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帶著白套袖的中年察覺到她的目光,由趴著的姿勢直起身子來,瞟了一眼他們,拿著抹布擦著柜臺。 供銷社什么都賣,小到針頭線腦煙酒糖茶,大到衣服布料縫紉機,雖然東西的樣式說不上是全乎,但是東西是真的不少。穿著統一制作的制服的供銷社的工作人員在正在柜臺后面坐著,柜臺里擺了些包裝極有年代感的東西,柜員的后面擺的滿滿。 這個時候人算不上是太多,大多數的人都忙的很。 目前東西自是不愁賣的,就是看他們手里有沒有票了,連買塊肥皂都得要票,買塊豬肝不僅僅要票,還得要醫生的處方的時代,這也是個無奈。 齊明安認識的那個算是縣里供銷社的一個小小的管事的,管得就是倉庫進貨,齊明安有了這層小小的關系,滿地里的瓜算是找了個正當的營銷。 小管事的坐的柜臺和賣日用品的柜臺挨著,他更自在,安安穩穩的坐著,間或喝一口冒著熱氣的茶,一見齊明安過來了,臉上也堆了一些笑,油滑的浮于表面,宋梔看了微微一皺眉,她一點也不喜歡眼前的這個人。 “今年的也運來了?”兩人簡單交談了幾句,小管事的半閉著眼睛喝茶,眼皮都不翻,看上去高高在上且漫不經心。 供銷社現在看來還是個鐵飯碗,能進來工作的也不是什么一般人,茍三雖然是出自上爻村,但是家里有些許權勢,很早之前就搬到縣城里住了。 能坐上有一點點小權勢的這個地位,自然是覺得和莊稼人是不一樣了,所以說是童年的玩伴,但是兩人之間也是rou眼可見的生疏,。 說了沒有幾句話,他就住了嘴,又抿了一口茶,呸呸的吐了幾口茶葉。 不一會他的眼珠子就時不時的往宋梔的身上飄,宋梔雖然穿的衣服算不上是好,但是皮膚又嫩又白,嘴唇紅潤,下巴微尖。 一雙眼睛微微上挑,眼珠黑亮如點墨,看著人的時候便是不笑,眼睛中都帶著三兩分的笑意,晶晶亮亮。 滿莊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再找出一個比宋梔更漂亮的難了,她看上去可比城里的姑娘更像城里的姑娘,任誰也不能說出一個不好來,至少見過宋梔的,都夸齊明安是有好福氣。 再差一點的就是暗暗的羨慕的咂咂嘴,說宋梔可真是一株鮮花插在牛糞上了,甚至在背后早早的斷定宋梔遲早會跟別的男人跑了。 眼下這個人似乎也是這么想的,剛剛坐的好好的,見宋梔來,直接就站了起來,眼珠子轉來轉去的看宋梔,眼神里總是帶著幾分的不懷好意。 這樣的眼神宋梔并不陌生,村里的懶漢看那些小寡婦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眼神,而她雖然丈夫瘸著,但是丈夫是個常常下地的青年人,自然是沒有不長眼的撞到她身上來。 頭一次有人用這樣毫不遮掩的不帶善意的打量目光看著自己,宋梔皺著眉頭,如芒在背。 “你!”感受到這種不善,宋梔滿臉怒容,剛想說話,卻被齊明安按住了,把她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宋梔微微側著身子,被擋的嚴嚴實實。 宋梔揪了揪他背后的衣服,心里的氣下不去,這樣的流氓,要是在原來,她直接開口就罵。 可他是個小管事的,管著他們賣瓜的事情,宋梔怕這件事涼了,耐著性子沒出聲。 齊明安臉上浮現了也很明顯的不悅,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不大好,小管事的就把茶杯放下了,呵呵的笑了兩聲,說道:“明安啊,這是誰啊。” 話語中再也沒有了剛開始的高高在上和生疏之感,就好像是兩個很好的朋友許久沒見面的寒暄。 他從未見過宋梔,驚異于她的好看,也可能是浪蕩慣了,并未有半點收斂。 宋梔卻微微有些驚訝了起來,看來雖然說是童年玩伴,但是二人的關系還真不能算是特別好,要不怎么連齊明安結婚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我媳婦。”齊明安聲音淡淡,埋著一絲絲的陰霾,臉上的表情收斂下去,微微抬起下巴,嘴唇緊抿。 “哦哦……是弟妹啊。”小管事的點點頭,重新又坐了回去,咂摸著嘴,雖然話語熟稔,卻歪著頭像是想從齊明安的身上鑿出一個洞出來,目光格外的肆無忌憚。 他比齊明安要矮一些,也穿著白襯衫和皮鞋,看上去斯斯文文人模人樣的。頭上用摩絲打的油亮,一臉的笑容,只是笑意不達眼底,眼珠泛渾,看上有些許的邪。 雖然和齊明安看上去是一樣的年紀,不如齊明安眉目清秀,臉上身上堆了些rou,圓乎乎的,卻是怎么看怎么油膩。 “茍三兒,你又盯著別人看,忘了上次讓人打的頭都破了?”一旁賣日用品的大姐在旁邊呵呵的笑了兩聲,暫時性的打斷了目前尷尬的氣氛。 “看好你的柜臺吧,整天胡說些什么呢。”他的表情不好。 只是柜臺大姐不在乎,她抓了把瓜子磕著,一邊嗑瓜子一邊諷刺的笑,斜覷了小管事的的一眼,然后沖著齊明安說了一些恭喜的話:“大妹子可真漂亮,大兄弟真是有福氣啊,可得小心把漂亮媳婦看好了,我可從來不瞎說。” 她長得本就大氣,說起話來也潑辣熱情,讓人挺有好感的。 被叫做茍三的小管事的用大拇指抹著嘴角,笑收了下去,臉上透漏出點陰狠,看來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自然柜臺大姐也不怕他,翻了個白眼,這么說完之后就往椅子上一歪,翹著個二郎腿,就看也不看他們了。 宋梔卻敏銳的察覺到了那女人嘴里的又字,偷著眼看了茍三一眼,這小子還有前科? 要是對旁的人,他怕是沒有這么大的膽子,只是齊明安腿瘸,穿著上一看就是無權無勢老實的莊稼人,加上他素來寡言,對他知根知底的茍三自然是把他當軟柿子來捏。 雖然齊明安態度冷淡,他也沒有什么羞恥之心,臉上也不帶什么羞愧和歉意,只有笑容滿臉,就好像剛剛柜臺大姐沒有戳穿他一樣,絲毫沒有任何的尷尬,甚至連臉都沒有紅。 “行吧,就不聊家常了,咱們去看看你的貨吧,”一邊走出柜臺,一邊讓齊明安引著他們往他們停平車的地方走,手卻不老實的想按宋梔的肩膀。 宋梔皺了皺眉頭剛想躲開,齊明安一把抓住了他不老實的手。聲音微低,帶著警告:“你干什么!” 他個子比茍三高,腿上沒勁,但是手上卻有一把子力氣,輕而易舉的就把他鉗制住了,茍三也不是吃素的,想用另一只手回擊齊明安,但是個頭在那里擺著,反被齊明安揪著領子,高高的提了起來。 雖然他健壯,一時還真的拿齊明安沒什么辦法。 因為他們這邊賣的是洗化產品,來買東西的人呢許多,不少人都偷偷的打量他們,議論紛紛。大小茍三也是個體面人,要兩分面子,臉色頓時就漲的紅紅的了。 “你看看你,你想干什么,大庭廣眾的,快點把我放開,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嗎?”齊明安越是生氣,面上的表情卻越是平靜,平靜的時候,卻像是冰山下的暗流。 宋梔心頭一股惡心勁還沒過去,就聽到他大言不慚的話,呲著牙說道:“喲,您剛剛盯著我,可一點臉也不要呢。” 無論是原身還是她,都不是什么輕易咽下這些氣的人,要是只她一人,她可能還有點惴惴的,但是旁邊有人撐著腰呢,自己丈夫在呢,怕個什么? 茍三使眼色給旁邊的柜臺大姐,但是他倆明顯不和,大姐裝看不到,閉上眼睛坐著,就跟睡著了一樣。 他平日里欺軟怕硬慣了,一見齊明安這樣也有點怕怕的,但是一看看齊明安褲腿上沾著的黃泥點子,就瞬間覺得自己沒什么可怕的了,梗著脖子叫喊。像這樣無能的男人,還鉗制在別人手里,話倒是不少說,一味的還往宋梔身上潑臟水:“我看你?我看是你勾引的我吧,怎么,跟瘸子不好過吧,我看你……” 啪! “你!”茍三都驚呆了。 啪啪! 又是兩下,齊明安冷靜的站著,臉上沒有一點點關于暴怒的情緒,仿佛他的動手不是因為情緒的主導,只是因為他的巴掌印天生就應該印在茍三肥嘟嘟油膩的臉上。 “哎呦,你還敢打我,我看你家的瓜是不想賣了,你再動一下手,我讓你在縣城一塊瓜都賣不下去。”茍三雖然上次也挨過別人的打,但是在他眼里,齊明安只是一個有求于他的人,竟然也敢這么對他,真的是膽子大。 他的下頜線鋒利冷硬,微微低頭看他,松了手。 到底還是怕的吧,哼哼。 茍三落到了地面上,沒等茍胖子在想出什么話來刺他,劇烈的疼痛就從肚子上擴散到各處。 耳朵轟鳴間,似乎看到了齊明安一只手扶著柜臺,狠狠的踹向他。 語調平靜的說著:“哦?那就不賣了唄。” 朦朧一片。 第35章 經理 雖然是帶著十分的怒氣, 但是齊明安還是有點收斂的。 齊明安只是狠狠的踹了茍三一腳,正中他凸起的油膩的肚腩肚腩,普通人被自己意料之外的人忽然來上這么一下子,就又慌又懵的不敢出聲了。 他右腳瘸著, 使不上勁, 站不穩, 索性就用的左腳, 這一腳含著憤怒的力量, 他一個比齊明安要稍微胖一些的男人, 一下子就被踹翻, 還往后翻了一下, 摔了個屁股蹲。 噗通一聲悶悶的響, 茍三微胖, 仰翻在地上學像是剛剛從土里翻出來的土豆,唉唉的叫喚著, 也不再口吐芬芳了。 齊明安扶著柜臺,沒有再補上一腳的打算, 只是表情冷硬, 周身的氣場讓人退避三舍,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小流氓。 他的個子高且瘦,像是一根高高的竹竿,按著柜臺的手臂青筋縱橫,指尖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是生氣的。 可他的氣憤從不流于表面,不放在表情上,也絲毫不陰狠,仿佛目前這一切的情況只是自然而然的發展,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該是這樣的結果。 他做事情一直十分有分寸,做的多了吃虧不出聲的事情,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那種盡力去滿足更多的人的類型。無論是幫舅舅家做工,還是從小就聽母親的話,都是這樣,在情況不利于自己的時候,聽話總意味著更少的麻煩。 可作為一個男人,自己的女人受到別人的不敬的時候,他不能像是沒發生一樣,和之前一樣把這一些當做什么都沒發生。所以在對付像茍三這種賴皮子臉的人的時候,他選擇了一種對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但是,很酷,很解氣。 宋梔有些擔憂,但是卻還是眼神晶亮的偎了上去,拽著他的袖子。 齊明安摸了下她的頭發,對她笑了一下,眼底眉間藏著的陰霾才漸漸的揮散開了。 周圍關注著這里的動靜的人卻都驚了,見事態的發展開始超出了控制,一旁一直裝不存在的柜臺大姐也趕緊站起來,一副懊惱的樣子。 旁邊管賣煙柜臺的那個柜員看上去像是有三兩分的權威和面子,直接喝了一聲叫了幾個人過來,把齊明安他們給圍住了。 他們穿著整齊的衣服,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好,剛剛還熱情的笑著的柜臺大姐,眉頭都皺的緊緊的,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唉唉的叫喚的茍三,表情也復雜了起來。 不像是生氣,更像是憂慮,宋梔和她對上眼,她埋怨的看了看宋梔和齊明安,嘴巴張了張說了什么。 周圍全是人們的喧鬧聲,宋梔聽不見,但是看表情,也許是怪他們魯莽了。最開始的氣憤和出了一口氣的暢快之后,宋梔也不免的有些憂慮起來。 都說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在供銷社里sao擾了顧客還沒被辭退的茍三,可不就是一個小鬼嗎?她去看齊明安,他半垂睫毛,眼神冷凝著一灘的冰,看著不知是疼還是裝的滿地打滾的茍三。 “糟糕了。”宋梔看著茍三痛苦到不行的樣子,低聲嘀咕了一句。偏生她一緊張手心就出冷汗,齊明安一握她的手,冰涼濕滑,像是落了一層的水,就都明白了。 “別怕。”眾人吵吵嚷嚷,他的呼吸打在耳尖。 宋梔不知道他們睡著的時候抱都抱到一起去了,還在心里默默保持著牽手摟肩的狀態,他的嘴唇常年淡色,呼出的空氣可是熱的很,帶著一片惱人的癢意,激的宋梔不分場合的紅了臉。 她眼帶水光的看了她一眼,心情卻并不安定。 畢竟腹部有著大量的器官,齊明安這一腳是用了勁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什么問題。 有好事的柜員掀開茍三的肚子衣服一看,白嫩嫩凸起的肚皮上,赫然有一個淤血的腳印,已經因為用力變成了紫黑色,十分可怖。 不管茍三是不是真的疼,他哀叫倒是不停,只是嘴上說著的話倒是和他的“柔弱”氣質不符。 “今天我不讓你扒下一層皮來,我就不叫茍三!” ******** 他們拽著齊明安的衣服想把齊明安帶到經理那里去,但是齊明安表情又冷又硬,個子又高,即便腿瘸,他這樣情緒外漏的憤怒樣子還是讓眾人怵了一下,沒敢動宋梔。 齊明安牽著宋梔的手,跟著那些人到了后面的經理室,先不管這是誰的錯,出了這么檔子的事情,影響總是惡劣的。 供銷社有前后兩個門,前門是寬廣的大門,好讓客人自由進出,后門就小的多,聯通庫房和經理的辦公室,是個小院。 要說這經理的辦公室在最開始也不是在供銷社后面的,是在政府機關里有個正經的桌位,不過前段時間供銷社出了幾檔子監守自盜的事,丟了不少東西,又因為不知道被誰舉報了供銷社內部的腐敗問題,上一任經理就這樣被擼下去了。 新上任的吃了前任的教訓,也不貪辦公室舒適和臨近資源,索性一咬牙就搬來了供銷社后面,騰出了一間庫房當辦公室。 后面是一層平房,作為辦公室的那間屋子在老舊的紅磚外新上了一層水泥,只木門沒換,漆了暗綠色油漆的木門有小半的油漆都已經剝落了,露出被油漆染上色的木板出來。 是帶了一絲年歲氣息的樣子。 眾人吵吵嚷嚷的推著齊明安抬著茍三進去,一推開門,就是一個上了白漆的木頭桌子,桌子上放了個綠色罩子的臺燈,桌子旁放著一個不銹鋼的嶄新暖壺,他桌子上印著紅色圓印的搪瓷杯子還徐徐的冒著熱氣。 戴著眼鏡的經理一見他們吵鬧,便喝了一聲:“吵什么!” 他聲如洪鐘,說話又管用,剛剛還不罷休樣子的眾人,瞬間就安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