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供銷社的經理是政府實打實的小官,比上茍三的職務不知道大了多少,可是比起他那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經理卻是多了一分謙和。 這件事情歸根結底是茍三先引起的,一聽出了這事,供銷社經理看著茍三的臉都黑了,放按了按額角,臉上也生出了三分的厭惡來。 “又是他。” 上一任經理嘴上沒有個把門的,手又松,酒桌上吃喝一頓,東西人情一拿,安排上個把的職位,還是容易的。 這茍三,就是他的表小舅子。 別人還能看看上任領導的三分面子,可這個經理不一樣,他不是上任推下任的一層層上去的,和上任沒有一點的來往聯絡,自然就對他親手提拔上來的懶漢們痛恨至極。 他離了辦公桌,到桌子前面看茍三,茍三說自己痛的走不了路,是一路被三四個人攙扶過來的,現在歪躺在辦公室待客的長沙發上,還在唉唉的叫喚。 為了顯示凄慘,不等別人說,他自己就掀起了衣服露出肚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胖,還是齊明安收了勁,剛剛還黑紫恐怖的大腳印,現在腫就消了一些,只余一圈印記。 經理圍著看了兩眼,只皺了皺眉,臉上沒有一絲安撫的意思,反而十分的不耐煩。 茍三這小子嘴賤眼尖,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深諳職場生存拍馬屁的一套,現在自然也用了這樣妥帖的態度去對待新的領導。 前段時間一直在忙著整修辦公室的事情,這位領導直到最近幾天才出現在這里,滿供銷社的人都和他聯絡不多,只是看他戴著眼鏡,一派書生溫和氣,也不把他當個人物看待。 茍三跟著自己的經理表姐夫也見識過不少的官,為了能在這當個小管事的,伏低做小的事情他做了可不止是一回了,熟門熟路。 想著之前這個經理自己也早就打點過了,送了不少縣城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去,那經理啥也沒說都照單全收,看樣子是跟自己是一路人了。 他眼里勾了一泡男兒淚,也不唉唉叫喚了,哽了一聲,當下便演開了:“經理,我都是為了咱們社,不就是收瓜的價錢沒談攏嗎,你看看我讓人打的,差點沒了半條命去……” 好演員配好觀眾,經理顯然沒有半點耐心聽她繼續說下去,打算讓周圍的人說,但是能在這里混的好的哪個不是人精啊。這話,說的實誠了是得罪茍三,說的不實誠,萬一又得了經理的厭,那可就兩邊都不是人了。 聰明點的都不想干這些事,但是經理也不傻。 經理的手指過去,一幫人都垂下腦袋裝死人,他氣樂了,隨手一點指了指宋梔,說道:“行,就你來說說吧。” 宋梔眼睛往周圍人的臉上都看了一眼,都是一派陌生的樣子,只有稍稍熟悉的茍三的眼神里含著警告,像是要是她敢說了實話,今天就別想走出這個門的那種警告。 宋梔并不怕他,眼珠子一轉,嘴巴一癟也淌了幾滴碩大滾圓的晶瑩淚珠出來,抽抽噎噎道:“經理,求你給我們做主啊,我們是活不下去了。” 看人下菜碟,不僅僅是茍三會,在現代做了多年社畜的宋梔也會。 今天踏進這個門前,她還想著經理怕是得官官相護,但是今天經理雖然表面沒什么差別,但是視線游離處帶著的只有滿滿的厭惡。 她一面要演出悲憤欲絕話不能言的樣子,一面又要敘述,話自然就說的沒那么順溜。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柜臺大姐卻焦急的插了一嘴,道:“經理,你是不知道,茍三真不是人!” 第36章 事了 柜臺大姐不卑不亢, 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憤懣,一字一句吐字清楚,把茍三剛剛做了什么給說了個遍。 剛剛還沉默不語裝不存在的柜臺大姐,現在就像是一個向著正義的戰士, 她一面敘述, 一面還拿出手絹來給宋梔擦滴落到臉上的淚珠。 手絹上帶著花香胰子的味道, 是這幾年最流行的, 大姑娘小媳婦的有點條件的都想弄上一塊, 柜臺大姐賣的是洗化產品, 這樣的東比之別人自然是好弄的。 只是香味雖然濃郁, 對于宋梔來說還是過于濃郁了, 她在現代的時候就并不偏愛過重的味道, 眼下這擦在眼下蒙在鼻子上的香味, 弄得宋梔差點打了個噴嚏,嚴重的淚更多了。 “我說句實話, 茍三平日里什么樣子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家怕事, 我不怕, 我就是看不慣他仗勢欺人的樣子。”柜臺大姐插著腰,手上掐著淡藍色的手絹。 面目剛強,動作溫柔,充滿母性,比起茍三一面呼痛一面諂媚導致表情都變得詭異的奇怪樣子,兩人之間高下立見。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歪躺著,茍三在氣勢上就弱了一截,隨著她脫口說出來的東西,茍三的臉色也越變越難看了。 如果說只是他sao擾顧客的二三事, 他的臉色當然不至于這么難看,柜臺大姐機關槍一樣的突突突把茍三這幾年做的事情都說出來了。 整個供銷社有十幾個柜員,大家都是拿死工資的,只有茍三一個,仗著前經理的光,把持進貨的那個關口那么久,那可是全供銷社油水最多的地方,不滿也是當然的。 現在前經理終于下臺了,可不就到他們反咬的時候了嗎,只是大家摸不清現在這個經理的脾氣,都在原地裝鵪鶉。 柜臺大姐從面相看就是膽子大的人,現在果然站在了別人的前面,現任經理聽的仔細,臉色也越變越青。 話說的沒一分假,要是她因為私人恩怨亂說就罷了,關鍵就是這說的都是對的,顧不上裝痛,茍三直接就跳起來想要捂柜臺大姐的嘴。 “你干什么?!你給我放開,你倆,把他給我按住。”經理戴著方形黑框的眼鏡,鏡片上不知道是臟的還是霧氣,霧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不過想也知道,肯定不是表面上這樣的溫和寬厚。 經理才是當官的,聽到他這么說,圍在旁邊的兩個立刻忘了之前對茍三的客氣,幾個人就把亂咬的茍三給按住了,力氣不小。 茍三雖然被按住了,但是有嘴會說,剛想一一數數之前他怎么對這些人的,飯店里幾塊錢一頓的菜,他可是都請過了。 “三哥,今兒,對不住。”兩人順勢把他嘴也給堵上了,省的他亂吠。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們舒適老實慣了,只有想不開的傻子才想失了自己的位置呢。 柜臺大姐一看經理是這樣的態度,腰板又挺直了三分,眼神清澈。 茍三的柜臺和她挨著,雖然茍三也給她打點過讓她乖乖閉嘴,但是事情做了總是會留下痕跡,既然毫無顧忌的在中間收受好處,就別怪有心眼子的人把這些事情默默記在心里。 宋梔一臉懵的看著她動作,把慌亂的眼神遞給齊明安,齊明安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無需擔心。 這件事情到現在為止其實就已經跟他們沒什么關系了。 柜臺大姐不是在幫宋梔他們,他們兩人只是今天見了一面,也沒有什么淵源和遠方親戚的關系。宋梔他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貴主角之軀,說是因為看重他們而上前幫忙也太過牽強。 說到底,人家不是幫他,是幫他們自己,就算沒今天這遭事,茍三遲早也得被他們咬下去。 宋梔看懂了他的安撫,也大概知道這件事情是不需要自己多么擔心的了,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把玩起他的手指。 全場安靜,除了茍三不甘的嗚嗚聲,就只剩下了柜臺大姐冷靜平直的敘述。 “這其他的我也沒天天看著人家,不大清楚,可是就單單是收購老百姓的農副食品的這一樣,茍三就能抽去三成利去。中橋的豆腐老王,還有南村的養雞的那些,都能作證。” 柜臺大姐把手絹子塞到褲子兜里,看著經理五彩斑斕的臉色變化,壓制住了自己不斷想要上翹的嘴角。 室內安靜了半晌,經理握著杯子的手都捏不緊了啪的一聲手拍在桌子上,搪瓷的茶杯和杯蓋因為桌子的震動發出一聲清脆的金屬相擊聲。 “好啊,好啊!”像是別的話都不會說了一樣,經理滿嘴里只會重復著這一句,背著手在屋子里來回踱步。 屋內沉默了半晌,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在場的所有人的心上,連和這件事情毫無關系的宋梔心里都咯噔的顫了顫。 經理走了一會,不知道腦子里想出主意沒有,一轉眼卻看見了正在外面做背景板的齊明安他們。 “你們是那個什么,賣西瓜的是吧,那什么,瓜不收了,你們走吧。”他似乎是暫時想不出要處理茍三的辦法,正在苦惱著,不想讓宋梔夫妻兩個待在這里,揮揮手,趕人。 剛剛還熱情著的柜臺大姐也帶著笑讓他們先趕緊走,他們這里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無人在乎他們的瓜到底怎么辦。 無人提剛剛宋梔確實是被sao擾了,也沒人在乎,宋梔心里唯一想著的,就是還好這次沒讓他們掏錢出來。 他們被重新帶了出去,柜臺大姐急急忙忙的趕緊跑了回去,生怕錯過了大戲的哪怕一點。 在他們眼里,宋梔他們只是完全不需要在乎的小人物罷了,至于他們是不是帶了一年的收獲過來,瓜他們不收他們要弄到哪里去,根本不是這些人關心的問題。 今天雖是個意外,但是他們是真的當了別人的槍。 ******* 外面的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瓜皮上都有點燙燙的,宋梔的腦子一直是懵的,直到齊明安重又駕車啟程,她才猛的直起了身子,拉住了齊明安的胳膊。 “瓜怎么辦?” 齊明安好笑的看著忽然彈射起來的宋梔,手上抽騾子的鞭子不停,騾子噠噠的跑著,把宋梔的聲音顛碎了。 “這么大一個縣城,容不下咱們幾十個瓜嗎?” 第37章 新生意 “這家不要, 就到別的地方是了,大不了帶回去換糧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說的是!齊明安種的西瓜確實是又大又甜,從那些人的態度里就看出來了, 他們要是想賣出去, 哪還有賣不出的道理? 縣城的人不必他們村里, 吃什么喝什么手里有多少錢都是看在老天的面子上, 要是老天不給面子, 他們餓肚子都是常事, 縣城不少人都拿工資, 手上多的閑錢沒有, 但是大夏天的吃塊西瓜的錢到底還是有的。 這些東西對于農村人來說算不上是什么, 對于城里的人來說, 這些東西就稀罕的多了。 至于供銷社的人不把他們的東西當東西看,那是因為他們見多了。 國家經濟補助下的產物, 他們自然是不缺貨源,除了每個月大貨車送來的貨, 還有周邊農民源源不斷送來的各種農副產品, 少了他們這一家,還有別的人,東西一旦多了,就稱不上是稀罕了。 說句實話,雖然今天陰差陽錯的把茍三那個不是人的東西給扳下去了,但是若不是因為他的原因,收西瓜也輪不到他們家來賣。 宋梔氣哼哼的攥著他腰上的衣服,眼睛上出了一層蒙蒙的水霧,嘟著嘴讓齊明安把這件事情給說清楚。 齊明安從不拒絕她的要求, 前面的大道無人寬闊,他騰出一只手給宋梔整了整被調皮的小風吹起來的 茍三一心鉆打錢眼里,之前反倒是好處,因為齊明安是上爻村出了名的老實,所以比起少了塊八毛的就鬧著吵著的別人,他就顯得省心的多。 而齊明安不喜歡耗費精力的事情,兩個人的交易就就此達成,大小只是吃了一些很小的虧,但是給供銷社送東西大小是體面,總比溜街串巷的要平穩的多了。 齊明安眉眼疏朗,語氣輕快,似乎萬般的事情都不是事,宋梔激動的情緒逐漸的平息了下來,但是還是有些咬牙切齒的。 漫天曠野的愧疚感卻忽然占了上風,宋梔抿了幾下嘴,眼眶卻升起了濕意。 “這都是什么店啊!都怎么做生意的!都是什么人啊!”她憋的臉兒通紅,半晌才罵了一句,喉頭里卻像是哽了什么東西,噎的人難受。 她共情能力強,能輕易的感受到別人的情緒,越是親近的在乎的人,這種感覺就越強烈,沉沉墜墜的在心里窩著,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 但是對于這么大的一個供銷社來說,就太過不夠看了,說是當官為民做主,但是在這個時候,但凡是能當上個小官的,哪有把老百姓當座上賓看的? 或許有些好的領導對待人民群眾如兒女,耐心溫柔辦實事,但是供銷社那些被安逸的日子逐漸腐蝕的人當然是不會有這樣的氣度,雖然他們也算不上是官。哪怕是這個經理也好,或者說只是稍微管了一點點事的茍三也好,齊明安從來不是能夠入他們眼睛的人。 只有等到后期他真正發展起來的時候,這些當初高高在上的人才會奉茶上座,不是把齊明安當做是個有求于他們的人,而是一個真正的生意伙伴來看待。 那樣的時候,又是后來了。 而現在,他們一無所有,衣衫襤褸。 “就是,都是什么人啊!”他跟著笑罵了一句,看了宋梔一眼,眼中裝滿了笑意,沒有困擾的意思,宋梔卻覺得難受極了,垂著眼睛,耳邊只剩下了騾子的噠噠聲音,和時不時響起的齊明安低聲的驅趕。 兩人的聲音大了,前面的路人聽到這小兩口的叫罵,一臉困惑的轉過身來,卻只聽見騾車遠去的聲音。 穿過供銷社這里所在的新建的街區,更破舊低矮一些的地方,開了一塊空地,前幾年這里捉的兇,不少人都被以投機倒把的理由都給抓起來改造了,現在的年景到底是跟之前不同,饒是真正的土著齊明安,也說不清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但是人吃五谷雜糧,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需求,要是等著發糧票布票,等著家里弄到票了再買東西,早就餓死了。有人有需求,自然就有人偷著摸著的賣。 誰家的糧食多收了點,誰家種了多的菜,誰家的小雞又多生了幾個蛋,總是找的到銷路。 不過大多數的人都是挎著筐子挑著擔子,鮮少有齊明安他們這樣,是駕著驢車過來的,市場雖然小,但是已經頗具規模,里面人走來走去,倒是和真正的市場不差個什么。 有對他們東西感興趣的圍了過來,問他們車上是賣的什么東西。 宋梔先跳下了車,齊明安給打響鼻的騾子喂了一把菜幫子,安撫下了躁動不安的騾子兄,宋梔就直接掀開了防雨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