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你會救我的。” 蘇遙張了張口,發覺無法出聲,便又用口型比一遍:“你來救我了,不是嗎?” 是你救了我,大鴿子。 我是因為想要見到你,那晚才能努力地撐下去。 蘇遙是死過一次的人。 上次他躺在堅硬的柏油路上時,一樣的疼痛,卻比這次要意識清醒。 周圍來了無數的人,嘈雜的人聲警車聲,醫生護士穿行的腳步聲,病床推行的聲音,甚至手術燈照在他臉上時,他還有一絲感覺。 但活著有什么用呢? 他就那樣活一輩子,又能怎么樣呢? 他死了,那個世界中,都不會有一個人為他難過。 但這里會有。 所以他不能死。 蘇遙微微揚起嘴角,便察覺一側面頰落上一滴濕潤。 大鴿子真是讓人羨慕的投胎技術,哭了都從臉上一點看不出來。 風雨瀟瀟,四下靜謐。 蘇遙大概不會知道,他的話、他的神情和他整個人,像一道溫暖的水流,洗去了傅陵一身風雨。 傅陵感到前所未有的幸運,他于父母離世后,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這三千紅塵中,他擁有了一個家。 他會保護這個家,用他的生命,去愛護他的心上人。 再也不會有人傷害蘇遙。 整個西都傅氏,再也不會允許有人傷害蘇遙。 就是他死了,也再也不會允許有人動蘇遙。 動過蘇遙的人…… 傅陵微微沉下眼眸。 外頭仍在淅淅瀝瀝地落雨,傅陵低頭,便輕輕地在蘇遙額上吻一下:“你累了么?裴儀說,如果剛醒過來,可能還會想睡。” 蘇遙確實乏累,便“嗯”一聲。 傅陵握住他的手,低聲道:“你放心睡吧,我一直都在。” 蘇遙笑一下,尚未張口,便瞧見傅陵搖頭:“我不去,我陪著你。” 蘇遙緩一緩,輕聲道:“他們不會喊你么?” 又笑笑,喚一聲:“傅相?” 傅陵一頓,忍不住伸手在他鼻尖刮上一下,笑道:“哪來的傅相,哪位宰輔姓傅,就讓他們找去吧。” 他聲音低些:“我不是傅相,我只是傅陵。” 他又認真道:“我不會回去的。這是我做的最后一樁事,待小皇孫離開舊京,所有的事,都將與我再無關系。” 傅陵神色專注,蘇遙心上輕輕一顫。 若是處在這個時間線,其實往后數年,直至小皇孫即位之后,都不會再有任何風波。 傅家是站隊對了的那一方。 書中寫,今上自今歲秋日起,身體會每況愈下,而朝中人心所向,絕大多數的舊貴,竟然都站在太后一方。 朝局雖不穩,但太后與舊貴聯手,奪走羽林衛,又奪走大半兵權。 今上的勢力,在余下幾年,都只是茍延殘喘。 別說動西都傅氏,連處在京中漩渦中心的傅氏子弟,今上都動不了。 其中有一位,大約就是小傅大人,四平八穩地活到小皇孫登基后數十年,官至太傅。 傅家會一直鼎盛煊赫,不需要傅陵再籌謀什么。 不用再踏回朝局。 不用做傅相。 不是傅相。 蘇遙彎起眉眼:“是傅大鴿子。” 雨絲斜斜落下,傅陵一默,望著蘇遙溫潤的眼眸,只低聲笑道:“好,我是大鴿子。” 蘇遙心滿意足,雨聲瀟瀟,他醒來片刻,確實精神不濟,握住傅陵的手,便又睡過去。 這一覺倒是安穩而綿長。 蘇遙再度醒來時,是翌日夜間。 外面仍舊在下雨,傅陵仍舊守在他手邊,蘇遙睜開眼,若非盈盈火燭,他就要以為壓根沒睡過了。 身體還是疼得厲害,沒有絲毫緩解。 傅陵握住他的手:“喝水嗎?” 蘇遙“嗯”上一聲,便又就著傅陵的手喝了小半盞。 “裴儀來給你看過,說是,既醒來便問題不大,但高燒時日太多,此時太虛了,讓你多躺著。” 傅陵拍拍他的手,又道,“你放心,阿言很好。等你好些,就讓他來見你。” 蘇遙比上次清醒不少,微微緩口氣:“這是在哪兒?” “在舊京府衙內。” 傅陵道,“外面有舊京的守軍,也有京中的羽林衛,很安全。” “羽林衛?” 蘇遙稍稍一疑,又轉瞬明白,“太……太后現在就想接阿言進京?” “還在商量,也不一定。京中……” 傅陵默一下,“你若是愿意聽,我再慢慢地把這些事告訴你,好嗎?我怕你太累,聽這些太傷神。” 蘇遙確實還挺累,便也點點頭。 書中小皇孫于京城第一次露面,是在十月的太后生辰。 若是此時要走,也對得上。 阿言…… 蘇遙在想清楚阿言的身份之后,便知道,原來他很早之前,便被卷入了書中這場紛爭。 躲是躲不開的,他也沒有避開的能力。 畢竟,阿言與他如此親近,便是東山那次跑了,日后還是會有人來找上他。 蘇遙是個想遠離紛爭之人,但既然躲不開,便要拿出面對的勇氣。 更何況,他還有一只鴿子,可以與他一同面對。 蘇遙的心理素質還行。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大風大浪面前,比一般人還是強點。 不過,若一切皆已走上正軌,也沒有什么東西再需要面對。日后的生活,是可以預料的風平浪靜。 反而是阿言的路,今后還漫長險阻。 傅陵再頓一下:“阿言與你住得近,尋常人進不來。等你們都好些,我再慢慢安排齊伯、成安,還有桂皮,來見你。” 蘇遙應一聲。 傅陵瞧著他精神尚好,并無任何異樣,又從小爐灶上取出一碗稀粥。 “裴儀讓我喂你些東西,你試試,能不能吃得下去?” 傅陵拿起小勺吹了吹,“是白粥,吃不下去也無妨,你試一口。” 蘇遙并不覺得餓,但傅陵遞來,他也就順著吃上一口。 傅陵喂得格外小心,每一口都在觀察蘇遙的反應。 蘇遙只覺得好笑:“裴儀也讓你看這么仔細么?” “裴……” 傅陵剛開個頭,便咽下,又低聲道,“我怕你會不舒服。” 蘇遙看得出來,傅鴿子是真的害怕了。 他默一下,只輕聲道:“我慢慢就養好了,你別擔心。” 傅陵怎么可能不擔心呢? 他這些日子守在蘇遙榻前,連睡都不敢。生怕一閉上眼,再睜開時,蘇遙就…… 好在蘇遙醒了。 傅陵壓住一腔酸澀,再喂蘇遙一口:“我不會亂擔心,你安心就是。” 這大半盞白粥中摻了糖,但蘇遙嘗不出來,再喝上勺,正與傅陵聊些有的沒的,卻忽聽得門響。 傅陵眉尖微蹙,正打算不理會,便聽得門外一聲:“哥……” 這聲音甚為幽怨,且委屈。 小傅大人的聲音,竟然也與傅鴿子甚為相似。 不熟悉之人,大約很難認清楚。 傅陵瞧蘇遙一眼,聽得蘇遙輕輕“嗯”一聲,才放下瓷碗:“進來。” 木門推開,瀟瀟風雨聲涌入,又被掩住。 蘇遙稍稍偏頭,便瞧見了另一只傅鴿子。