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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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妾身覺得累……” 她自覺若非男人故意試探,她也不會想起曾經的事,心底無端生了委屈,緊緊攥著男人的衣袖:“您送妾身回去。” 怕他不樂意,阿妤巴巴地又添了句: “乾坤宮離印雅閣甚遠,妾身覺得累,走不動了……” 封煜望著女子的頭頂,眸色微沉,他察覺出女子的不對勁,但她不說,封煜便壓下了那絲疑問。 半晌,他輕搖頭:“也就你,敢在這時讓朕送你回去。” 若是旁人,見到他御案上堆滿的折子,怕是連說會話都會覺得耽擱了時間,偏生她最不懂事。 但,不可否認的,封煜對她這股頗有些任性的黏糊勁尚算受用。 他讓楊德準備鑾仗的空蕩,懷里的女子終于仰起臉,她整理好了情緒,白凈的臉蛋上看不出絲毫異樣,只有些許軟糯的撒嬌意味: “妾身多謝皇上。” 讓封煜原因她異樣而生出的一絲情緒,也不知不覺散了去。 將人送回印雅閣,封煜沒多做停留,就又回了乾坤宮,如今事多,他的確有些忙,沒甚時間放置在后宮上。 不過在日色將夜時,他還是想起白日里女子的異樣,淡淡地朝楊德吩咐: “查一下,鈺美人進宮前的事。” —— “娘,等哥哥回來,我們去青山寺上香如何?” 女子半倚在婦人肩膀上,外面雖下著細雨,但楹窗外僅剩的暖陽映在她眸子里,似是在里面淬了光,她軟乎乎地朝婦人撒著嬌,任誰都能聽出她話里的期待。 婦人算著賬本,頗有些無奈地撫了撫女子的青絲,便是無奈,她說出的話依舊泛著溫柔: “玉揚每日都忙至很晚,你便別折騰他了。” 女子略微失望地垂下頭,吶吶道:“可今日是重陽啊!” 她蹭得坐起來:“我都許久沒見到哥哥了,今日是他生辰,難不成他還要那般晚回來嗎?” “虧我還特意吩咐了廚房,準備了他最愛吃的重陽糕。” 女子揪著手帕,有些悶悶不樂地:“再說了,青山寺又不遠,來回加上玩鬧,頂多不過兩個時辰,若是他能回來得早些,還是可以去的。” 她近日在府上憋悶得要命,自從哥哥入了職,就沒人再能陪著她大街小巷地亂跑了。 她自己孤身一人,就算帶著丫鬟小廝,娘親也不放心她出去。 婦人無奈地搖頭,拿她沒辦法,只能依著她:“好,若是玉揚回來的早,便依著你可好?” 她話音落下,女子才又高興起來,一張精致的小臉笑得顧盼生姿,她偷偷小聲地說: “我昨日特意讓人和哥哥說,讓他早些回來,”她頂著婦人擰眉厲色,聲音越發小:“看時間應該也該回來了,我去催催廚房的人!” 說罷,她連忙匆匆跑開,就怕婦人說她胡鬧,即使如此,婦人在她身后,也止不住搖頭。 女子歡快地掀開珠簾,讓丫鬟去催廚房的人,她不敢現在就進去屋內,怕遭婦人訓斥,便在府里后院的長廊上停了會兒,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朝婦人院子里跑去,沿路她聽見些許嘈雜聲,但因心底藏著事,也沒過分在意。 在婦人院子前,她恰好遇見停在院外的丫鬟,手里端著她吩咐下去的重陽糕。 女子順手接過,還納悶地問了一句:“怎得不進去?” 她雖問了這一句,卻沒留下來聽丫鬟的回答,因此也錯過丫鬟焦急的神色,她略微興奮地端著重陽糕,掀開簾子走進去。 頭也未抬,聲音先至:“娘,哥哥回來了嗎?” “阿妤——” 刀劍和刀鞘的碰撞聲,女子還未反應過來,細嫩的脖子上瞬間橫上一把利器,女子嚇得一跳,手里端著的重陽糕應聲而掉。 她此時才注意到屋里的情形。 不止屋里,她之前沒注意,珠簾前的門應是剛被撞開,此時還帶著點聲音,屋子里更是混亂不堪,婦人被人壓住,利刃抵在脖頸。 剛剛那聲“阿妤”,便是婦人情不自禁喊出的話。 女子怔怔地望著屋里的情景,尤其是當視線落在站在最里面的男子身上,她往日對他甚是熟悉,曾無數次溫和對她說話,背著她走過長街小巷的人,此時靜靜地站在那里,竟倏然有些陌生。 這絲陌生,讓女子有些不敢去認她,愣愣地喃了聲:“哥哥……” 她并非傻子,眼前的情景是何狀況,她雖不懂,卻不妨礙她意識到,此時有什么發生了變化。 女子害怕得眸子有些紅,從未被人用利器指著過,她身子輕顫地去尋婦人,忍不住地喊了聲:“娘?” 屋里的人沒管她們,而是翻箱倒柜地在翻找著什么,將她們壓至一起,婦人頓時環住女子,將人護在懷里。 女子怔愣地望著那個熟悉的人,有些不懂,怎會突然這樣? 那人對上她的視線,眉尖輕擰著,似想說什么,卻又很快忍下,對著那些人淡然地吩咐:“既然找不到,就將人壓到院子里吧。” 那是女子第一次被人壓著走,踉踉蹌蹌地不得章法,險些直接摔倒在地,壓著她們的一群人,明顯不是什么憐香惜玉的,若非婦人及時拉了她一把,她早就摔了下去。 院子里跪了許多人,不止如此,也亂得可怕,往日低調的小廝丫鬟被壓在一旁,甚至她們身邊散落著些許珠寶,光看一眼,女子就知那些包裹的物件從何而來。 不過,她沒心思管這些,偷的是江家的物件,她也不心疼,可她現在和婦人跪在院子里,在屋里時瞧見的煙雨,此時不停打在身上,女子才意識到,真疼。 她和婦人被淋濕,泥土混在衣裳上,狼狽不堪,可她至今尚未搞懂情形,懵懂地聽著婦人的話。 她往日稱為哥哥的人,卻是在與藏青色長袍的男子說了什么后,退至一旁,隨后,她們被帶入屋檐下,雖無需遭受雨點打擊,但是卻冷得渾身發顫。 女子沒忍住,朝男子喊了聲,茫然無措地問: “哥哥,為甚……” 為甚這般對她們? 她聽見為首的陌生男子輕嗤了聲,在眾人身后,她瞧不清男人的臉,只不過聽見他低聲問:“你不知為何?” 女子剛欲說話,便被婦人攔住:“阿妤,住口!” 婦人將女子護在身后,對那群人說:“她不過是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她還報著一絲希望,問他們:“你們既然闖入府中,必然是我家老爺犯了事,我家老爺呢?” “江老爺?”那男子搖了下頭:“這也是我們來府上的目的,如今看來,他是拋棄你們,獨自逃生了啊。” 男子話說得輕巧,滿府跪著的人卻是轟然混亂,七嘴八舌地又哭又鬧。 女子躲在婦人身后,朝那群跪著的人里看去,她沒看見父親,也沒看見庶兄和庶弟,陡然意識到什么,她攥著婦人的衣裳,顫顫地問: “爹爹不要我們了嗎……” 女子素來聰慧,從男子口中的幾句話,就大致猜到事情始末,她意識到,這禍事由她父親而起,可是她父親未曾留下一言半語,帶著庶兄和庶弟逃跑,卻將她和娘親落下。 她早就知爹爹偏心,卻從不知,他竟能狠心至此。 婦人頓時摟住女子,似是心疼,眼睛通紅,她說:“沒關系,娘還在的。” 未曾尋到人,那群人失了耐心,陌生男子撐起一道明黃色圣旨,厲聲說:“皇上有旨,江家私造兵器,意圖謀反,江家一族,罪不可恕,按律男子處斬,女眷充為官妓。” 他頓了頓,收起圣旨,望著那婦人和女子,輕搖了搖頭。 這里的確有無辜的人,但是圣旨不可違,這般處置,依著律法,尋不出錯處。 官妓。 女子就算年齡尚小,也懂得這兩個字是何意義,她打了個冷顫,想去尋婦人,就發現婦人也愣在了原地。 女子恍惚記起,雖外祖父官職不算高,但洛氏一族書香門第,她娘親素來恪守禮數,將女子家的柔順刻在了骨子里,那兩個字,對于婦人來說,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她余光,瞥見了那些男子不時掃向她和婦人的視線,那眼底帶著些許東西,她看不懂,卻不妨礙她渾身發顫,心底止不住的涼意。 女子察覺到婦人摟著她的力道緊了緊,又松了松,讓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不安的預感,她驚慌地拉住婦人的手臂,不停地搖頭,下意識地喃喃: “不、不要……娘……” 被人拉扯至今,也忍住害怕的人忽然哭了出來,她知道娘親最放不下她,她害怕,太害怕了,因為她了解婦人。 視若兄長的人,忽然變得她有些陌生,若是再沒了娘親,她如何能不害怕? 她原以為,便是充為官妓,她也該和娘親一起,后來才知,不過是她想多了,在那群人拖著婦人遠離她時,女子終于慌亂,緊緊拉住婦人的手,拼命搖頭。 她太了解婦人了,能為了她活下來,可若知曉照顧不了她,她定然會…… 女子拉著婦人的手臂,無措中下意識地看向角落里的男人,終于哭著求他: “哥! 哥……玉揚哥哥!” “你救救娘親……求你了……求你……” 她看見角落里的人動了動,又很快停住,似朝她輕搖了下頭,女子不知自己有沒有看錯,只知道她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她不懂他是何意思,娘親明明平日里對他那般好…… 她再如何,也掙脫不了幾人的拉扯,婦人依舊被拖離她,女子哭聲停了下,因為她看見婦人緊攥的手背,她猜到婦人要做什么,忍不住拼命掙扎,瘋了般朝婦人爬去: “娘!不、不要……” 她掙脫不開,只能哭著求角落的人:“……玉揚哥哥,你攔住她……攔住……” “玉揚哥哥……玉——” 她哭聲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婦人撞上男人的長刃,她仰著修長的脖頸,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狠狠一劃,鮮血似濺在女子眼里,隨著婦人軟軟倒下的身子: “娘——” …… “娘!” 阿妤倏然從床上坐起,她滿頭大汗地喘著氣,臉上褪盡了血色。 “主子!”周琪聽見動靜,急忙掀開床幔,見她這副模樣,嚇得一跳:“主子怎么了?” 阿妤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床幔,她大口呼吸了好久,依舊沒從那夢里緩過來。 她感覺到有人擦過她眼角,心疼地問她:“怎么哭了?” 她聽見周琪焦急地讓人傳太醫,她輕握住周琪的手,勉強勾起一抹笑,說: “我沒事,只是做了場噩夢……” 夢里的場景依舊揮斥在她腦海里,讓她指尖輕顫。 她看不見,她此時的臉色有多蒼白,連說出的話都仿佛沒了力氣,叫周琪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