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想到，面選那日她說的：“回太后，知道是錯，可依然很想?！?/br>
    依舊是那個冷靜又執(zhí)著的小笨蛋啊。

    我不忍心再膈應(yīng)她了，于是道：“哀家跟陛下說了，萬壽節(jié)家宴你也參加，別光顧著練字，也把琴搬出來彈一彈，哀家聽過那么多人彈琴，但比你彈得好的卻沒幾個?！?/br>
    她這才露出些動容，本想起身再給我行個禮，但卻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睫動了動，輕聲道：“太后，這些時日，知樂心里有很多疑惑，不知道該問誰，今日終于等來了您，所以很想問一問?！?/br>
    “你問吧，”我看著她，不由腹誹，上一世你也是有很多問題，沒想到這一世竟還是如此，“哀家知不知道答案，答得對不對，再另說?！?/br>
    她微微蹙眉，露出愀然又困惑的神色：“陛下為何對我的成見如此深？”

    我本想誠實地說因為你踩壞了他的風(fēng)箏，但這實話聽著卻很荒唐，說出來她肯定不會信，所以就聯(lián)系現(xiàn)狀，當(dāng)場編了一個：“他不是對你有成見，是對所有人都差不多。他最近身子有點(diǎn)虛，還不太能進(jìn)行某些運(yùn)動，而你又長得格外好看，他怕見到你就控制不住，所以躲得有點(diǎn)遠(yuǎn)?！?/br>
    余知樂美麗的臉蛋上緩緩浮上兩片嫣云：“……是這樣嗎？”

    我面不改色，淡定點(diǎn)頭：“當(dāng)然，不信你問林果兒，自打你們過來，他都在成安殿睡，”講到這里，我便壓低了聲音，幫她分析，“陛下很要面子呢，怕到時候滿足不了你們，所以一直在休養(yǎng)生息，就等著萬壽節(jié)之后，降瓢潑雨露，結(jié)累累碩果。”

    到底還沒經(jīng)歷過那檔子事，所以她就這么信了，于是開始問別的：“陛下為何不讓我去給太后請安？”

    這個問題我早有準(zhǔn)備。

    我撐著下巴看她：“你想來給哀家請安嗎？今日這兒也沒有別人，可以同哀家說實話?！?/br>
    我并不是要逼問她，只是吃了上一世的虧，所以這輩子就很想聽她講出心里的話來，萬一她想要的，我恰好有，也恰好想丟呢。

    余知樂似是被問住了，微微張口，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若單單只是以兒媳身份，給太后請安我是想的。但您還是我的表姐，所以見到總會生出一些物是人非的復(fù)雜情緒，是以就不太想去。”

    “這便是了，”我很滿意她的誠實，“陛下這樣明明也是為你解了憂，所以管那些做什么，你比別人省卻一項程式，把時間用來彈琴練字，或者單純用來補(bǔ)眠長rou不是很好嗎？你太瘦了?！?/br>
    她似乎釋然了一些，沖我淺笑了一下：“謝太后寬慰?！?/br>
    于是，琉采宮會晤，和和氣氣，圓滿結(jié)束。

    走出來的時候，林果兒都忍不住開口：“太后似是真的為容妃娘娘解了憂，她瞧著比您剛過來時歡快了許多?！?/br>
    這就是詐尸重活的好處啊。

    什么都可以避免，還能撿著她喜歡的說。

    她高興，我也自在，于是踱步于初夏微灼的日光里，回想到上輩子那樣糟糕的對話，都覺得不那么難受了。

    *

    上一世的琉采宮并不祥和。

    她神色冰冷地質(zhì)問我：“所以jiejie，你為何要給我出那樣的主意呢？”

    我有些不解：“什么主意？”

    “你建議我，下次侍寢的時候，把嘴上的長帕解開。但我解開后，陛下卻大發(fā)雷霆。”

    我便想起我同姜初照圓房那日，大概是因為我聲音確實不大，所以姜初照沒有用我提前裁好的緞帶覆住我的嘴，于是斟酌道：“好像是因人而異的，他對嫻妃又是另一番態(tài)度?！?/br>
    她聞言輕聲笑：“jiejie，你是假裝不懂，還是當(dāng)真不懂？”

    第27章 綠葉

    她說我裝不懂，我就有點(diǎn)生氣：“我又不是男人，又沒跟你上過床，你讓我怎么懂。如果你懂，就給我講講也行啊?！?/br>
    余知樂聽到我這么講，就不說話了。

    “上次我也讓你自己問陛下了，你沒問？”

    她咬著下唇看著我，好看的眼睛里，漸漸蘊(yùn)出一些水光。

    看到她要哭，我就沒再繼續(xù)指責(zé)她，只是心煩道：“既然你不好意思問，那要不我?guī)湍銌枂査??！?/br>
    “不要！”她忽然提高了聲音，果斷地拒絕了我的幫忙，眼里水澤微晃，像是很慌張又像是很屈辱，“你不要問他?！?/br>
    我真的不喜歡她這副樣子，咽了好幾次依舊咽不下這口氣，于是把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知樂，因為你是我的表妹，所以我雖然看不慣你嫁給陛下，但也一直囑咐自己不要太針對你，即便是陛下這般喜歡你，連著七天到琉采宮，我都勸自己，這是你二人之間的事，我作為皇后，應(yīng)該大度。但你今天這樣實在是讓人生氣，我對你大度不起來了?！?/br>
    她把淚慢慢收了回去，下巴微微揚(yáng)起，開口的時候語氣有些怪異：“jiejie，有些事，你可能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可能永遠(yuǎn)不會告訴你?！?/br>
    真有意思呀。

    搞得像我很愿意知道似的。

    “愿講就講，不講算求?！蔽移鹕砭妥撸耆幌朐俑f話了。

    六月晨間的風(fēng)驟起。

    書案之上的宣紙乘著風(fēng)，悠悠轉(zhuǎn)轉(zhuǎn)，最終落在我腳畔。

    我低頭看了一眼，余知樂的寫的楷書，筆鋒俊秀，結(jié)體謹(jǐn)嚴(yán)，備含氣韻，頗具風(fēng)骨。

    確實是我學(xué)不來也寫不出的樣子。

    *

    蘇得意在萬壽節(jié)前一天過來鳳頤宮，給我講了一下明天的諸項流程，順便囑咐了我：“畢竟是萬壽節(jié)，太后平素里再如何不拘小節(jié)，到了明天也千萬說些陛下愛聽的話，最近幾個月陛下肚子里的火氣就沒斷過，請?zhí)罂丛诒菹乱荒瓴胚^一次生辰的份上，稍微哄他一哄，讓他也開心一點(diǎn)兒?！?/br>
    我爽快地答應(yīng)了，“到底是哀家的兒子，哀家也是疼愛他的，一定會撿好聽的說，”說到此處，對蘇得意招了招手，“你方才說明天早上陛下上朝前會來給哀家請安？”

    蘇得意往前湊了幾分，微笑點(diǎn)頭：“是呢。”

    我壓低聲音：“那兒媳們跟著來嗎？”

    “……按規(guī)矩，是要跟陛下一起來的。”

    “好規(guī)矩哇！”我大喜，又問，“那陛下白日里上朝，晌午和過午都在御園宴請大臣們，這段時間哀家的兒媳們?nèi)ツ膬耗兀俊?/br>
    蘇得意還是露出得體的微笑：“陛下特意囑咐了，他不在鳳頤宮的時候，娘娘們都回各自宮里，不能打擾太后休息?！?/br>
    “蘇公公，哀家聽說整個皇宮的太監(jiān)宮女都?xì)w你管？陛下都上朝了，如果所有太監(jiān)和宮女都不告訴他的話，他該如何知道妃子們在何處，做何事呢？”

    “回太后，沒有陛下就沒有奴才們，老奴和宮里的這些孩子都仰仗陛下的圣恩茍活，是以萬萬不敢欺君瞞上。”

    這個蘇得意，最近膝蓋很結(jié)實吶，跟哀家說話都不下跪了呢。

    我抬起手，就著日光，裝模作樣地看果兒小可愛剛剛在我指甲上染的丹蔻，笑得比他還得體：“如果是這樣的話，哀家就不太確定明天早上，自己能說出什么話來了?！?/br>
    蘇得意抖了抖：“太后若是對老奴不滿意可直接告訴老奴……陛下是無辜的呀?！?/br>
    我繼續(xù)看另一只手上的蔻彩：“你對陛下這般衷心，不知他能否體會得到。聽說陛下這一個月也沒臨幸哪位宮妃，想來不是不行就是要彎，要不明天早上他來給哀家請安的時候，哀家給他普及一下帝王和太監(jiān)的愛情故事吧?！?/br>
    蘇得意終于上道，撲通跪下：“太后！奴才們絕對不說！哪怕您領(lǐng)著娘娘們喝大酒泡湯池呢，奴才也替您守口如瓶！”

    我很滿意，端莊一笑：“起來吧，不是告訴你很多次了嗎，別動不動就下跪?！?/br>
    蘇得意擦淚：“……謝太后疼愛?！?/br>
    *

    盼望著，盼望著，萬壽節(jié)終于來了。

    天剛蒙蒙亮，姜初照就帶著二十一個后妃來鳳頤宮給哀家請安了。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流光溢彩的錦緞紫袍，銀線暗織的龍紋雖然低調(diào)，但仔細(xì)一瞧就能發(fā)現(xiàn)它圓目昭炯，長須飛揚(yáng)，銀身勁凜，利爪擎蒼。

    如面前這人一樣，都是恣意張揚(yáng)熱血洋溢的好模樣，令人看著便心生驚艷，想好好夸獎一番。

    尤其是他今日還格外懂禮貌，攜諸位后妃，對哀家三拜九叩，把當(dāng)初哀家守皇位有功卻沒有得到的大禮，給哀家彌補(bǔ)上了。

    禮畢，按照流程，哀家應(yīng)該撫摸他的發(fā)冠，對他說些祝福的話。

    他走過來，乖巧地給我跪了，我內(nèi)心的慈祥葳蕤生長，跟殿外那蓬勃茂盛的刺槐一樣，抬手摸著他頭頂那精致金冠上略有松動的紫色寶石，一邊壓制著自己把它摳下來的沖動，一邊贊嘆道：“今日的陛下可真好看呀，哀家很喜歡?！?/br>
    他唇角一揚(yáng)，挑起桃花眼眸：“朕就只今日好看，其他時候不好看嗎？”

    “其他時候也是好看的，只是今日格外漂亮呢，”我笑著，從袖子里拿出昨夜在果兒指導(dǎo)下，我自己做的荷包，悄悄塞到他手里。

    他微怔后開口，語氣還帶著些驚奇：“這是給朕的？”

    我點(diǎn)頭，小聲說：“哀家也繡不來大祁山水圖，水平就是這么個水平，你要是不喜歡……”

    “朕喜歡，”他左手捏著荷包，右手指著上面的綠色圖案，“這是什么品種的綠葉，怎么還長腿？”

    我一本正經(jīng)：“不是綠葉，是大鰲?！?/br>
    “烏龜就烏龜唄，竟然還專門給弄個名目，”他笑出聲來，聽著有那么點(diǎn)開心，還主動翻過背面來，指著上面的紅色圖案，問我，“所以，這一面也不是紅花，是只紅毛小狗？”

    我相當(dāng)認(rèn)真：“不是小狗，是大尨?！?/br>
    他點(diǎn)頭認(rèn)可，只是還在笑：“母后雖然繡工一般，倒是很會說話?！?/br>
    何止是繡工一般，簡直是無法直視，我昨晚做出成品后就很頭疼要不要燒掉，但果兒勸我說，太后繡都繡了，哪怕是沒那么好看也得送出去，讓陛下知道太后也是用過心的。

    只是送到他手里卻還是有那么點(diǎn)不好意思，所以小聲叮囑他：“哀家在里面裝了護(hù)身符，你別扔，但是可以藏起來，別叫別人看到了?！?/br>
    他卻突然站起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以昭告天下的語氣大聲說：“多謝母后給朕的禮物，朕很喜歡，勞煩母后直接給朕系在紳帶上吧?！?/br>
    我：“……？”

    *

    姜初照去上朝，兒媳們各自回宮打了個逛，然后就紛紛返回鳳頤宮來。

    蘇得意干得不錯。

    哀家興奮難掩，讓果兒把我嫁妝里沒用過的妝戴首飾胭脂細(xì)粉都拿過來，挨個給她們打扮。

    這過程屬實讓人開心。墨書巷的小說冊子里曾經(jīng)寫過一個故事，女將軍每次跟家中嬌妻歡好之前，都會讓嬌妻坐在自己腿上，給她挽發(fā)盤髻，描眉化妝，這過程帶來的悸動，比真正云雨時更叫女將軍心癢。

    哀家現(xiàn)在就是這么個情況。

    唯一遺憾的是，自己的大腿實在是不夠強(qiáng)壯，承擔(dān)不起這一個又一個的姑娘，不然樂趣得高不知多少倍呢。

    把一副赤紅米珠流蘇系在嫻妃手腕上，這樣她轉(zhuǎn)圈的時候手上的流蘇就能跟著轉(zhuǎn)，單是想想就覺得很好看；把翡翠玉珠耳飾給盧美人戴上，她耳朵生得白皙，又是文化人，翡翠耳飾很襯氣質(zhì)；把琥珀蝴蝶項墜戴在韓婕妤脖頸上，她脖頸細(xì)長，戴這個別提多契合多美妙；再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一對夜光杯送給程嬪，讓她在今夜宮宴的時候，就用這杯子來喝酒。

    把藍(lán)寶石的指環(huán)送給余知樂：“彈琴的時候，每攏一下琴弦都能帶起一道光，陛下肯定會喜歡。”

    到了云妃這兒，我從箱子里掏出來一只錦盒送給她。

    她當(dāng)著我的面打開，面色平靜地問：“太后送臣妾一只紫毫，是要臣妾多練字的意思？”

    我本來打算試探她一下呢，可看到她這淡定的形容，就有些不確定了，于是道：“這不是一只普通的紫毫，這筆身是用玳瑁打磨出來的，送與你不是要你練字，是當(dāng)個文玩。閑來無事的時候，可以拿出來盤一盤，這東西越摸越潤手?！?/br>
    云妃點(diǎn)了點(diǎn)頭，依舊沒有流露欣喜的情緒：“聽著很珍貴，多謝太后賞賜?！?/br>
    我難免有些遺憾：主筆大人好像不是哀家兒媳啊。

    正想叫下一個過來呢，結(jié)果抬頭的時候才意識到，云妃一路給其他嬪妃讓步，她自己就變成了最后一個，所以給兒媳們打扮，就到此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