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他們住在兒子新蓋的磚瓦房里, 以前的老茅草屋就全扒了, 剩下的地界就鋪成了院子。 因想著他們自家年年都要產相當多的糧食, 地方小了確實是沒地方曬,他們家院子也十分講究, 和別人家的黃土地不同,還平平整整的鋪了青磚, 顯的比旁人家里也相當的干凈了一點。 新收上的小麥就是晾在這, 院子雖然大,但是幾千斤的糧食還是擺了相當多的地方,屋檐上掛著一串串的紅辣椒,大蒜垂了幾辮子。 院子的一角圍起來一個雞圈,幾只母雞咕咕咕,公雞時不時打個鳴,門口的黃狗都被喂的比村子里其他的狗稍微肥壯一點,正貼著墻根打盹。 老頭帶著斗笠赤著腳,正拿著耙一點點的壟出溝壑來增加照射面積, 麥子鋪的滿院子金黃,他們家一看就是在村子較為富庶的那種。 他沒關門,村子里幾乎沒有誰一進家門就趕緊把門給關上了的習慣,門口的人時不時有人來往,對著老頭他指指點點。 “你們都看看哦,都是什么樣的人教什么樣的孩子。” “家里糧食堆成山,就是賠不起我們這個把斤哦,他家的孩子燒我們糧食,一點責任都不用負哦。” “下次也把我給燒死吧,燒不死我這下子也要餓死我們一家老小啊。” 門口在哭嚎的正是發茂媳婦,她跟發財媳婦是妯娌,但是跟寬厚的發財媳婦還是有很大的不同,她性子直,但是怎么說,頗有些錙銖必較。 老頭雖然性子懦弱,一輩子被家里的幾個女人騎在頭上,但是也不是半點脾氣沒有,他跟自己家的老婆子學了這么多年,嘴巴也不是吃白飯的。 人家都說在莊上能跟老女人吵,不跟老男人吵,某些時候這些老男人比老婆子的嘴還要毒。 站在墻邊半支著門,撐著笤帚癟著嘴,魏老頭就開始叫罵起來,他也不留面,各種帶器官的臟字就從囁嚅著掉了半嘴牙的嘴里說出來了,誰聽了都覺得難聽。 發茂媳婦可不是什么吃虧的性子,直接就跺著腳跟著罵上了。 本來也不是個什么大事,但是雙方誰也不讓誰,一個勁的就想著要勝負。 話趕話的一個激一個,年齡差都能往父女上算算的兩人,對著臉噴唾沫,一個比一個更是罵的兇。 老頭的身體倒是好得很,即便是被氣的兇了,也只是面色發紫,暫時還沒有倒下的意思,只是體力到底是比不上正值壯年的年輕人,末了幾句就已經大口大口呼嚕喘氣了。 齊母端著碗餃子遠遠的走過來,還沒到娘家門口就看見門口熱鬧,等稍微走近一看,原來是有人在罵自己爹。孝順至極的齊母一見到這種情景還得了,眼珠子差點沒瞪的下來,直攬著自己親爹到院子里。 發茂媳婦被這么一打斷,是接著罵也不是,是停下來也不是,怔怔的愣在了當場。 一見是齊母,發茂媳婦就更難以理解了。 按理說他們家的都是小頭,齊母家自己占的才是大頭吧,怎地一點都不著急呢。 即便是姐弟,但是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 大門一關,用銷子插上,外面的聲音就聽不見了。 齊母的手上拿著一碗宋梔包好的餃子,因為稍微放了放,餃子上已經幾乎沒有熱氣了,但是面和的白,看上去就香。 面雖然有,rou也有不少,但是總不能一頓就吃了個干凈,所以宋梔只包了幾碗解解饞。 因著雖然齊母老是做不是人的事,但是大小也算是齊明安的母親,宋梔自覺沒那么小心眼,大小還是給她留出來了一碗。 只是沒想到,齊母可真是孝順極了,就只一碗,還半點不剩的端來給老父親吃。 “爹,你快吃,剛做的,還熱著呢。”齊母在父親面前自然是溫順的孝順的,說話的語氣都極軟,半點不敢大聲。 “吃吃吃,就知道吃,有這時間不如去管管你兒子,一天兩天獅子大開口,真拿我們家當肥羊宰了!”魏老頭被外面人氣的一點都沒消散下去,老父無能,沒有別人可以發脾氣,只有自己女兒,是一個現成的。 霹靂咣當的一聲脆響,碗整個的被掀翻在地。 齊母一個都沒舍得吃的蓮菜大rou餡餃子,在地上滾了一串灰土,臟了。 這個時候的東西都金貴,齊母一口來的及吃,慌忙把臟了的餃子用水沖了沖,就往嘴里塞。 魏老頭顯然是沒有什么愧疚之心,嘴里還在埋怨罵罵咧咧。 指著齊母,是非得要齊明安的一個說法。 “他一點都不講骨rou親情,玉娟還只是個孩子啊。我看你們就是訛我們家來了。” 餃子沾水,是又冰又涼,外殼沒了味道,泡的都爛了,她連塞帶吞吃了沒幾口,眼圈就紅了。 也不知是委屈的還是什么。 …………………… 齊母再一次早早的出去,想必不到晚上應該是不回回來了。農活暫時是稍微的告一段落了,晚上的時候也能松快松快。 要是忙也得稍微過個十天,絕對沒有無聊的時候,相比較較為獨立的冬小麥,在夏天生長的玉米可真是嬌氣。 除草施肥澆水補苗一個不拉。 晚上宋梔正把衣服洗了掛,就看見齊明安從屋里卷了鋪蓋出來。按理來說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沒了啊,難道是去幫別人干活? 宋梔眼珠轉了轉,正覺得奇怪,齊明安就說話了。 “今天晚上一起去咱們家的瓜田守夜嗎?” 第28章 前情往事 因著天天也不知道齊母到底做什么去了, 又到底什么時候回來,若是齊明安走了,那家里就真的只剩下宋梔一個人了。 若是燈火通明或者是有個人什么的其實也湊活,但鄉下窮, 沒電燈, 只有昏昏暗暗的燭火, 而她初來乍到, 更是連個可以作伴的人都沒有。 齊明安也是怕宋梔自己害怕, 所以才把宋梔叫上的惡, 守夜這種事是在是不需要這么多的人。 就算是叫人來作伴, 也實在是難以啟齒了些, 大姑娘小媳婦的哪個沒自己在家呆過或者是走過夜路什么的, 她這么往外面一說, 倒又顯的她矯情。 因此宋梔也是不想自己在家里呆的,況且最近白日里雖然燥熱, 但是晚上實在是清爽涼快,微微的夜風吹得人舒服極了, 于是就應了好。 然后就接著晾著衣服, 齊明安從屋子里抱出來了一捆草席,還抓了把不知名的草藥,裝進了籃子里,因宋梔也去,齊明安給宋梔帶了些自家種的新鮮的瓜果。 “瓜田?”宋梔剛開始沒管,可衣服晾完之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才忽然疑惑的皺起了眉,“你是說咱們家的?瓜田?” 宋梔腦子里滾了一圈, 實在是不記得自己家到底是什么時候有了有了這么一塊地,起碼她從來是沒聽齊明安提到過,張了張嘴,眼睛水潤。 她平時說起話的時候神采飛揚,可是這個時候又未免有些呆,面部線條柔和沒有棱角,毫無攻擊性。 齊明安緊了緊草席鋪蓋,眼中星星點點的藏了些許的笑意,他的瞳仁極黑,不帶情緒的時候總是暗沉沉的,只要稍微有些快樂的情緒,他的眼睛就像是一灘死氣沉沉的水被攪動了一樣,微波蕩漾。 “嗯,之前開的荒地。” 荒地。 這么一說宋梔就想起來了,之前齊明安確實是說過,他手里是有一塊地,算是自己開的荒,因著上面也有文件,上爻村管事的也不是什么愛找事的人,有本事有能力的,盡快去開荒地,弄出來多少都算是他們自己的。 齊明安為人勤快,自然也是其中一員。 只是上爻村的土地,很差的劣地都分的一干二凈,要是再有,可能也只會是更差,估計是那種種了糧食也不好長得沙土棱石地,地方也不會太大。 宋梔接過齊明安手里的籃子自己挎好,鄉野沒什么可吃的,她倒是喜歡上了長的歪歪扭扭的黃瓜、半邊泛黃的西紅柿,山上摘的各式各樣的野果子,有一次他甚至還抱了個個頭可觀的西瓜回來,不知道是在哪里摘的。 因為這樣規律健康的飲食,宋梔最近皮膚都好了很多,白里透紅、水水嫩嫩。 鎖上了門,宋梔稍微落了齊明安一步,他稍微等了等,宋梔便笑著跟上了。 本來是齊明安提著燈,可他腿瘸,走路總是不穩,油燈便一晃一晃,火光忽明忽暗。 宋梔給接了過來,燈光微弱,只能照亮腳下的方圓一米半的地面,沒有人搶的地基本都不是什么好地,路邊堆了些帶著土塊的大小石塊,差點把宋梔絆倒。 “小心。”齊明安的胳膊有勁極了,輕輕一攬就把宋梔給攬了起來,把她往自己這里稍微的帶了帶。 兩人的呼吸打的很近,夏衫薄,齊明安的體溫高,連著懷抱也是稍微帶著些火熱的,宋梔覺得自己的臉燒的緊,涼涼的夜風也不管用了,連忙退了出來。 十五過后,月亮由圓逐漸變彎,逐漸變成了細細的一條,月光一弱,星星就多了。他們家在村子的邊緣,天色一晚就沒人出來,安靜的村子更加安靜,只有一些不甘寂寞的蟬在吱呀的叫著,被乍起的些許微風打散了聲音。 這里的地方差,地里都是石頭,分了地后稍微勤快一點的都能吃飽飯,這樣的地又不少付出精力,自然做的人還是少。 也就齊明安,三畝六分的差地,能不能吃飽還說不準。 到了地方,宋梔就知道之前自己吃的瓜是哪里來的了,原來是自家產的。 “是西瓜嗎?”宋梔看不清。 “對。”齊明安聽見了,先拿過她手里提著的籃子,宋梔自己拿著燈在照在照去。 比起糧食,西瓜實在是要稍微好伺候了一點,不需要太優良的土壤條件,這里早晚的溫差也不小,上爻村最不缺的就是水,正是適合栽種的東西。 地方倒是不小,影影綽綽的能看清楚瓜藤的形狀,深色的葉子鋪了一地。 來守夜還是相當有必要的,這里靠近北湖,雖然有一段距離,但是知道的有心的肯定是能一路摸過來,鄉里鄉親的不好說,但是總是還是要些收益。 “本來產的就不算多,最近被人拿了不少,還是過來看看。”齊明安放下了東西,這么解釋道。 六月多瓜快熟了,倒是不能放任著,村子里的人雖然本性倒是不壞,但是總有些愛貪小便宜的,都不說多,一人拿上個一個,就夠受的。 一旁搭了小小的草棚,鋪了極厚的稻草,齊明安展好了席子,鋪好了被褥,叫了宋梔一聲。宋梔跑過去坐下來,褥子松軟、空氣清新,望著滿天的星星,竟有了些是在露營的錯覺。 她坐著看齊明安,齊明安卻去地里摘了個西瓜過來。 在沒有優質的種子和肥料條件的情況下,純靠天吃飯,結出來的西瓜個頭卻真的不錯,他抱著的那個也得有個十斤多。 “咱倆吃不完。”西瓜有點大,上次他倆沒吃完,剩下的都喂雞了,在知道這是自己家種出來的之后,宋梔就更加覺得可惜了。 燈掛在棚子的柱子上,風吹的大了火光就有些稍微搖晃的意思。 “沒關系。”他的嗓音一直微低,噗呲的切開了西瓜,半垂著眼睛,因著燈光閃爍,睫毛也在眼下垂下一片陰影,或許是燈光的原因,他的嘴唇也是紅紅的,明明長的很高大,這么看來眉眼卻很是精致,只是沒有一絲娘感。 他長了副微濃的眉眼,表情倒總是淡淡的,剛開始的時候他幾乎一句話都不會對宋梔說,最近他們說的倒是多了。 相處的時間越久,當初的印象就越模糊,模模糊糊間,原來的記憶都好像都模糊成了一片,她懵了一小會,接過了西瓜。 這個有點像是宋梔在現代吃過的某個品種,瓜瓤紅彤彤的,宋梔和齊明安一人捧著一塊,盤腿面對面坐著,宋梔微微挪了一下,稍微和齊明安湊近了一點,身旁的人并沒有什么動作。 夜太靜了,以前的每一個這樣的夜晚,她和齊明安都是各自在自己的房間度過的,或者總是在忙,難得有平靜下來的時候,經過失火那天晚上的那個擁抱,她總是感覺自己還有什么話想說,望了望他,眨巴了下眼睛,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怎么了?”注意到宋梔的視線,齊明安抬頭望她,瓜瓤的水多,嘴唇水了一片。 “蚊子好多,我,背癢。”宋梔的臉紅了一大片,伸手給自己抓了抓,卻因為不怎么能夠得著的原因,怎么抓都不對味,脫口而出的話整個的被壓在了嗓子眼里,吞了下去。 他們這塊地前面就是各種樹,極招蚊子,風燈前嗡嗡的繞了一小堆,她本身血就甜,很招蚊子的喜歡,沒想到換了一個身體還是這樣的,苦著臉抓撓的時候,一只大手覆了上來,連帶著他身上的味道,幾乎要掏空宋梔的空氣。 “哪里?”他的聲音低醇,在耳邊的時候尤其之好聽。 “右……右邊。”宋梔的背整個的僵直了,哆哆嗦嗦的指了個方位,只是隔著衣服,即便是夏衫薄,撓了撓還總覺得像是沒撓到癢處的樣子,她扭了扭身子,總覺得有些許尷尬。 齊明安因為老是干活,手上是有一層厚厚的繭子的,雖然是隔著衣服,還是能隔著衣服感受到手的粗糙,和發熱的手心。 在她的背上呈燎原之勢一樣的微微的蔓延開,帶來了一陣更比一陣強的劇烈的癢意,帶著些微的麻,宋梔臉紅的幾乎都要滴血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了好了,我不癢癢了。”宋梔耐不住,渾身幾乎像是發熱了一樣的,連忙叫停。 “咬了挺多包,一會涂點藥。”齊明安從籃子里翻出一包報紙包著的藥粉出來,藥粉是褐色的,捏爛了艾葉的葉子,揉了些許的汁液出來,潤濕了藥粉,成一坨一坨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