

    喬御用左手，壓住了自己發(fā)顫的右手。

    他這才把視線落在了病房里的其他人身上。

    李漢卿提起食盒，放在了一邊的餐桌上，問：“餓了嗎？明桂樓后廚熬的粥，還有幾碟子小菜，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這家?！?/br>
    明桂樓是民國時期就開在金陵的一家淮揚菜食肆，如今幾經(jīng)重生，早就成了國內(nèi)高端餐飲業(yè)的代表之一，燕京分店的主廚曾經(jīng)負責過國宴。

    喬御環(huán)顧了周圍一圈，一邊取出筷子，一邊問：“宋天宇呢？”

    他醒來的時候好像看見過，現(xiàn)在怎么不見人影了。

    李漢卿臉上的微笑僵了一瞬，緩緩道：“回去了。他說有點困。”

    宋天宇從學校一路狂奔到醫(yī)院，守了喬御兩天沒怎么合過眼，困是真的困。

    好不容易喬御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卻是做數(shù)學。

    他也不好打擾，于是干脆在附近找了個酒店睡了。

    但從李漢卿嘴里吐出來，去掉過程只剩結(jié)果，好像就有些變味兒。

    只可惜，喬御在這方面過于直男思維，完全不會糾結(jié)這種細枝末節(jié)。

    喬御忍不住感嘆了一聲：“那太可惜了，他一直想吃明桂樓的菜來著，就是自己預約不到?！?/br>
    李漢卿莫名覺得被什么哽到了：“……噢。”

    喬御并不關(guān)心李漢卿為什么在這，對方出現(xiàn)在哪，他大概都不會覺得奇怪。

    吃完飯，喬御開始整理寫在復印紙背面的過程。

    他醒了，估計明天輔導員還要過來，說不定還有院系領(lǐng)導慰問。

    這種表面功夫雖然繁瑣，但卻沒辦法推辭，因此喬御希望能盡快把兩篇論文整理出來。

    一篇是他的《孿生素數(shù)猜想的證明》，另一篇，則是喬潛龍的《哥德巴赫猜想證明》。

    要投稿的期刊，喬御已經(jīng)想好了。

    由哈佛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共同出版的《數(shù)學年刊》（annals of mathematics）。

    只有最頂級的期刊，才能配上最頂級的成果。

    一篇署名喬御，另一篇署名喬潛龍。

    唯一讓喬御有些擔憂的是，他怕自己的論文在第一步編輯審稿的時候，就因為某些專業(yè)編輯不夠?qū)I(yè)而明珠蒙塵。

    理論上來說，一篇論文在沒有收到拒稿信，或者三個月內(nèi)沒有回應的情況下，是不能多投的。

    數(shù)學領(lǐng)域還好，畢竟有些東西都等了幾百年了，也不差這三個月。但在生物、化學、物理等一落后就再也爬不起來的領(lǐng)域，短暫的失敗都是致命的。

    李漢卿托著腮，在一邊看著他謄寫，片刻后，問：“你是證出來了嗎？”

    喬御點了點頭：“是?！?/br>
    如果是別人說出這句話，那李漢卿覺得對方一定是想太多，但是當這句話從喬御嘴里出現(xiàn)，他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由衷的微笑。

    “那我很榮幸，見證了歷史?！?/br>
    第105章

    《數(shù)學年刊》編輯部。

    身為一家頂級期刊, 這里的專業(yè)編輯工作強度遠非一般人能比。

    除了部分業(yè)界大佬，大多投稿人都籍籍無名, 幻想在《數(shù)學年刊》上一步登天。

    畢竟投稿地址就在那里, 誰都能試試。

    路易斯去茶水間接了一杯咖啡, 昨天他一直在夜場嗨到了午夜兩點, 讓他今天的工作有些精神不濟。

    當頂級期刊的編輯有這么一個好處，那就是工作地點相對而言比較自由。

    他們雖然不是學者，但因為具備一定的專業(yè)性, 且難以被替代, 因此拿著高昂的工資，擁有較高的社會地位。

    路易斯已經(jīng)習慣在家里處理公務, 他打開了編輯郵箱，從上次看到的地方瀏覽起來。

    為了讓自己的工作不至于過于無聊, 路易斯習慣一邊審稿, 一邊自己吐槽。

    “怎么2015年，還有民科死磕費馬大定理。”路易斯說話顯得陰陽怪氣，“噢，是一位來自德克薩斯州的黑人朋友, 畢業(yè)于野雞大學的數(shù)學系，如今在會計所當文員……讓我看看遍了些什么。”

    “用了家洛瓦理論，看來應該研究過費馬定理。這個結(jié)果怎么算出來的？用三角函數(shù)值計算到角度根本寫不出計算公式好嗎？上帝，為什么要讓這種東西來辣我的眼睛?！?/br>
    雖然嘴上毫不留情，但身為一個專業(yè)編輯，他的回復還是十分有禮貌的。

    [您的論文非常有趣, 但非常抱歉，內(nèi)容不夠嚴謹。refuse.]

    ……

    像他們這種頂尖的大期刊，拒稿的理由可以非常隨意。

    專業(yè)性不夠，沒有創(chuàng)新性，文章領(lǐng)域不符合期刊要求，乃至最近期刊的稿件太多沒空位，都能成拒稿的理由。

    路易斯并不是主編，不過在一審的時候，他們這些編輯的權(quán)利還是相當大的。

    他看了幾個小時，也沒發(fā)現(xiàn)一篇能看的論文。再看，自己今天的工作時長已經(jīng)差不多了，于是路易斯準備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

    ——至少，在看到最新郵件的前一秒，路易斯是這么想的。

    同一個郵箱，同時發(fā)來了兩篇論文。

    一篇叫《孿生素數(shù)猜想的證明》，另一篇叫《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

    路易斯嘴里的一口咖啡沒含住，差點嗆到氣管。

    哪怕是如今最頂尖的數(shù)學家，也幾乎放棄了這兩個猜想，但《數(shù)學年刊》收到的相關(guān)論文卻從未間斷。

    大多時候，撰稿人寫出來的東西，都讓期刊編輯震驚于他們的腦回路……而且不知道為何，華夏人對這個猜想總是特別執(zhí)著。

    路易斯看向了投稿人的自我介紹，不出意外，又是華夏人。而且撰稿人還是一位燕京大學的生物系大一新生，名字叫qiao yu。

    “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是非常有想法的?！?/br>
    現(xiàn)在是洛杉磯的下午，大概是華國的凌晨。深夜總是容易讓年輕人沖動。

    路易斯掃了一眼屏幕，隨后關(guān)掉了電腦。

    如果投稿人是格利戈里·佩雷爾曼或者法爾廷斯，乃至是舒爾茨……那路易斯一定認真觀摩學習，徹夜不休，跪在屏幕面前看論文。

    但一個聞所未聞的大學生？算了吧。

    這種感覺，就像是路易斯聽見有初中生在自家臥室造出了□□。

    雖然現(xiàn)在還不到下午四點，但他今天的工作任務已經(jīng)完成。其他的，就等明天再來吧。

    *

    喬御加班加點寫完了論文，在摁下發(fā)送鍵后，感覺終于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接下來，就是等待審核結(jié)果了。

    這幾天，他雖然轉(zhuǎn)醒，但是應親友強烈要求，依然住在醫(yī)院觀察，順便等待體檢結(jié)果。

    于是喬御干脆把電腦從宿舍里拿了過來，天天背著宋天宇在病房熬夜寫論文。

    他花了好大勁，連哄帶騙才讓宋天宇打消了陪床的想法。

    畢竟，寫論文中途被打斷，是一件非常讓人暴躁的事。而宋天宇肯定不會同意他熬夜。

    無敵的感覺過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